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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鸣还有一个心结:她认为母亲华玉不够疼她,而是偏爱两个小弟弟。
林家和刘家是从长乐乡下出来的,重男轻女思想严重。特别是刘家在旧社会有溺婴恶习,华玉是家中的第二个女孩,出生后本来要被浸死的,幸亏叫来了一个算命的,说“华玉今后是八抬大轿抬出门”的富贵命,刘家才将她留下了。
华玉将她的身世告诉凤鸣时,顺口说了一句福州方言:另可看男孩子的屁股,也不看女孩子的脸。
凤鸣在心里嘀咕开了:伊妈是不是也看重两个弟弟啊?两个弟弟中,一个是华玉34岁时生的,一个是华玉38岁时生的,与凤鸣年纪相差很多。一谔夫妇大龄得子,对儿子疼爱得要命,令凤鸣觉得自己被冷落了。
大弟弟可凡出生在1949年,才几个月大,福州城解放了。可凡还没有过几个月好日子,家里就穷了。小弟弟可诚出生于1953年。家里多了两张嘴,一谔夫妇谋生辛苦,凤鸣要天天纺纱到半夜三更帮补家计。一直到1956年公司合营,华玉的小纺织厂被并入国营大厂,凤鸣才停止纺纱,但家务事还要她全部包揽。
华玉的小纺织厂被并入福州纺织厂后,华玉在纺织厂做会计。华玉是出色的实业家,经营有方,见到共产党干部外行领导内行,对工人指手画脚的,生产又抓不好,心里憋气,和领导大吵了几次。她的意见领导不采纳,华玉干了一两年会计后,气得鼓鼓的,索性辞职回家。五十年代的共产党干部有品德有党性,没有打击报复华玉,而是到黄巷华玉的家拼命做思想工作,甚至当面道歉,请华玉这个大才女返回工厂上班。华玉坚决不肯。
后来,福州纸伞厂又来请华玉做工艺师,设计油纸伞的图案。该厂的油纸伞在日本市场销路很好,工艺师几乎全是男的。华玉的花鸟画在福州小有名气,又擅女红,会设计精美的绣花图案,可以到纸伞厂大显身手。华玉喜欢丹青,但纸伞厂离黄巷太远,每天上下班往返时间太长,华玉犹豫再三,还是拒绝了。
最后,华玉选择在家里做裁缝谋生。她是旗袍控,年轻时几十套旗袍轮着穿,也会亲手设计缝制旗袍,手艺很好。
解放初福州人很穷,家家户户一般在过年时才添新衣,华玉的裁缝生意一般般。
华玉从十五岁接手家族企业做女当家起,殚精竭虑惯了,每天早起晚睡,勤奋的习惯保持了一辈子。每天清晨五点多钟,南后街的小贩“木金肉丸真好食”的叫卖声刚刚飘进巷子,华玉就起身忙里忙外了。
木金肉丸是1910年由姚木金采用芋头、薯粉、猪肉、红枣、芝麻、红糖等为原料,加工成一粒粒蒸熟的肉丸。每粒包有甜咸可口的肉馅,由于他家住在城内后街澳门路营房里口,地方比较偏僻,故每日雇佣流动摊贩头顶着小甑子,沿街叫卖“木金肉丸真好食”,成为老一代福州人的记忆。凤鸣每天被叫卖声吵醒,心里还在想着赖床,听到母亲在楼下悉悉嗦嗦的忙碌声,于心不忍,也赶忙爬起来帮手了。
华玉心灵手巧,解放前从没有干过粗活的她,只要认认真真观察一阵,就能一模一样地做起来。比如家家户户用的木桶(包括面桶,马桶,水桶,脚桶等),用了一段时间会漏水,必须送回店里重新再箍一次。福州的箍桶业一直到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还很旺盛。华玉去了一趟台江区的桶街,亲眼看着手艺人将一根毛竹削成一条条细竹篾,还要将一根木材锯成木桶片料,然后合拢成桶。回到家后,她也能自己亲手箍桶了。她还学会了垒灶台,搭鸡窝,一双写诗作画打算盘的手,做起粗重活也毫不费劲。
一谔从不管钱,华玉负责精打细算过日子。她对自己简直到了抠门的地步。雨鞋底穿烂了,她舍不得扔,往鞋子里塞鞋垫,鞋垫下压着一小截塑料袋防水。但碰到三四月的梅雨天,春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华玉的雨靴还是不断渗水,袜子全湿了,又来不及换,一双“白薯脚”冻得通红。姐姐碧玉来黄巷做客,看到华玉的惨状,一路哭着回到台江家中,嘴里念念叨叨:“我的伊妹丫秀外啊(福州话,真可怜的意思)。”
其实,碧玉的日子也过得蛮惨的。解放后,她和守忠的大宅也被没收了,一家人被迫搬到南台的一个大杂院,八口人挤在一间十二三平方米的小房里。碧玉原本在华南服装厂做统计,守忠得了晚期胃癌,孩子又小,碧玉只好辞了工全职照顾家庭。一谔跑回长乐金峰老家三次为守忠募捐。解放初期的长乐民风淳朴,乡民惦念着林家解放前的好,纷纷慷慨解囊接济守忠一家。守忠靠着这些钱动了三次大手术,一家的生活费也全是从一谔募捐来的钱挤出来的。守忠一家对一谔感激涕零的,两家的关系愈发亲密。守忠走后,募捐的钱也几乎用完了,碧玉又回到工厂上班,在凄风苦雨里用微薄的工资抚养着六个孩子,非常困苦。
碧玉看到华玉受罪,心痛不已,硬是挤出三块钱,买了一双新雨靴给华玉送来。而她自己却连一双像样的鞋都没有。华玉收下姐姐的礼物,当场泪崩,对碧玉说:“伊姐,你也不容易啊......" 她心里清楚得很,这三块钱是碧玉从饭钱里抠出来的,碧玉帮了她后,不知要挨饿多少顿了。
相濡以沫的感情最真切,碧玉和华玉的孩子们情同亲兄妹。我很庆幸有这么好的亲人。
三年自然灾害期间,华玉和一谔饿得全身浮肿。家里凡是有了一些好吃的,夫妻二人舍不得自己吃,华玉瞒着凤鸣,偷偷将吃的端进二楼的阁子间给两个儿子。一谔心疼凤鸣,在楼梯口悄声对华玉说:“给女儿留一点。”
华玉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先顾好儿子再说。”
凤鸣恰巧放学回家,在房门口无意中听到父母的对话,心里一酸:原来伊妈不是那么疼我。
凤鸣出生时,曾祖父和祖母尚在。凤鸣是家中唯一的女孩,两位老人将她视为珍宝,祖母天天晚上搂着她睡。母亲华玉一直忙生意,疏于照顾女儿。凤鸣八岁时家破了,母亲命她纺纱帮补家计,也不积极送她去学校读书。和已故的曾祖父和祖母的宠爱比起来,母亲华玉相对冷淡的态度刺激了凤鸣,凤鸣一直认为母亲重男轻女,没有将心思放在女儿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