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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附近有一片荒地,长满了各种野草野花。荒地边的小路上有一座旧式的木房,女主人罗拉找来了好多个废弃的汽油桶,摆在房屋四周,在桶内种上各种花草。
她从不管花草的出身贵贱,也不问花名,“只要漂亮,就可以进我家的花园。” 她笑着对我说。
她的花园里除了本地常见的薄荷、醉鱼草、向日葵、宿根福禄考、短舌菊蒿等,还有我之前闻所未闻的聚合草(common comfrey,学名Symphytum officinale)。野花一米多高,分枝很多,长椭圆形叶子上布满了细毛。浅紫色的钟形小花聚成花簇,出现在花茎顶端,害羞地垂着脑袋,演绎那一低头的温柔。
聚合草原生于欧洲,频繁出现河岸和沟渠边,作为园艺花引入北美后虽然归化,在温哥华户外并不多见。学名Symphytum 来自希腊语“symphis” (骨头长在一起的意思), Officinalis 表示药用植物,这说明传统医药中使用聚合草泡油来治疗骨折、扭伤、关节炎的历史非常久远。但该植物含有几种吡咯里西啶生物碱,通过胃和皮肤摄入人体后,可引起静脉闭塞症和肝硬化,甚至导致死亡,须慎重使用。
俄罗斯有一种杂交的聚合草,也含有吡咯里西啶生物碱,毒性比较小。1973年被朝鲜作为珍贵的礼物送给中国,从此广为栽培,是优质高产的畜禽饲料作物, 被封为“饲草之王”。加拿大的温哥华岛曾经试种过这种牧草,作为试验性饲料作物,却发现并不适合本地的牲畜。“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水土异也”,这个道理至少在植物界是适用的。
聚合草的英文名为comfrey, 并没有“聚合”的含义,为什么会被国人译成“聚合草”呢?我在网站上找不到答案。难道它碧绿的枝叶聚合了天地间的精气,浅紫色铃状花的心房里,塞满了相思的泪珠?
或者,将野花取名“聚合”的那个人是个会说故事的文青,藉一株草告诉世人:人生的故事,说穿了,无非是一场场的聚散。聚散无常,方显命运的神秘。既然无法操纵自己的命运,那就听天由命吧,“随缘”一说就是这么来的。
我曾经写过几段真实的家族爱情故事,依次发表在《文学城》上,其中精彩的几节上了头版。网友们爱读,无非因为情节真实,说的全是正能量的“聚散两依依”。这年头网络小说太多了,瞎编滥造的题材越是虐心,就越有人捧场。可是摆到现实生活里,发生在自己身上,谁也不希望亲身经历的友情和爱情走到最后,是“冤家路窄”和“狭路相逢”。
每个奇妙的生命来到世间,生老病死,再经历中国人所谓的“千古轮回”,不断地在时间的长河里共同谱写一篇篇历史。我们的生命形态从原子到分子,从分子到细胞,再从单细胞到多细胞的生物。我们不停的进行着分解聚合,再分解,再聚合,某年某月某日某个特殊的时刻,某种催化剂偶然加入,一个全新的生命从此诞生了。
从飞禽到走兽,从花草到树木,还有地球上长着不同肤色说着不同语言的人类,无不在探索生命的意义。有人将一切的相遇和分离说成是“缘”,聚是缘起,散是缘灭。如果你我注定要在生命的轨道中碰撞和交集,那么希望我们结的是善缘。
二十多年前那个暮春的午后,她捧着一卷《全唐诗》,对着窗前的一口长满绿萍的池塘发呆。虽然浮云聚散、萍水相逢已是众所皆知的人生常态,她还是在内心默默祈祷:希望下一次的聚合,相逢的喜悦过后,我们真的不会再散了。
彼时,春花的绚丽尚未完全褪去,涧边的幽草已悄悄长了一尺多高。昨夜的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骤雨过去后,他的消息,是否只有野渡口的那艘孤舟才知道呢?
她一遍遍读着韦应物的《滁州西涧》,泪水打湿了绿色的裙裳。原来恋人之间的誓言可以是空的,根本抵挡不住虚无缥缈的“聚散”二字。也许最好的相处方式是:聚时不想何时散,散时不问何时聚,该聚的自然会相见,该散的且安心一散。生活就是一些零散的树叶,欢喜和悲伤的雨珠聚合在那些有岁月感的植被上,彼此交错生长,高的是红衫,低的是杜鹃,还有脚下的柔美芳草,吸引你一路追寻而去,乱花渐欲迷人眼……
她学会了释怀,在移民北美后的平淡岁月里,于门前的木篱笆旁栽了一排聚合草。不对的时光遇到对的人,或者是对的时光遇到不对的人,就像两条相交线因为特殊的感情而聚合,最终还是偏离了方向,朝着两个永远不会重合的终点渐行渐远……
而我们还是要感谢青葱岁月里的那个春日的下午,一切似曾相识,总觉得是一场可以放进任何一种时空里的聚合。有人放进诗经,有人放进楚辞,她选择了最爱的唐诗。一生中所坚持的情感,其实早在千年前就被写成了“小清新”,零落在涧边幽草上(那幽草也叫聚合草吗),又被树上的黄莺儿衔起,婉转地唱了一遍遍。
而今,篱笆前的聚合草吐露着温柔的芬芳,她拿起一把记忆的金梭,将过往的零零碎碎的片段整理成一缕缕线索,由分散到聚合,由朦胧到明朗,牵一发而动全身。
平淡的日子,被她聚合成精彩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