我在荒地里发现了几株约一米半高的野生起绒草（wild teasel， 学名Dipsacus fullonum），如果不是手机里下载了识花软件，我差一点将它们认成本地流行的刺芹属花卉了。
（起绒草）
起绒草六七月开花，茎顶的头状花序像一个个竖起的椭圆形鸭蛋，下边托着细长的叶状总苞。“蛋壳”表面布满坚硬的毛刺，淡紫色的小花首先拦腰开一小圈，然后上、下方的花次第开放。花事末期，“蛋”壳的上部和下部各围着一圈“小花裙”。掌握了这个规律，你就可以判断哪一朵花开的时间比较久了。花谢后，褐色的果实会一直在枝头留存很久，是极好的干花材料。
（起绒草）
也有人怀疑起绒草是食虫植物，原因在于该植物基部两片宽大的对生叶抱茎，合成一个杯状结构，下雨后装满雨水，可能会淹死刚好路过的昆虫。但没有迹象表明起绒草会吃掉昆虫的尸体，所以这个杯状物只是为了阻止昆虫往茎上爬了。古欧洲人认为这种植物肯定很渴，才会存那么多水，于是给该属起名“ Dipsacus”， dipsa在希腊语里意为“口渴”。
（起绒草）
近代的植物学家未必个个精通历史，他们以为野起绒草就是自中世纪起广泛应用于纺织业的拉毛果，遂给它起名“The fuller's teasel” （漂布工的起绒草）。其实真正用于羊毛织物拉毛（即梳理纤维）的是人工培育的Dipsacus Sativus，其种子头上的苞片比较粗壮，有些弯曲，正好适合拉毛。
（拉毛果）
出于对起绒草的好奇，我顺带研究了一下fuller (漂布工)这个古老的职业。《圣经》里有五个地方提到了fuller，如下：
一：《列王纪下》（2 Kings ）第18章第15-17节：“希西家就把耶和华殿里和王宫府库里所有的银子都给了他。 那时，犹大王希西家将耶和华殿门上的金子，和他自己包在柱上的金子，都刮下来，给了亚述王。亚述王从拉吉差遣他珥探，拉伯撒利，和拉伯沙基率领大军往耶路撒冷，到希西家王那里去。他们上到耶路撒冷，就站在上池的水沟旁，在漂布地的大路上。”（And Hezekiah gave him all the silver that was found in the house of the LORD, and in the treasures of the king's house.At that time did Hezekiah cut off the gold from the doors of the temple of the LORD, and from the pillars which Hezekiah king of Judah had overlaid, and gave it to the king of Assyria.And the king of Assyria sent Tartan and Rabsaris and Rabshakeh from Lachish to king Hezekiah with a great host against Jerusalem. And they went up and came to Jerusalem. And when they were come up, they came and stood by the conduit of the upper pool, which is in the highway of the fuller's field.）
二：《马可福音》（Mark）第九章第1-3节：“耶 稣 又 对 他 们 说 ： 我 实 在 告 诉 你 们 ， 站 在 这 里 的 ， 有 人 在 没 尝 死 味 以 前 ， 必 要 看 见 神 的 国 大 有 能 力 临 到 。过 了 六 天 ， 耶 稣 带 着 彼 得 、 雅 各 、 约 翰 暗 暗 的 上 了 高 山 ， 就 在 他 们 面 前 变 了 形 像 ，衣 服 放 光 ， 极 其 洁 白 ， 地 上 漂 布 的 ， 没 有 一 个 能 漂 得 那 样 白 。” （And he said unto them, Verily I say unto you, That there be some of them that stand here, which shall not taste of death, till they have seen the kingdom of God come with power. And after six days Jesus taketh with him Peter, and James, and John, and leadeth them up into an high mountain apart by themselves: and he was transfigured before them. And his raiment became shining, exceeding white as snow; so as no fuller on earth can white them.）
