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远斋诗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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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儿园

(2016-04-27 08:45:26) 下一个

 幼儿园

    我一生中最初的记忆是从托儿所开始,那时候我差不多有二周岁,那是一栋位于天津一条繁华大街上的私人住宅,这栋建于三十年代初期、砖混式结构的建筑从远处看上去更象一个丑陋的军事堡垒,而这里对儿童的管理也近乎于军事化,至少我们这些孩子象士兵见到苛刻的长官那样,对这里教师噤若寒蝉。最让我们感到压力的是一天的午睡时间,每当这个时刻来临,不管你是否有睡意,也不管你是否来的及吃完午饭,所有的孩子都被赶上床,我们是幼儿园小班的,在这个幼儿园里除了幼儿班的以外,其他班级的孩子一律睡通铺,这种通铺是用坚硬的木板钉成的,上面可以同时睡三、四十个孩子,当所有的孩子都上床之后,一位手持鸡毛掸子的老师就会从通铺的一头开始,逐一敲打每个孩子的头部,虽然并不十分疼痛,但等待的时刻却十分煎熬,当那条鸡毛掸子(我们把这种清洁工具一直当作老师的特殊武器)渐渐逼近你的头颅时,这种气氛就会特别紧张。三十多年后,一部好莱坞的获奖影片《钢琴师》的一个场景让我骤然回想起我童年的那段经历,十几个犹太人一字排开俯卧在水泥地上,一个德国军官手持左轮枪逐一射击他们的头部,电影把特写镜头集中在最后那几个被射杀的人,他们脸上恐怖的表情看上去让人窒息。这确实是一种精神折磨,每当这个仪式履行完之后,即使你不困倦也会被折磨得筋疲力尽。

    幼儿园后院是原来房屋主人的私人花园,后来被改建成为幼儿园的室外活动场地,那里最吸引孩子们的东西是一架有三条滑道的滑梯,但那条滑梯经常被几个蛮横的孩子霸占,他们滑完一圈的以后,不像其他的孩子那样加入排队的行列,而是霸道地加在等待队伍的前排,他们对队伍中的孩子推推搡搡,大家都有怨气而不敢出。一个叫李建军的孩子最叫人畏惧,这个比我大不了一两岁的孩子总是铁青着一张脸,嘴上挂着两条黏糊糊的鼻涕从来不擦,每当他开口讲话的时候,那两条脏乎乎的鼻涕就象山洞里悬挂的钟乳石,清晰地垂挂在他那黑洞洞的口腔前。有一次他正好加在我前面,这时队伍里一个新来的孩子在后面抱怨道:排队呀,我们都等了半天了。李建军闻声凶狠地回过头来,向声音发出的方向怒目而视,但他没有找到声音的来源,显然那个新来的孩子一看势头不对,就没在做声,但李建军并没有就此罢休,他忽然把目光收回,狠狠地盯着在站他身后的我,我吓得倒退几步,用屈辱的目光辩解着,这事和我没关系,显然我的懦弱更增添了他欺负我的决心,他忽然把我从队伍中提拉出来,一直拽到队伍的尾部,指了指那里的位置,又指了指我,然后他从容地回到我原先站立的地方,两手向队伍里的其他人一摊,若无其事的地说,现在你们满足了吧。站在队伍尾部的我试图再回到我原先的位置,但被李建军凶狠的目光逼退,我充满委屈地望着队伍中的其他孩子,希望那里能发出一个主持公道的声音,但那些同样受过李建军欺负的孩子对我开始表示不耐烦了,他们冲我摆着手说:到后面排队去。

