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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去年春末在鹿湖边无意中发现了一块面积不大的草甸后,我几乎每个星期都要来这里欣赏野花。
草甸像一块刚刚展开的其貌不扬的地毯,大自然是工艺师,在上面铺上绿草做背景,然后画上各种颜色的野花。随着季节更迭,我最先见到的是蓝色的星星点点的五瓣勿忘我,接着是粉白相间的喇叭形田旋花在夏风中唱着无字歌。斑点水金凤最后登场,却不甘示弱,两片耀眼的带着红色斑点的橘黄花瓣一上一下排列,如一张合不拢的小嘴,仿佛是一只只小鸟在绿枝间引吭高歌。
我欣赏这些花时,总觉得她们与人一样,是有灵性的,俏丽又不造作,展现了大自然赐予的独特的风韵。
某位从事环境保护工作的朋友告诉我:草甸上的野花与林下的野花种类略有不同。为了认识更多的草甸野花,我在今年特地赶早,从二月初就开始观察草甸上的植被了。
凭照去年的观察心得,我原本一直盼望着蓝色的勿忘我再次如星星般耀亮绿色的草毯的,却发现一种十字花科的野花于四月中抢了先机,首先占领了半个草甸,此时的勿忘我还未开花呢。那野花的植株造型酷似本地常见的碎米芥(bitter cress),不过个头略高些,花朵直径约为两厘米,也比同是十字花科的bitter cress 小如碎米的花朵大出很多,一下子抓住了我的眼球。
如果碰到阴天,此野花有点羞涩,四片花瓣并不完全展开,而是聚成一个杯子的造型。而那点羞涩又恰到好处,粉嫩的花朵略显苍白,仿佛一位不谙世事的乡下小姑娘正在惊奇地窥探着大世界,见到有人走来,赶紧微微低头,含羞中迎送远道而来的客人。若是等到日头暖暖照着草甸的那刻,小姑娘的脸上多了几分红润,白净如酥的皮肤下的淡紫色“血管”清晰可见。她也开始大方起来,舒展裙边,等着红襟粉蝶飞来与她冉冉起舞。
(阴天时的野花)
(晴天时的野花,花瓣舒展)
我向来喜欢野花,遇见新的品种便会激动不已,赶紧翻图鉴和上网去查它们的名字。我的狂喜从不表现在手舞足蹈和高呼爆笑上,而是蹲在野花身边不停地拍照,静静地欣赏。四周的幽幽深谷和身边的青青草甸,还有鸟儿深树鸣,偶尔飘来的雨丝打在脸上,清凉清凉的,我的脸也变得嫩嫩的,和野花一样的鲜润。恍惚中,我也成了一朵从容的野花,自由于广阔的天地间。
钟情于野花的我一向得花神眷顾,总能通过各种途径查找到它们的名字,这次也不例外。草甸上的十字科野花叫草甸碎米芥(Cardamine pratensis),pratensis 在拉丁语里即“草甸”meadow 的意思。它在靠近水边的草甸上长势良好,原生于欧洲和亚洲,几百年前被欧洲殖民者引进了北美,如今成为北美当地一种常见的野花,反而在故乡欧洲式微,在德国的某些地区甚至成为濒危物种了。
它的俗名是杜鹃花(cuckoo flower),早春花开之时,正值杜鹃鸟(cuckoo)归来在林中欢唱,故而得名。
看到它的英文俗名,我惊得几乎掉了下巴:原来英文世界里的杜鹃花是它啊!此杜鹃花非国人熟知的杜鹃花。
国人熟知的杜鹃花也是温哥华的常见园艺花,是十九世纪从中国引种进来的。国人认为杜鹃(也叫鹰鹃)的叫声极其凄厉,恰巧它的口腔上皮和舌部都为红色,让古人误以为它啼得满嘴充血,于是有了“杜鹃啼血”的说法。杜鹃鸣叫的时候,正值鲜红的杜鹃花(映山红)盛开,人们认为杜鹃花的颜色是杜鹃鸟啼血染成的。全唐诗里有这样一首诗:“杜鹃花与鸟,怨艳两何赊。疑是口中血,滴成枝上花。”
本地苗圃里的中国杜鹃花叫Azalea,或者Rhododendron,从英文字面看,与“杜鹃鸟”毫不相干。我曾经试着给香蕉小儿说“望帝春心托杜鹃”的故事,小儿嫌古汉语太难,四个字四个字地讲成语几乎将他憋死了,他无论如何不会把满大街的Azalea与杜鹃鸟联系在一起的。可是哪个民族不喜欢春光,森林,鸟鸣,蓝天,太阳和花儿在丛中笑呢?当杜鹃鸟开始在欧洲草甸边的白杨树上欢乐地歌唱,迎着歌声绽放在春风里的草甸碎米芥,就自然而然地成为欧洲人眼中的杜鹃花(cuckoo flower)啊!
