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远斋诗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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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们初次相识的时候(中篇连载二)

(2014-06-15 20:06:00) 下一个

       我的目光已经开始疲倦,但我的内心却被这些在黑暗中抗争的灯火温暖起来,我知道他们在引领我,那是一个我即将去找寻的世界,那是一个已经在我们现实生活中渐渐淡忘的感动和纯真……




     这辆从北京始发的列车设施完备,干净舒适,整齐雪白的铺位使人都不忍心轻易弄乱它们,车厢里灯光柔和,给所有旅行的人一种详和和宁静的感觉,这种氛围可以使即便是萍水相逢的人也可以坐在一起倾心攀谈,一见如故。我躺在自己的铺位上,枕弘静思。对面是一个约莫两三岁左右的女孩,她正倚靠着熟睡的母亲身边一边不太熟练剥着一只川橘,一边目无遮拦地不时审视着我,橘汁清洌的果香在我们之间的铺位间漫延,她对食物的专注和我对睡眠的依赖使我们象两个在车厢中置身在旅行之外的人。
   

  由于在夜间行驶,列车在启动不久后,车厢内的照明系统就关闭了,我昏昏沉沉地进入梦乡,车轮撞击铁轨的 节拍象无数杂沓的脚步声在梦中追逐着我,当我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列车已跌入无边的黑暗中。我拉开身边的窗帘,希图在被黑暗笼罩的旷野中搜寻那盈盈如豆的光明的痕迹,希图通过这样的一点痕迹辨认出我们曾经熟悉的城市和乡村。也许是野外工棚的灯火,也许是城市边缘的街道,也许是乡村最后一盏熄灭的灯光…..我的目光已经开始疲倦,但我的内心却被这些在黑暗中抗争的灯火温暖起来,我知道他们在引领我,那是一个我即将去找寻的世界,那是一个已经在我们现实生活中渐渐淡忘的感动和纯真……
   

    2001年一个秋天的清晨,我在房间里整理母亲的遗物,那时母亲离开我只有3个月,我依然将自己禁锢在的悲哀牢笼里,我象一个尚未成年的、与群体走散的驯鹿整天失魂落魄,窗外秋日的阳光传达着一种悲天悯人的寒意。我无意中翻开母亲大学时期的相册,照片多半是毕业前的一些合影,也有一部份是母亲比较要好的同学个人留影,在那些个人照片里,一个目光忧郁的青年吸引了我,和相册中那些呆板的肖像照相比,这张照片的风格独树一帜。照片是在船弦上拍摄的,衣服上被风吹起的皱褶的给人一种活泼的动感。照片中的青年长发飘逸,高大、清瘦的身材玉树临风,尤其是他的目光仿佛总是停留在一个若有若无的远方,那是一种在瞬间可以抓住你心灵目光。我把照片从相册中取出,我发现照片背后的一行钢笔字体:“海龄留念林嘉木1958年夏于唐沽新港”我怀着好奇的心情又取出其它的个人照片,我发现这张照片是唯一一张在称谓上省略母亲姓氏的人,母亲所处的那个年代相对今天比较保守,所以在照片背后留言的细小差别引起了我的注意,怀着这种探究的心里我拨响了母亲在大学最要好的同学詹崇芸的电话。

   在北京西郊的一所湖边公寓的家中,詹崇芸阿姨接待了我,我们进行长达4个多小时的长谈。詹阿姨对我的来访早就作出了准备,在那次长谈中詹阿姨向我透露出母亲生前鲜为人知的一段情感纠葛,而对方恰恰就是照片中的林嘉木。詹阿姨建议我可以到1959年他们实习的鄂州去看看,那个坐落在长江中部的小城不仅仅是父亲母亲初次相识的地方,也隐藏着发生在母亲和林嘉木之间的一段宿命的故事。


   从詹阿姨那里回来我给鄂州的方叔叔写了一封长信,方叔叔是父亲在部队多年的战友,复员后又一同分到钢厂,方叔叔很快就给我回了一封热情洋溢的信件,这封回信确定了我这次春天的旅行。

“列车在夜间行驶的时候请把窗帘拉上。”一个巡夜的身材高挑的女乘务员打断了我的思路。


“你是负责这个车厢的吗,上车的时候好象不是你。”


“我们在夜间换的班,来吧,还是我来把它拉上吧。”她动作熟练而轻盈,如一个长于家务的主妇那样挥洒自如。


“我觉的怎么好象一下子变得年青了不少。”


“就这么一点区别。”她一边随手整理一下桌上的餐巾一边瞥了一眼蜷缩在黑暗中的我。


“你比她高,当然相貌上也有些差异……”


“行啦,别解释了,你在哪下车。要不要我提前叫醒你。”她那佯装嗔怪的语气中明显夹杂着友好的示意.要是在往常我也许借机和她攀谈或是主动接近她.当然我这样作也并无什么特殊的目的,因为我认为矜持是漂亮的女孩生之俱来的天性.但漂亮而矜持的女孩有两种,一种是喜欢用沉默来维护内心世界的隐密.而另一种喜欢反唇相讥,欲擒故纵.我想大多数的人都喜欢后者.因为她们象一道可以走近的可以欣赏的风景.


