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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前的圣诞前夕,我们全家坐游轮去南美度假,途经智利的蓬塔阿雷纳斯(Punta Arenas)港。整个海港小城只有16万人,最著名的景点当属造型华丽的庞大的墓园。墓园里的大多数死者是几百年前来自世界各地的葬身海难的水手和商人。他们的家属并没有把他们的尸骨运回原居地,而是在这个天涯之国为他们精心建造世上最美的坟墓,让死者长眠在松柏环绕的墓园里,终年听松涛海韵。墓园的面积很大,蔓延几公里,园中错落有致地栽种着高大苍翠的针叶柏树,棵棵被修剪成大拇指的形状。绝大多数的墓地都是整齐地挨着的,建筑风格迥异,以传统的欧式风格居多。有的家庭还把墓碑前的小块方地辟成小花园,种上鲜花祭奠逝者。个别图省事的,则在花园里插上人造花。每块墓地都建造得很漂亮,值得拍照留念,这个墓地也成了诸多摄影师争相拍摄的最佳景点之一。
我是第一次参观这么美丽壮观的墓园,心中很是感慨。我们中国人也有清明扫墓的习惯,而我却从未给母亲家族中的长辈扫过墓。我外公外婆的祖家在福建长乐,听母亲说,我的高祖是当地数一数二的土豪,于清朝末年在当地的某个山头买了一块不小的墓地,家族中的长辈都葬在那里。墓园比较气派,摆了好多个清末和民国初年精心雕刻的石狮子。我生长在福州,离长乐只有几十公里的车程,可母亲从不带我们全家回去扫墓。她总是支支吾吾地说:“乡下地方,又脏又乱,没什么好去的。” 家族的亲戚,我几乎没见过几个,可以用关系疏离来形容。经常来往的,只有在厦大任教的两个叔叔,是爸爸家的亲戚。
出国后认识了几个闺蜜,言谈间发现她们和我的家庭背景很相似,整个大家族在解放后轰轰烈烈的土改斗地主的运动中被冲散了,族人四散而逃,几十年间几乎不太往来,大概怕互相牵连吧。再说,即使见了面又能怎样?还不是“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所以闺蜜们和我一样,对自己的家世知道得迷迷糊糊的,也不太认得几个亲人,更别说去扫墓祭祖了。
十几年前外婆去世,舅舅将她的骨灰运回长乐祖家下葬,惊讶地发现墓园里所有的石狮子被盗走了,园子里杂草丛生,一片衰败景象。原来福建一带清末和民国初年的石狮雕刻在台湾的古董市场很受欢迎,不菲的价格引起盗贼的觊觎,长乐一带凡是像样一点的祖墓都被猖獗的盗贼翻了一遍,墓园里的狮子石刻被撬走,通过渔船走私到了台湾。舅舅气急败坏地打长途给在加拿大的妈妈,报知这个坏消息,妈妈叹了一口气说:“我们掏一点钱,去惠安买几个石刻补上。”刚刚出厂的狮子石雕不值钱,放在墓园里准保没人偷。
我乘机和妈妈提起为先祖扫墓的事,她说自己很少回祖家,根本不记得祖墓在哪个山头。因为家族的亲戚几乎散光了走光了,没有人替我们收拾祖墓,祖墓上早已荒草丛生,遮住了墓碑,更加认不出了。听她这么一说,我的眼圈马上红了。我的外公外婆已经走了,我连给他们扫墓烧香烧纸钱的机会都没有了吗?
妈妈看出了我的心思,对我说:“天主教徒只认上帝,不敬鬼神,不迷信。你今后去拜祭他们,只要带一束鲜花就行了。”
外公外婆是天主教徒,生平不迷信不信风水讨厌繁文缛节,在墓园里摆上鲜花一定最符合他们的心意。
见识了蓬塔阿雷纳斯港的墓园后,我忽然好想在自家的祖墓里(如果我能找得到的话)种花,最好是四季常青,生命力顽强,不需要什么打理的。 外公生前是名医,凡是野花野草在他的眼里均可入药。在他的熏陶下,我们这些后辈均喜欢花花草草,无聊时翻翻草药书。据说南美的某些墓园喜植原产欧洲和中亚一带的小蔓长春花(Vinca Minor)。 该草茎蔓细长匍匐偃卧,瞬间将凹凸不平的地面铺成一块绿色的绒毯。长春花的五枚花瓣是淡紫色或者白色的,像电风扇的扇叶一样均匀排列,而且花朵特别多,花势繁茂,从春天一直开到夏天,如火如荼,故而得名“长春花”。如果你在南美的某个地方发现大片归化了的长春花,草蔓下十有八九是墓地。
长春花有微毒,代表着一种中了蛊毒无法自拔的感情,仿佛在告诉后人:我们的故事也许已经成了遥远的记忆淹没在荒草堆里,但不死的思念依然可以开出一朵朵长春花,在微风中宛若蝴蝶翩翩起舞。不管今生还是来世,你都是我的那朵花儿,让我沉迷执念。
一枝才谢一枝殷,自是春工不与闲,让我在祖墓前种上一片小蔓长春花,寄托绵绵不断的相思情。
注: 小蔓长春花也是温哥华一种美丽的庭院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