除了“杜鹃花”这个俗名,草甸碎米芥又被称作Our Lady's smock(美人衫), Milkmaids (挤奶女工), Fairy flower(仙女花), May flower (五月花) 等。
因花朵的造型酷似挤奶女工的罩衫,故而得名Lady smock(美人衫)和Milkmaids (挤奶女工)。
莎翁早期的宫廷喜剧《爱的徒劳》(Love's Labour Lost)中有一首脍炙人口的歌曲《春天的咕咕声》,提到了lady smocks 和Cuckoo-buds,指的就是cuckoo flowers。但国内的翻译家没有见过这种长在欧洲牧场上的野花,直译成杜鹃花,或者“布谷剪秋罗”,容易引起读者的误解。
本人凭着自身对野花的热爱和理解,斗胆将其中的一段歌词翻译如下:
当雏菊开遍草地/蓝的紫罗兰 白的美人衫/还有布谷碎米芥吐蕾娇黄/将牧场点缀成一片欢欣景象/听杜鹃在每一株树上叫/把那娶了妻的男人讥笑:咯咕!/咯咕!咯咕!啊,可怕的声音!/做丈夫的听得肉跳心惊。
“When daisies pied and violets blue
And lady-smocks all silver white
And Cuckoo-buds of yellow hue
Do paint the meadows with delight,
The cuckoo then on every tree
Mocks married men, for thus sings he:
Cuckoo;
Cuckoo, cuckoo: O, word of fear,
Unpleasing to a married ear!”
为什么杜鹃(布谷鸟)一叫,歌曲中的英国农夫就感到害怕呢?它不知疲倦的叫着,“快快割麦! 快快割麦!”,“快快播谷!快快播谷!”, 不是与农忙有关吗?
原来“快快割麦,快快播谷”是中国人对杜鹃叫声的约定俗成的理解。在古英语里,杜鹃"cuckoo" 的谐音是 "cuckold" ,cuckold泛指“有着不忠实的妻子的老公们”(按中国人的说法,即被老婆戴了绿帽的男人)。英国的农夫们听着杜鹃在枝头不停地叫着“Cuckoo”,提醒他老婆有了外遇,怎不令他心烦意乱呢?
莎翁的一语双关的诙谐曲总是令听众捧腹大笑。
Cuckoo flower也被称为仙女花,民间传说中,它是奉献给林中仙女的花,冒然采回家会招来坏运气。尽管它美的脱俗,很多人出于习俗上的忌讳,不愿将它种在自家花园里。
还是让它草甸上自在生长,一派欣欣向荣吧。潇潇春雨子规啼,北美的山川和草甸如烟如雾一片迷蒙,我只感到了春色的美好,却没有思乡的愁悲。辛苦拼搏二十年,早将他乡当故乡,与其浊酒一杯话乡愁,不如去拥抱和融入这个新的世界。在这里,连绿杨深处传出的杜鹃的呼声,也是那么轻快和婉转。
我发现美中两国的园艺发展走着不同的路:在美国的植物园,人们会看到更多的本土原产植物,这些不知名的野生植物开着不起眼但精致无比的小花,到处都是绿油油的一片。就我这个行外人看,美国在开发花木新品种方面乏善可陈,众所周知的也就是玫瑰Knock Out吧?而在北京,简直就亮瞎了我的眼,到处姹紫嫣红,连马路中央的隔离带都盛开着颜色各异的月季。我看到电视上介绍中国的园艺工作者忙着培育各种月季新品种,花色多,花期长,抗旱,抗病虫害等等。待我回到美国走在植物园里时,觉得不习惯,玫瑰花朵咋这么小,色彩咋这么单调,过些日子才慢慢调整过来。。。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