三：：《以赛亚书》（ Isaiah ）第7章第3节：“耶 和 华 对 以 赛 亚 说 ， 你 和 你 的 儿 子 施 亚 雅 述 出 去 ，到 上 池 的 水 沟 头 ，在 漂 布 地 的 大 路 上 ，去 迎 接 亚 哈 斯 。” （And The Lord said to Isaiah, “Go forth to meet Ahaz, you and Shearjashub your son, at the end of the conduit of the upper pool on the highway to the Fuller’s Field”）
四：《以赛亚书》（ Isaiah ）第36章第1-2节：“希 西 家 王 十 四 年 ， 亚 述 王 西 拿 基 立 上 来 攻 击 犹 大 的 一 切 坚 固 城 ， 将 城 攻 取 。亚 述 王 从 拉 吉 差 遣 拉 伯 沙 基 率 领 大 军 往 耶 路 撒 冷 ， 到 希 西 家 王 那 里 去 。 他 就 站 在 上 池 的 水 沟 旁 ， 在 漂 布 地 的 大 路 上 。”（ Now it came to pass in the fourteenth year of king Hezekiah, that Sennacherib king of Assyria came up against all the defenced cities of Judah, and took them. And the king of Assyria sent Rabshakeh from Lachish to Jerusalem unto king Hezekiah with a great army. And he stood by the conduit of the upper pool in the highway of the fuller's field.）
五：《玛拉基书》（Malachi）第3章第2-3节：“ 他 来 的 日 子 、 谁 能 当 得 起 呢 ？ 他 显 现 的 时 候 、 谁 能 立 得 住 呢 ？因 为 他 如 炼 金 之 人 的 火 、 如 漂 布 之 人 的 碱 。 他 必 坐 下 如 炼 净 银 子 的 、 必 洁 净 利 未 人 、 熬 炼 他 们 像 金 银 一 样 、 他 们 就 凭 公 义 献 供 物 给 耶 和 华 。 ”（ But who may abide the day of his coming? and who shall stand when he appeareth? for he is like a refiner’s fire, and like fullers’ soap: And he shall sit as a refiner and purifier of silver: and he shall purify the sons of Levi, and purge them as gold and silver, that they may offer unto the Lord an offering in righteousness.）
我们可以从上述段落还原出这样的史实：漂衣工的主要职责是为了节日和宗教场合清洗和美白服装，漂衣工的碱来自草木灰或从干枯的湖床中采集来的盐混合物（Natron），这些物质与油混合使用，可去除羊毛上的污垢和油脂。布被泡在碱水中后，漂衣工不停地用木棍敲打或用脚踩踏，以去除杂质。Fuller 一词在希伯来语的意思为“踩踏”（to tread）。这份工作非常辛苦，而且异味很大，所以工作场所通常设置在城外的一个比较开阔的地方，也方便晾晒漂洗好的湿布。
从中世纪开始，漂布工序通常在水磨坊里进行，由水磨机带动木锤撞击布料，然后把漂洗好的布料摆在拉幅机的大框架上进行拉伸。接着是起毛的过程，人们把干燥的拉毛果固定在框架上，将湿布料的表面钩出松散的纤维，然后用剪刀把凸起的绒毛剪短。反复几次，就能得到平整光洁的绒布。拉毛果具有微妙的强度，能拉出绒来，遇到特别牢固难缠的纤维时会折断，又不会损伤织物。
从13世纪起，英国开始商业化种植拉毛果。欧洲移民前往美洲新大陆时，也带去了拉毛果。18和19世纪期间，起毛的过程开始机械化，人们把上千个拉毛果装在滚筒式的起绒机（gig mill）上，大大提高了效率，不过操作过程中需要有人盯着，以便及时换掉磨秃的拉毛果。20世纪下半叶，金属丝、木材、橡胶、塑料制成的毛钩代替了拉毛果，拉毛果退出了历史舞台。如今，人们仅在制作高级制服、台球桌布和上等面料时才用到拉毛果。
（起绒机）
曾经大量种植拉毛果的农田或者改为他途，或者沦为荒地。人工培育的拉毛果在野外干不过入侵性强的，如今我们在荒地上见到的多为同属的野起绒草。
野起绒草果序上的苞片比较脆，又尖又直，根本不适合拉毛。可是每次见到这些可爱的野草，总让我想起圣经中提到的漂衣工。人类的灵性纤维也是这样的，经过漂白、湿润、捶打的过程，才能达到一种理想的状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