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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年底回国,在黄导游的陪同下参观了三坊七巷后,仍是意犹未尽,第二天一早起来,我叫了一辆的士,又直奔三坊七巷而去。
我在黄巷停留了很久,旧同事小李跑来会我,我指着已经被改造成商店的南华剧场的旧址对小李说:“我们家的一面墙和剧院紧挨着。”
小李大惊:“天哪,这不是悲剧吗?放电影时那么吵,你能睡吗?”
我反驳他:“不会啊,没钱看电影,可以夜夜躺在小床上,耳朵贴着破墙板听电影中的对话和背景音乐,也是一种艺术启蒙啊!”
小李听明白了我的意思:幸福不幸福,不完全与物质有关,全看你内心怎么想。
外公外婆的黄巷小旧屋,原本是打算留给我母亲的。
97年一月,八十高龄的外公在黄巷老屋平静地去世。将他的骨灰运回金峰老家安葬后,外婆叫了一帮乡下亲戚到黄巷老屋,让我母亲赶去会面。
外婆对母亲说:外公临终前交待的,黄巷的房子要留给女儿。她特地请亲戚来做个见证,稍后办一下遗嘱。
母亲很吃惊,她对外婆说:“这么多年来,尽孝道是我的本份,我从来没有想过拿林家的财产。我一直以为林家的东西会全部留给可诚的。”
几十年来,母亲的看法已经根深蒂固,她不止一次告诉我们,林家和刘家重男轻女,所有的好资源都用在男孩子身上,女孩没份。再说,一场大难之后,家族已经无钱无势,只剩下亲人间的守望相助。她珍惜这种相濡以沫的情份,绝不会和自己的弟弟争家产。
母亲没有当场接受外婆的好意,借口要和家人商量后再回复她。
母亲回到家询问父亲的意见,父亲不肯要黄巷的老房子。母亲又来试探我。我的头摇成拨浪鼓:“妈,祖上的财产我一分不要,让舅舅拿着养老好了。有本事就自己挣钱,自己做豪门,想着祖上那点东西,这辈子没出息了。”说这话时,我很想提醒母亲:外婆并没有重男轻女,福州黄金地段的房子不是打算留给女儿的吗?妈妈,你心中的芥蒂应该放下了。
但我始终没有开口。
母亲显然没有想到这层,她听完我们父女不争产的表示,早已激动得不行,搂着我们亲了好几口,说我们是她的好家人。
同一年, 在可诚舅舅的坚持下,外婆搬离了这个没有下水道和厕所的黄巷老屋,和舅舅一家生活在一起。我拿到了国外大学的入取通知书,一个人漂洋过海去闯世界。
十九年后旧地重游,三坊七巷焕然一新,已经不是记忆中的味道。
我们的老屋大门紧闭,已经看不到内部的景象。我在老屋前徘徊许久后,又顺路走进斜对门的葛家大院。
葛家大院正在修缮,大门口摆了好几个脚手架,建筑工人进进出出。
我对门口的保安说:“我找三大爷,我母亲是他的老朋友。”
母亲嘴里的葛家大院的三哥,如今是媒体红人,网站上尊称他为大爷。 三坊七巷拆迁时,晴和其他的兄弟姐妹都搬走了,只有三哥留了下来。葛家大院是目前三坊七巷唯一对外开放的私人住宅。
我小时候去过大院几次,晴阿姨还拿糖果和福橘给我吃。 老宅过去应该是阔气过的,到了七十年代已经破败不堪。天井已经瘦身再瘦身,七八户人家将老宅分割得七零八落,花厅上堆满杂物,晴天时到处晒着衣物,雨天时地上摆着许多接水的盆盆罐罐。所谓的古建筑质朴的原貌和厚重的历史沉淀,早就消失在日常生活的一地鸡毛里。
三哥与其表姑林徽因的看法是一样的,拆掉的古董即使再恢复起来,也是假古董。他对记者说,历史古建筑必须修复到历史原貌才能充分体现其固有的文化内涵,才具备真正的普世价值与文化价值。
三哥认为三坊七巷的大部分古建筑已经被商业导向的现代修复工艺修成千人一面,失去宝贵的特色与历史沉淀感。三坊七巷的真正历史不会出现在教科书或官方介绍之中,它们的珍贵性在于各个朝代在它们身上留下的痕迹,在于它们是福建文化的起源,然而这一切被官方的一刀切、模式化、粗糙化的修复通通抹杀了。三哥说,政府只会把珍贵的文物修新,修漂亮,然后为利益寻租,灌上水泥,抹上新漆,把上千年的古老痕迹抹消,到处都是假的东西,三坊七巷的绝大部分古建筑已经永久地被破坏了......
三哥的观点是否在理,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但有一点我是认可的,我们家的黄巷老屋也被修成千楼一面的感觉,失去了特色。故地重游,我花了将近十分钟,来回踱步确认方位,才认出了老屋的位置。
我去葛家大院的时候三哥不在,我还依稀记得他中年时的模样,面庞比较黑,嘴上有一抹小胡子,看上去十分干练。
“沈园非复旧池台”,三坊七巷面目大变,只有隽永的人文回忆深深刻在曾经生活在这里的居民的脑子里,不会在时光潮水的冲涮下而褪色。
三坊七巷的老故事,说起来永远是那么动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