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婆婆纳
有朋友问我是否见过中国华北地区一种叫做‘二月兰’的十字花科野花,早春二三月份绽放,深蓝色的小花儿像点点星光洒在林缘草地上,美轮美奂。季羡林还专门写过一篇关于《二月兰》的散文。
我这个南方人从不知道有二月兰,听了朋友的描述后,马上指着附近草地上的一大片婆婆纳问他:“是speedwell 吗?它是初春草地上最显眼的蓝花呢。”
朋友摇摇头:“二月兰的花朵更大些。”
回到家去查阅季羡林的散文作品,果然翻到了那篇《二月兰》:“二月兰是一种常见的野花,花朵不大,紫白相间。我在燕园里已经住了四十多年,最初我并没有特别注意到这种小花,直到前年,宅旁、篱下、林中、山头、土坡、湖边,只要有空隙的地方,都是一团紫气,间以白雾,小花开得淋漓尽致,气势非凡,紫气且冲云霄,连宇宙都份佛变成 紫色的了……”
再深究下去,我发现二月兰的学名叫诸葛菜,主要生长在中国北方地区。它在农历二月绽放蓝紫色的花,故称“二月兰”。 北美人将它引为园艺花,命名为Chinese violet cress,不在本地野花的清单上。倒是我小时候在福建郊外草地上见过的婆婆纳,竟然也出现在温哥华早春的野地里,非常朴实可爱,仿佛只把春来报。
本地野地里常见的婆婆纳有三种:American speedwell (Veronica americana美国婆婆纳), Common speedwell (Veronica officinalis普通婆婆纳) and Thyme-leaved speedwell (Veronica serpyllifolia百里香叶婆婆纳)。它们的花是四瓣的,浅蓝白色,花瓣上有蓝紫色的条纹,小花中间还长着两只蓝黑色的眼睛(其实是雄蕊的两枚花柱)。当地人称speedwell 为Bird’s eye(鸟眼花), 孩子们小时候常常受到这样的恐吓:“千万别去摘鸟眼花啊,鸟儿会飞过来,把你的眼睛啄掉。”
而大人们却没有这样的顾忌了。鸟眼花的嫩叶富含维生素C, 花梗和小花也可食用,分明是一道美味的野菜嘛,不采白不采。用它的植株来泡茶,还可以治疗感冒呢!
在西方传奇故事中,婆婆纳反映的是真实的天空蓝。一位名叫Veronica的妇人为正在十字架上受难的耶稣擦去脸上的汗珠和额头上的血滴时,耶稣的影像出现在她的汗巾上,变成了一朵蓝色的婆婆纳花(Veronica, 俗名speedwell)。整朵花如一张人脸,小花中间的雄蕊是明亮的眼睛。
值得一提的是,婆婆纳的花形酷似本地常见的另一种蓝色野花forget-me-not (勿忘我),只不过勿忘我是五瓣花。匆匆走过时,你很难看出它们的区别。几百年来,文学家们常常将它和勿忘我混为一谈,把两者称作忧伤的别离小花。1620年,第一批英国移民坐着“五月花”号(May flower)和“婆婆纳”号(speedwell)前往新大陆。人们希望“婆婆纳”号能够带来好运,熟料该船中途漏水,被迫停靠在达尔茅斯。部分乘客后来乘坐着“五月花”来到了北美。从此“五月花”号名垂青史,却没有几个人听说过“婆婆纳”号。
但那株名叫“婆婆纳”的野草却悄悄随着欧洲移民来到了北美,每到春天肆意铺展,织成一块块好看的地毯,密密匝匝地冒出浅蓝色的小花,微微低着头,一点点的羞涩,游人只有俯身下去才能与它们的眼睛对视。
它也许不如中国北方的二月兰俏丽,却同样让人心安。因为它驱走了无边的寂寥和凄然,让你静静地欣赏春天。
二)蓝铃花
去苗圃买花时,某个园丁嘟嚷了一句:“千万小心蓝铃花,它们太aggressive了,很轻易地抢占了其它植物的生存空间。”
我经常在次生林地里见到这种蓝铃花,它们稀稀落落地散落在其他野花野草之中,不成规模。据说蓝铃花在欧洲的古老森林里很常见,春天时此起彼伏地绽放,数量居野花之最,一望无际的蓝美的令人窒息,因此成为认定原始林地的依据之一。
一直以来,我以为它们是风铃草的一种,每每经过其身边,总要感伤地吟一句:“往事如风,吹响了铃。”
它是艾米丽.勃朗特最喜爱的野花之一,她曾经赋诗一首:
“每一朵小花里/都住着一个精致而细腻的精灵/用或多或少的魔力/吐露着甜美的气息/每一支野蓝铃花/都欲说还休/让我柔软的内心/充溢着言语无法形容的幸福”
A fine and subtle spirit dwells
In every little flower,
Each one its own sweet feeling breathes
With more or less of power.
