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不时打电话来,抱怨八十岁的父亲开始老糊涂。如果没有老婆提醒,他会一直赖床,甚至忘了吃饭,忘了洗澡。和他说话,他开始有些词不达意。母亲每天清晨至少要花四十五分钟,才能说动父亲从床上爬起来。
每次我去看父亲,母亲只要在客厅里嚷一句“晶晶过来了”,躺在床上的父亲会一反常态,立马起身,笑呵呵地走出睡房迎接我。我在心里暗自庆幸:父亲虽然糊涂了,但至少还认得身边的每个亲人和朋友。不象我在长乐乡下的舅公(外婆的亲弟弟),文革期间被斗得很惨,身心俱疲,六十多岁就出现了老年痴呆症状。有一回他去村里的一户人家喝喜酒,尿急跑了一趟厕所,出来后认不得路了,糊里糊涂摸到新娘房,以为回到了自己家,竟然在婚床上酣然入梦。一对新人回到洞房,发现了呼呼打盹的老人,知道他的病情,也不和他计较,笑嘻嘻地叫醒他,将他送回家。到了后来,舅公几乎忘了往事,忘了身边所有的人。
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舅公大概也忘记了痛苦吧,可清醒的我们是多么害怕遗忘和被遗忘,
隽永的爱情和亲情是生生世世不能忘的。在中国的传说中,人死后要过奈何桥,喝下一碗孟婆汤,可以忘掉前世所有的情缘。后世的中国人不甘心,在诸多文学影视作品中,创作了很多前世恋人今世相见苦苦纠缠的桥段。比如前一阵收视率超高的《三生三世十里桃花》,就以桃花为媒介,当年她的桃花笑魇,醉了他的流年。东风吹皱了一池春水,吹乱了心疼。是谁依旧在十里桃花林下,找寻三生三世路,为爱痴狂?
欧洲人也有同样的心结,纵然生命苦短爱情易逝,也要想办法在残酷的世界里留下最温馨的记忆。于是人们将迷迭香编在发辫里,或者泡迷迭香澡,来增加记忆力。莎翁的《哈姆雷特》里就有这样一句话: “迷迭香是为了帮助回忆,亲爱的,请你牢记在心。”
为了这甜美的爱的记忆,我也要买一盆迷迭香,种在我的懒人花园里。可我只在文学作品中闻到它散发出来的诗香和书香, 它的庐山真面目是什么样的呢?
前年深秋,我到家附近的苗圃闲逛。这个季节苗圃里可供选择的草木品种不多,顾客也很少。走在我前面的一位白人老太太在工作人员的指点下,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一小盆针形叶片的小苗,欣喜地说:“我的rosemary, 我的花园怎可少了你?”
Rosemary是迷迭香的英文名,也是常见西方女子名,这回总算和眼前这盆其貌不扬的小花苗对照上了。迷迭香粗旷易打理,眨眼间就在懒人花园里丰茂地长了一片。 它们的主干拼命往上生长,几乎没有分枝。叶子是细长的针形, 酷似铁杉的叶子。花期很长,从二月一直到隆冬十二月,枝叶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浅紫色唇形花。
迷迭香是欧洲人挚爱的香草,西方诗歌和文学作品中的宠儿。如果你读了美国现代派诗人玛丽安·穆尔的《迷迭香》诗,就会对它有个大概的了解: 美,与美之子,与迷迭香—/显浅来说,就是维纳斯与爱,她的儿子—/据称诞生于海上,/在每个圣诞节,彼此相伴,/编织一个欢宴的花环。/并不总是迷迭香—/自从逃到埃及,它冷漠地开花。/叶子如同长矛一般,翠绿却在背面泛着荧光,/她的花—起初是白色—/后来变成了蓝色。这记忆的香草,/仿效圣母玛利亚的蓝色长袍,/并非过于传奇/对于这既是象征又是香料的花儿而言。/从海旁的石头冒出,到达/耶稣基督三十三岁是受难的高度,/它以露珠为食,滋养蜜蜂/“拥有一种无声的语言”,在现实中/是一款圣诞树。
诗歌语言精练,一百多个单词,告诉我们这样一个事实: 迷迭香原生長在地中海地区的岩石地帶,长着灰绿色形狀如松针的叶子,在拉丁文里是“海之露”的意思。根据天主教的说法,迷迭香本來开白色的小花。圣母玛利亚将裹圣婴耶稣的蓝披风搁在花丛上,將迷迭香染成浅蓝色,圣母的顏色。在西班牙,迷迭香是朝圣者的象征,花丛永远不会长过耶稣成人的高度。迷迭香和圣诞节分不开。按照传统习俗,圣诞节时人们将迷迭香叶洒在地板上,可以避鬼驱邪。即使今天在欧美,种在花盆里的迷迭香,常被修剪成圣诞树的形狀,作为一种节庆装饰。
迷迭香在欧洲广泛种植,有贤妻的地方就有它。花开时暗香浮动,满院清芬。迷迭香在西餐中是经常使用的香料,在牛排、土豆等料理以及烤制品中特别经常使用,有种特别清甜带松木香的气味和风味,香味浓郁,甜中带有苦味。在著名童话《睡美人》的原始版里,公主并不是被王子吻醒的,而是被一束迷迭香唤醒的。可见爱情与迷迭香也是紧紧关联的。《罗密欧与朱丽叶》里的保母就問道:Romeo和rosemary不都以R这个字母起头吗?它暗示这对小情侶之间忠贞的愛情。
父亲,为了让你能记住我们深厚的父女情,我要从懒人花园里剪一枝开着小蓝花的迷迭香花枝,插在你的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