“不用太麻烦,我要在黄石下车,明天中午才到。”我想结束我们之间的谈话,因为我又有些困了。

“你是去出差。”

“不是。”

“那么去看亲戚,朋友。”

“也不是。”

“那我知道了,一定是会女朋友,网上认识的吧,千里迢迢的,诚心可嘉。”

“差得更远了,你别瞎猜了好不好。别人问题问多了我可紧张,晚上会失眠的。”

“紧张什么呀,你不会是逃犯吧,刚才换票的时候查没查你的身份证。”

“你想象力够丰富的,我不想说是怕你闲我故弄玄虚,其实我这倘旅行……”



   1959年一个初春的傍晚,我的母亲和她的大学同学们一起坐在一辆南下的列车上,他们的终点是位于鄂城的湖北钢厂,他们要在那里完成他们毕业前的最后一次实习。那是一辆和我今天的列车向同样方向同样目的地行驶的列车.当时母亲无法想象她们的目的地注定要有一段故事将对她的一生产生深刻的影响.在和我母亲同一趟列车上有一位后来被我称为林叔叔的同学,林叔叔的父亲和我的外祖父是在天津海关大院的多年世交。


   抗战胜利初期,刚从贵阳迁居于此我的母亲岑海龄已经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略带南方口音的国语和娉婷纤细的身材使她迅速成为海关大院男孩子们的注目焦点。省立河北女子第一中学与海关大院仅一河之隔。这座曾是北洋西械学堂的砖木结构建筑是这个城市无数女孩子向往的圣殿,因为这里聚集着这座城市学习成绩最优秀的女生。每天,放学十分,总有一些海关大院的男孩子站在屋顶的露台上眺望,视野中那一群群穿着整齐校服、花枝招展的女生跨过青石墁地的强子河桥向这边走来。在那群女生中间总有一个喜欢独来独往女生,她就是被海关大院称为贵阳女仔我的母亲岑海龄。夕阳的霞光浸染着她那一头别着楠木发卡的整齐的直发,飞扬的裙裾兜裹着她那青春蓬勃的少女的身体。斜襟的中式上衣,丁字带的平底黑色皮鞋,白色的毛线袜。每当此时,男孩子们就会放出楼顶的鸽子,故意打着尖利唿哨,青春勃发的萌动和肆意徜徉的鸽群充溢着霞光四射的城市天空。这时在那座隔河相对的海关大院朝南的一个铸铁围栏的二层阳台上,一个穿着白色尖领衬衣,裤管笔直面色白皙的少年就会在暮色中吹响一支精致的长笛。他就是天津海关缉私组组长林隆南的长子林嘉木,自幼家境优越的他很小的时候就被父母开发出许多艺术的潜能。他那略带忧郁的眼神和颀长的身材成为大院中女孩子们心目中的王子。


  俱母亲说那一夜她没有睡,当她醒来的时候,火车已经进入湖北地界,那天清晨的景色很美,窗外金灿灿的油菜花开遍高低错落的田野,经冬初化的溪水挣脱大山的怀抱在阡陌纵横,河叉交错的鄂豫平原上恬静地流淌着。“歌声轻轻荡漾在黄昏的水面上,暮色中的工厂正在闪光,列车在飞快地奔驰,车厢内灯火辉煌。。。。”年轻人欢快的歌声和悠扬的手风琴声充斥着这辆奔驰的老式蒸汽列车。即使在很多年以后,母亲仍然可以感觉到那段琴声在耳畔回旋,那段琴声发自一付被爱情充溢的手指和一个被矛盾交织着的内心世界。“我不知道那段琴声是送给我的,我一直认为那是一种被年轻人特有的表现欲所驱使。其实林嘉木就是这样一种人,他总是希望他能在他喜欢的女孩子眼中变得十分优秀,当这种优秀完成一个质变的过程,爱情也就水到渠成,其实很多女孩并不需要这些。我就是她们中的一个……”母亲在她后来的日记中曾这样写道。


   时间残酷地隔断我们和那些已经过去的年代和往事的联系,但也使那些已经过去的年代和往事在我们的回忆中变得精致起来。母亲在清晨醒来的时候,火车已经进入目的地的车站,1959年的黄石还是一个列车经行线上的一个小站,在南方天空阴暗的清晨,这座中式歇山顶建筑孤零零地耸立在浓密的丛林间,鹅黄色的墙体印着一道道清晰的雨渍,棕红色的鱼鳞片瓦落满经年的腐叶。这辆老式的蒸汽机车就象一个疲倦的巨人,大声喘息着冲入小站的月台,喷出的蒸汽使窗外小站的景色变得一片模糊。母亲用手指轻轻擦拭玻璃上结的水汽,窗外移动的景致在她的目光中掠过。


   在车站接他们的是湖北钢厂派来一位工人出身的辅导员,由于月台修的比较低矮,他只能站在车厢的扶梯下,把车上的同学一个一个接下来,轮到母亲的时候,她迟疑地向下望了一下,她无法确定这个高度是否安全,这时,一只手向她伸了过来,这是一张长年从事劳动骨骼结实,筋脉分明的手臂,同时她的视线接触到一道目光,女性特有的敏感让她意识到这目光特意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但当时母亲并未在意,因为她没有意识到这瞬间的接触中带给她对未来的生活的影响。这位辅导员叫就是我的父亲沈维中。


  具母亲说父亲在与母亲目光接触的那一刻起,就喜欢上了她。但母亲对父亲日后的表白一直心存怀疑,因为父亲给母亲一直的印象都不是很感性的那种类型,长年的军旅生涯使父亲变得很善于控制内心的张弛,就是我们所说的内敛。


   父亲当时穿着一身棕色的尼制军大衣,高领紧身毛衣衬出他那军人般健康坚实的体魄。他站在月台上指挥着大家清点行李和随身的物品,并用简明的话语介绍了今天的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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