枚兮嘴角上的黑点儿
叔丁
我想认真地和莎翁理论,这世间让人纠结不清的事太多,远比生存与毁灭的千古难题更折磨人。人在琢磨生存与毁灭的时候不多,可其它的鸡毛蒜皮无时不在肢解我们的神经。就比方此刻,我该不该告诉枚兮,食物沾到了她嘴角上?就在她美丽的樱桃小口的左上侧,精巧雕琢的玉鼻下方,有一处黑色偏棕的点儿。那不是一个完美的圆点儿,更接近于月芽型,应该是桌子上鱼香茄子的残余物。枚兮毫无知觉,还在边吃边说,有关诗歌。应该是桂花陈酿的醇厚让她醉了。不对,对于我们这三个豪迈女子来说,二十几度的桂花酒的酒精度不算什么。那一定是桂花的馥郁芬芳。金秋之际,无桂花可赏,却有桂香可嗅,文青首次相聚,相见恨晚,共享酒中之乐。不饮酒的人不可以结交,能一起共饮是一种默契,更何况我们还可以以诗佐酒。
如甄在微笑,认真聆听。她的笑,让我联想到微信群里的“呵呵”,那种随和又不苟同的“呵呵”。虽然她真人比照片上温柔,远没有咄咄逼人的犀利,但她绝没有“呵呵”所表现出的人畜无害。她的眼睛清澈明亮,毫无一丝杂质,这样的眼睛里不会容得下沙粒。
言归正传,我是不是该告诉枚兮,她嘴角上那丝残留的鱼香茄子呢?这好比一个男同事,有一天忽然看到女同事的白裙子上那一片红,是蚊子血还是红玫瑰,自然不言而喻。可是他该告诉她吗?她不会难为情吗?或者一个女同事遇到卫生间回来的男同事,一脸严肃地讨论文案议题,却不知自己的裤子拉链敞着门。女同事开始恍惚他是在用上半身还是下半身思考的同时,百般纠结到底该不该说呢?
当然我和枚兮都是女生,这也不是红玫瑰还是蚊子血的问题。关键是我们几个初次见面,虽做网友互动已近一年,我们真的不熟。推开雅间儿的门,我其实不太敢相认里面坐着的瘦消、疲惫的中年女子。枚兮梳着一个古典的发髻,凤眼峨眉,玉鼻樱口,看得出年轻时一定是一个大美人。可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把眼前的女子跟我相熟已久的微信头像对上,或许她用了一张自己十年前的照片?或许是手机自拍美颜的朦胧?其实自己也不确认枚兮看到我是何感想,是不是和她的想象吻合。在这个时代,有图未必有真相。
好在一聊起诗歌,我马上笃定,这就是那个我知道的枚兮。“诗是最美的文学体裁,没有语言美与音乐美,就不能称之为诗。”枚兮说话的时候,嘴巴两边括号一样的纹络变得很清晰,似乎就是为把自己的观点加上括号来强调突出。那丝鱼香茄子在括号里面随着她声音的节奏在颤动,犹如聆听一首好歌时用手指打着节拍。我努力把自己的念头从鱼香茄子拉回到枚兮的诗论。这句话是枚兮诗歌的宣言,她的诗就是美的代言,精美的词藻,朗朗上口的节奏,读起来是一种享受。我很喜欢,虽然那并不是我所追求的。
如甄眼睛里还在温柔地笑,可说出来的话却一点儿都不温柔:“刻意追求唯美,是本末倒置。诗是人的心声,心有所感,笔有所诗。”她的声音很好听,像流淌的溪水,在春天融雪后的土地上流淌。
“没有一个诗眼,没有新意,就不必写。拾人牙慧没有意思。”这是我的诗观。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眼里全是那丝颤动的茄子。我到底该不该说呢?
“枚兮,你嘴角沾上食物了。”如甄解了我的围,“对,左边,嘴上边,再上一点儿。”
“哦,不是的,是一颗痣。”枚兮手指在嘴角处忙活了半天,那个点儿还是巍然不动。她挥一挥手,那颗痣肯定不可能挥掉,但至少痣的话题可以挥走。她接着讲诗:“诗,一定是最完美的,没有瑕疵。”她嘴外面的括号更加明显,如果放到文字排版上,应该就是一个加大字体的黑体括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