    但最屈辱的记忆还在这件事之后,有一天,我正在沙坑附近玩耍,李建军和几个和他一样大小的孩子向我走来。其中一个孩子立在我面前,生硬地问我说:李建军要去厕所,你有卫生纸吗。我有些摸不着头脑,我觉的没有卫生纸应该找老师去要,而不是来找我。他不等我回答就把目光死死地盯在我胸前别着的手绢上,那是一条非常漂亮的丝绸手绢,是妈妈到苏州出差时给我买的,幼儿园的孩子中只有我拥有这样的手绢,那一直是我骄傲的资本,妈妈怕我在幼儿园里弄丢了它,就用一个曲别针把它别在我的胸口,每当我在幼儿园里奔跑的时候,它就象一面美丽的旗帜在我胸前飞舞。看着他凶狠的目光,我下意识地把手紧紧地捂在胸前,这时李建军大摇大摆地走过来,把那个站在我面前的孩子拨拉开,然后不等我反应过来,一把我胸前的手绢拽了下来。由于用力过猛,曲别针把我的衣服划破了,李建军手里拿着我的手绢,若无其事地向厕所门口走去,等走到厕所门口,他立定脚步,头也不回地把手绢在空中扬了扬,仿佛在宣告着它最后的命运。我哭着跑向厕所,我向蹲在那里大便的李建军苦苦央求道:把手绢还给我吧,那是我妈妈去苏州给我买的。李建军对我哀求置若罔闻,他蹲在那里从容地大便,完全无视我的存在。最后他解完手,用我的手绢反复地擦了一下他那肥硕的屁股,站起身来把手绢塞回到我手里,一边提着裤子一边不满意地嘟哝说:还给你,有什么了不起的。

    那天玲声响后,院子里的孩子们都跑回教室里去了,我一个人哭哭啼啼地留在水房里,反复用自来水搓洗着我心爱的手绢,冬天自来水管里的水冰凉刺骨,我的双手被冻得有些麻木了,但我却不能停止,在那间地面上结着冰的、寒冷的水房里,我一刻不停搓洗着手里的手绢,仿佛那样做可以洗刷掉我所有的耻辱和忧伤。

    没过多久,我就开始厌倦幼儿园里的生活了,每天外祖父母接我回家的时刻是我一天中最期待的事情,每当这一时刻来临,我就会把脸紧紧贴在玻璃窗上,在接孩子的家长中搜寻他们的身影,每当他们出现在人群中的时候,我就象在海上漂流了很久的、失事船上的海员见到救援船队那样,脸上挂满了幸福的泪花,举着小手向他们兴奋地奔去。后来有一天早晨,吃完早饭以后,不管母亲怎样哄骗、威胁,我都拒绝再去幼儿园,母亲上班就要迟到了,在那里着急地冲我喊叫了起来,这时,外祖母走了过来,忧心忡忡地望着我说,这孩子一定是有什么事了,别让他去幼儿园了,你先去上班,我来带他。后来,外祖母为我辞去了工作,专职留在家中照看我,我在幼儿园里一共呆了58天,以后我再也没有回去过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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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 ()评论 (6)
评论
叶虻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mzl9876' 的评论 : 感谢梅子的点评,这片小说我尝试着以一个孩子的眼光看待世界上不平等的存在和对命运的委曲求全。
mzl9876 回复 悄悄话 这么小的孩子就如此霸道,真为叶兄感到伤心,我在幼儿园几乎没任何记忆,听姥姥讲,我在幼儿园(哺乳室)光生病,大概很小在我还不记事的时候就不去了,算是庆幸吧。。。
叶虻 回复 悄悄话 感谢兰子的点评,一直在跟读你的新作,和你的第一部校园系列相比,这部新作更文艺,更细腻,也看出兰子心静下来了。
卜兰子 回复 悄悄话 我想起我弟弟小时候被院子里最赖的一个小孩欺负,我去和他打了一架,虽然吃亏,但也出了一口恶气。
世界上总是有恶人,从小孩就看出来了。现在我遇到恶人,不理就是,浪费一句话都是多余。
叶虻 回复 悄悄话 感谢菲儿天地的点评,这篇短文是我尝试着以一个孩子的视角去看待人类之间不平等的客观存在,这也是我一生思考的命题,感谢你的精彩的点评和鼓励。
菲儿天地 回复 悄悄话 读了这篇文,真的很为幼儿园幼小的你难过,其实这种孩子的bully到处存在,小学中学都有,很多的drama,有些孩子看上去倒不是那么的凶恶,但是为人处事上很绊倒人,让人留下永久的创伤,也许我们可以做的就是怎么教育孩子如何去应对这些事故。

谢谢分享感人的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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