There is a silent eloquence
In every wild bluebell
That fills my softened heart with bliss
That words could never tell.
勃朗特三姐妹身后的真实故事,正如《呼啸山庄》中的一句话:“我在那温和的天空下面,在这三块墓碑前流连!望着飞蛾在石楠丛和蓝铃花中扑飞,听着柔风在草间吹动,我纳闷有谁能想象得出在那平静的土地下面的长眠者竟会有不平静的睡眠 ”。
在浪漫文青的眼里,蓝铃花且歌且舞生机勃勃的表象下,有着忽然忆起忧伤过往时,霎那间暗淡下来的音符。
前不久我在翻阅植物图鉴时,突然发现蓝铃花不是风铃草属的,它的学名为hyacinthoides hispanica (西班牙风信子),是风信子科的,原产于西班牙,也叫西班牙蓝铃花。同英国常见的普通蓝铃花(common bluebell)相比,它的花瓣颜色略浅,花朵稍大,无香,花枝比较挺立。而英国的蓝铃花香气四溢,花朵朝一个方向倾斜,几乎将花枝压弯了。
几百年前,有好事者将西班牙蓝铃花引进了英国。此物种迅速地和英国本土的品种混交在一起,产生了入侵性极强的新品种,一不小心就泛滥成灾。
我在北美次生林地里见到的蓝铃花多为杂交品种,个别的为西班牙蓝铃花。以蓝色花为,偶尔有粉色和白色的,估计它们是一不留神逃出了人类的花园,逐渐在野外归化的。
蓝铃花低调朴素,形似铃铛却不能发声。可是当谷中的微风轻轻摇晃着那一串串花瓣时,我的心仍止不住地狂跳,想起艾米丽的那一句:“最甜美的花,散发出最神奇的愈疗力”。
三)小兔子花的故事 -记蔓柳穿鱼
小儿和小小妹编着各自的童话故事时,用的是不同的动物主角。
小儿爱熊,根据我们体型的大小,他将爸爸说成big bear, 妈妈是medium bear, 他和弟弟是little bears。
小小妹则喜欢尖着两只长耳朵穿着美丽的蓬蓬裙的小兔子。春天的太阳暖暖的,她和心爱的绒毛小兔子一起在花园里种花。小小妹问我:“什么花长得像bunny?”
我说:“仙客来是竖着耳朵的兔子花,金鱼草是张着大嘴的兔子花……”
这两种花我在童年时全部栽过。那时我只有一个破布娃娃,童话是最好的疗伤药。我常常天马行空地乱想:小兔子在家里乖乖等着妈妈归来时,掌心里握的,是一枚印着大白兔的糖纸吧?大灰狼来敲门,她赶紧将糖纸塞到枕头下,奶声奶气地唱:“不开不开我不开……”
我把听过的和读到的各种童话故事添油加醋乱编一气,晚上搂着心爱的小妹妹睡在一个被窝时,绘声绘色地讲给她听。如果那时候我们家有一个大花园,我一定会栽上不同品种的兔子花。有哪个女孩不喜欢被大人们叫做“可爱的小兔子”呢?
来到温哥华后,我发现早春的野花以黄色居多。品种不多的早春蓝色野花中,竟然有一种形似小兔子的花,叫做“蔓柳穿鱼”。它是一种藤本植物,原生于地中海沿岸,后来渐渐在欧洲大陆和北美归化。
它专拣石墙的缝隙,不屈不饶地钻出来,而后纵横捭阖,不经意间布满了墙面。它的叶子酷似常春藤的叶子,颜色更亮些,层层叠叠的,给丑陋的墙体披上一件美丽的绿衣裳。当春风刚刚唤醒大地时,它开出一朵朵蓝紫色的“小兔子花”,只有屈膝靠近仔细端详,你才会感觉到花儿的生动和可爱。那些穿着蓬蓬裙的“小兔子”睁着大眼,仿佛调皮地对你说:“假如我可以奔跑,我一定在广袤的森林里跑个够,让所有的小动物们都羡慕我的开心和自在;假如我是一只真的兔子,我一定要做最温顺善良的那只;假如再来一场龟兔赛跑,我一定不会在中途打盹儿,输得彻底不说,还被写进书里贻笑大方……”
我已经过了相信童话的年纪,可我仍想对小小妹说,继续编你的美好童话吧。假如你是一只兔子,你可以和雄狮一样勇敢,甚至是见义勇为的超人……
就像墙角刚刚发出的蔓柳穿鱼(小兔子花),现在只有几寸长,可总有一天,它会爬得很高很高,甚至高达数丈,与大树并肩而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