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5年的某一天,几个公安打扮的人突然出现在林家,带走了一谔。紧接着,他们将林家仔仔细细搜了一遍,拿走一些属于一谔的书信,药方和其它文字资料等。
凤鸣放学回家,看见母亲满面泪痕,六岁的大弟似乎受了惊吓,紧紧拉着母亲的衣袖不放。不到两岁的小弟坐在床头大哭,母亲也没心思理他。
母亲华玉是旧时代的女强人,显然很不适应新社会新形势,土改,三反五反等接二连三的运动将她搞懵了。心性要强的她怎么也想不明白,林家和刘家不偷不抢光明正大做生意做善事,1948年还响应共产党的号召将家族所有的田产都分给贫苦百姓,怎么突然之间就变成“坏人”了呢?他们周边的有钱的朋友和社会精英,几乎全被打下去了。
终于,厄运临头,一谔也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华玉精于生意,却不谙政治,看到十三岁的凤鸣回家,无助的她马上拉着女儿的手说:“伊妹啊,伊爹被抓走了,我们怎么办?”
凤鸣其实也很害怕,表面却故作镇定,安慰母亲说:“伊妈,不要惊,凤鸣帮你去打听。伊爹是好人,没有做过坏事,很快会出来的。”
凤鸣已经上学半年多了,学会了普通话,比起只会讲福州话的华玉,她去政府部门办事显然有着语言优势。解放初期,政府部门里有很多南下的干部,不谙福州话。
于是凤鸣找了居委会,派出所,公安局等诸多部门,拼命打听父亲的下落,希望有关部门给个抓人的理由。几个月过去了,一谔仍旧下落不明,没有人告诉凤鸣任何实情。
凤鸣白天上课,放学回到家帮母亲纺纱做家务带弟弟。坚强的华玉做了最坏的打算,不再哭泣,默默经营着纺织厂。凤鸣晚上一钻进被窝,泪水就扑簌簌往下落,不断在心里呼喊父亲:“伊爹啊,你在哪里?你还活着吗?”几年前土改运动时无数地主被打伤打死的场景犹在眼前,不少坏分子被严惩不贷的讯息铺天盖地,自己的父亲会不会也被悄悄枪毙了呢?凤鸣越想越怕,失眠了无数个夜晚。
一谔消失半年后,凤鸣终于打听到父亲被关在福州郊县的一个类似关押所的地方,而且得到了具体的地址(这其中辛酸的过程凤鸣始终不愿再提起。作为她的女儿,我不敢胡乱编造)。
凤鸣对母亲说:“我要去找伊爹,查明他被捕的原因,为他伸冤。”
华玉问:“关押所在山沟沟里,大老远的,你一个女孩子家,路上不安全,怎么去?”
凤鸣的态度很坚决:“我自有办法,我要去见伊爹,谁也不能阻拦我。”
华玉从凤鸣的身上看到了十五岁时的自己。当年她的父亲暴毙,她毅然决然推迟婚期,做了家族生意的女当家,一个人巡夜,孤身闯贼窝等一幕幕往事浮现眼前,华玉惊讶地发觉女儿凤鸣也继承了她的胆识,心里颇为安慰。
个头小小的凤鸣换上男装,戴上工装帽,将粗辫子盘起塞在帽子里,背着行军水壶,往随身的布包里塞了三四天的干粮出发了。
她先是坐了两三个小时的长途汽车,来到了隶属于福州的一个小县城。下车后,凤鸣必须再走几十公里,才能到达隐在山沟沟里的关押所。
凤鸣在乡下的黄沙路上走啊走,双腿几乎要累断了,似乎永远走不到尽头。行军壶里的水喝完了,她就弯腰在路边的溪涧里取水。她生怕带的干粮不够,一路上省省地吃,几乎是在半饥半饿的状况下长途跋涉的。
十三岁的凤鸣已经出落得楚楚动人,有着惊人的美貌,平时穿着花衣裳走在福州城里,常常惹来异性火辣辣的目光。这回她穿着难看的男工装走山路,几乎没人正眼瞧她,凤鸣暗自庆幸自己的一身男子扮相相当成功。
夜幕降临,身上没有几毛钱的凤鸣舍不得去旅馆投宿(这荒郊野外的似乎也找不到旅馆),也不敢去敲民宅的门,(这么漂亮的小姑娘私入民宅不是羊入虎口吗?)她灵机一动,走到了村边的一片墓地,和衣躺在墓碑旁的茅草堆里休息。凤鸣深知乡下人怕鬼,天黑时一般不走墓地,墓地是最安全的地方。
全身酸痛的凤鸣躺在茅草堆里,披上一件厚外衣,耳边是呼呼的山风,天上只有几颗暗淡的星星。她满心酸楚,想起儿时在家族私塾旁听时教书先生用福州话念的几句木兰辞:暮宿黄河边。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黄河流水鸣溅溅。旦辞黄河去,暮至黑山头。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燕山胡骑鸣啾啾......
今时今夜的情形和古乐府诗词里描述的何其相似?自己什么时候也化身成花木兰啦?可怜的伊爹,凤鸣何时能找到你呢?凤鸣满腹心事,眼角挂着泪水似睡非睡。
晨曦微亮,凤鸣又启程了,走走停停,终于在傍晚时分来到了隐在灌木林里的关押所。
怕冒然闯入有风险,凤鸣躲在灌木林里耐心观察四周的情形。她又在密林里和衣过了一晚,内心五味杂陈,又激动又害怕,几乎一夜未合眼。
第二天清早,凤鸣趴在灌木林里,屏住呼吸,双目死死盯着前方的关押所。
终于,几个荷枪实弹的解放军押着二十几个嫌犯出来放风了。双眼视力2.0的凤鸣一下子看到了父亲。半年不见,一谔瘦了不少,头发剔得短短的,胡子拉碴,不复当年风流潇洒的模样。
“伊爹啊,伊爹......"凤鸣凄厉地哭喊着,不顾一切从灌木林里冲了出来。
看守的解放军丝毫没料到有人会“突袭”,立马举枪,子弹上膛对准了凤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