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院墙边的白杨瑟瑟地在风中料成一团,和它们那高大的身躯极不相称,任重远的心中突然一阵阴郁,一种不祥的预感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开学后的这一周里,4个好朋友很为顾菲的情绪担心,他们就像是江湖郎中那样对顾菲平日的言行察言观色,好在顾菲行动举止并无异样,他们才舒了口气,但只有任重远反而更加忧心忡忡,他知道顾菲越是在众人面前表现得若无其事,心里面越是压抑愁烦。但很快他们的这种担忧被另一个更大的事情占据,就是他们马上面临高考,按学校的口吻说,这将是他们冲刺的一年,杨战主动放弃了自己平日里组装矿石收音机的爱好,任重远也不再制作幻灯片了,而肖毅也退出区少年宫航模俱乐部,顾菲则主动提出退出市少年体校的女子跳高训练,体校的教练对这位自己得意门生一再地挽留,并且提出将向高校推荐顾菲为体育特长生,而这种特长生可以不经过高考直接进入到一些招体育特长生的全国重点大学,但被顾菲婉言谢绝了,顾菲其实自己另有计划,就是她准备报考和楚林相同志愿的大学,楚林到哪里上大学,她也去哪里。
原本他们可以平静地渡过紧张而又枯燥的最后一年高中生活,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彻底打乱了这份平静,甚至可以说几乎改变他们一生的命运。他们几个好朋友平日里经常课间的时候在位于校园东侧的小游泳池小聚,因为那里有四面十来层阶梯状的水泥看台,那天顾菲和尹燕红在课间操后到小游泳池来找楚林他们哥四个人,恰好楚林、任重远他们四个人都在,而任重远和肖毅似乎神秘兮兮地在翻看着一本书,顾菲走到近前,他们依然专心致志地竟然没有发觉,这更激发了顾菲的好奇心,顾菲趁肖毅不备,一把将书夺了过来,她翻开白色无字的封皮,里面是一行四个字的手写体《少女之心》,顾菲看罢,双颊顿时泛出红晕,她没有看过这本书,但听说过,因为这部书在那个性教育封闭保守的年代里,对于在各方面具有旺盛的求知欲望的少男少女来说可以说是太赋盛名了,这部书在那个年代的知名度一点也不亚于大约十年后根据劳伦斯小说改编的电影《查莱泰夫人和她的情人》。顾菲当时有点尴尬地不知所措,但任重远马上替她解了围,任重远又一把将书夺了回来,并说;“对不起,这不是女生看的书。”, 本来到这里,这个故事可以因为任重远的这一微小的举动,顾菲完全可以在后来的枫岗校园查抄手抄本的事件中提前全身而退,但那天也许是鬼使神差吧,一个任性的念头突然在顾菲的脑海里冒出来,她想要看看楚林对自己要看这部手抄本的反应,顾菲又再一次地将手抄本从任重远的手里抢了回来,并固执地阻止任重远将书夺回,与此同时顾菲向楚林站立的方向望去,但也许是天命使然,而那一刻楚林的视线恰好不在顾菲和任重远的这个方向上,因为当时楚林正和杨战热烈地谈论着什么,根本就没有注意顾菲和任重远之间的这一细小的举动,这样,顾菲反而成了他们六个人中第一个传看手抄本《少女之心》的人。
那天下完体育课后,在校园东北角的那片人工树林里,肖毅和楚林装作若无其事的并排走着,肖毅环顾了四周,看没有什么人注意,迅速从裤兜里拿出手抄本塞给楚林,楚林看也没看同样迅速地将书揣在自己的裤兜里,并小声地问道:“怎么样,这本书。”。
“嗨,写得有点没头没尾的,我哥看过这本书,好像不太一样,也许是手抄本吧,抄着抄着就走样了。”肖毅有点大失所望地说。他们的身影渐渐地没入树林的身处。
在这之后的一天里,那是课间操后大约十分钟左右的自由活动时间,本来往常在这个时间里,学生都在教学楼外活动,可那天有点下小雨,绝大多数的学生都提前回教学主楼了,任重远在校园东侧的小游泳池的看台上来回踱着步,似乎象在等什么人,本来这个地方平日学生就不太多,那天因为下雨,看台上只有任重远一个人,不一会儿,楚林在看台入口的方向出现,他径直向任重远走来,走到任重远身边,楚林四下张望了一下,任重远道:“不用看了,就我一个人。”楚林迅速将书从裤兜里掏了出来塞给任重远,任重远将书匆忙收起道:“这书有劲儿吗。”
“那么回事吧,我觉得跟我看过的《赤脚医生手册》差不多,这书我也能写。”楚林不以为然地说。
任重远若有所思地抬起头,雨一直淅淅沥沥下着,天空一片阴霾,风阴冷得象气候已经提前进入冬季的严寒,校园院墙边的白杨瑟瑟地在风中料成一团,和它们那高大的身躯极不相称,任重远的心中突然一阵阴郁,一种不祥的预感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又过了几天,应该是周二那天,一大早,任重远就发现杨战被班主任老师叫了出去,并且一连两节课没有回来, 就在任重远满腹狐疑地思考杨战缺课原因的时候,杨战在眼保健操的音乐响起来的时候回到了教室,他一声不响地拉着任重远就往教室的门外走,门外的走廊里已经没有什么学生了,因为眼保健操已经开始了,而他们说话的声音也在被眼保健操的音乐淹没,任重远注意到了,杨战的表情阴郁而又消沉。他同时带给任重远一个不幸的消息,他之所以缺席上午的头两节课是因为他被教务处副主任沈亚萍找去问话,因为他们六个人传看《少女之心》的事情已经被学校察觉,在这个星期五放学后,沈亚萍将在学校主楼二层的化学实验室里找他们六个人分别谈话。
任重远面无表情的地嘱咐杨战,今天放学后他们所有的人在肖毅家集合,一起商量应付校方的对策,而自己可能会去得晚一些,不管怎么样,在自己没有到肖毅家之前,不要各自散去,一定等他。 眼保健操后的那堂物理课任重远缺席了,事实上那天包括下午在内的四节课,任重远全部缺席了。
正像任重远说的那样,那天放学后,任重远是最后一个去肖毅家的,而当时他们5个人困兽犹斗地在那里已经等了很久了,任重远失踪的这几个小时里唯一做的事就是四处打听其它学校对传看《少女之心》的校方反应,因为这次在枫岗中学传看《少女之心》的事情以前没有出现过,只能参考其它学校对这类违反校际的行为的处理决定,因为这本书在全市的中小学校园里是严令禁止传看的。那天回到他们5个人中间的任重远一脸凝重、甚至说脸色有点骇人,因为他给他们5个人带来一个十分不幸的消息。在任重远调查几个学校里,对传看这部手抄本的处理方式都是相当严厉的,最轻的校纪处罚是记过处分,依次往上类推,有记大过处分、留校察看处分、开除学籍,当任重远说到开除学籍四个字时迅速地观察了楚林和肖毅的表情,因为他调查到的两例开除学籍的处分,都是因为处分叠加的结果,也就是那两个因传看手抄本被校方开除的学生,在这之前因为违反过校纪受到过处分,而楚林和肖毅两个人身上各背了一个严重警告的校纪处分。楚林和肖毅从任重远倏尔闪过的眼神中已经意识到这一点,他们两个人各自的表情瞬间变得严峻起来。接着就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突然肖毅走到杨战的身旁,开口说道:“杨战,为什么沈亚萍只叫你一个人去问话,为什么没有叫我们。”
“我怎么知道,你问沈亚萍去好了。”杨战眨巴了一下眼说。
“为什么沈亚萍找了你一个人谈话后就知道我们所有的人传看了这部手抄本。”肖毅继续咄咄逼人地问道。
“肖毅,你丫的什么意思啊你,你是不是觉得是我把你们五个人给供了,你他妈的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叛徒。”杨战终于搞清肖毅问话的用意,梗着脖子反问道。
“肖毅这么说也不是没有道理,这部手抄本在传看过程中,我们都是单线联系的,所以我也有和肖毅同样的疑问,杨战,你能解释一下这是为什么吗。”任重远看着杨战冷冷地道。
“我操你妈,肖毅,我操你妈,任重远,我们他妈的同学5年了,我杨战什么人,你们难道不清楚吗,我他妈的是出卖朋友的人吗。”杨战说着愤怒地窜了起来,肖毅也晃着膀子向前凑,被任重远挡在中间,任重远继续冷冷地道:“杨战,你不用那么激动,这事情要是发生在我身上,我相信你杨战也会有和我同样疑问。”
杨战毕竟是杨战,虽然此时此刻他愤怒到了极点,他知道现在不是玩硬的时候,他冷静地思索了一下,冲着任重远和肖毅说道:““星期五下完体育课的时候,肖毅你是不是在校园东北那片人工林把书传给楚林的。”
肖毅点了点,但他不知道杨战为什么提这件事,杨战继续转向任重远说道:“任重远,你还记得星期五下完体育课时我在哪吗,咱们俩是不是趁着课间休息的时候到开水房去打水,你们想一想看,开水房在校园的西南角,而我怎么会知道肖毅和楚林在校园东北角的树林里的事情,你好好想一想,还有,上星期六,课间操后,任重远你是不是和楚林在学校的小游泳池的看台上,当时楚林把书交给了你,肖毅,你还记不记得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们在教学主楼的二层碰了一次面,当时你去厕所,而我去图书馆还书,我们还一起并排在楼道里走了一会儿, 肖毅你动一动你那大木头脑袋想一想,我怎么会知道在这个时候楚林和任重远在小游泳池交换书。你们两个人都好好想一想吧,我怎么会知道,我他妈的神了是不是,这他妈的都是沈亚萍告诉我的,她还对我说,你们别以为你们做的事天衣无缝,我们老师是干什么吃的,在枫岗你们做的什么事能瞒过我们,你们什么都瞒不了,你们一举一动都在我们眼皮底下,这他妈的是沈亚萍亲口和我讲的原话,你们两个小丫亭的好好想一想吧。”
任重远不再说话了,因为他知道杨战的回答有理有据,几乎不容置疑,但肖毅继续问道:“我还是觉得纳闷儿,怎么沈亚萍不把我们一起都叫去,或者把楚林、把重远、把我先叫去,而是只叫了你杨战一个人去谈话。”
“这件事其实很简单。”在一旁一直沉默的顾菲突然插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