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文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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绞肉机中的挣扎和脱险(4)

(2016-12-20 03:45:27) 下一个

6、抛出“重磅炸弹”

  会后,刘培华向领导班子做了汇报,娄广华和刘培华认为我态度不端正,需要加大批判的力度,他们两个建议,抛出《真理革命党》首要人物高玉升对我的检举揭发材料,以便进一步发动四连广大群众,投入到对我的揭发批判和斗争之中。于是,他们第二天召集骨干和积极分子会议,把正在东北嫩江农场劳改的高玉升1965年5月15日针对我写的专题揭发材料在会上宣读,然后让与会的骨干和积极分子回去写大字报,形成一种对我的“泰山压顶之势”。

  这里需要交代一下关于《真理革命党》的问题。50年代反右派运动以后,中国人在毛泽东的大力推动下,全民陷入狂热的大跃进、大炼钢铁和大办食堂的运动之中,结果由于虚报浮夸,弄虚作假,到50年代末期,中国农村出现了大饥荒,成千上万的人饿死;而在城市里,大家的粮食定量开始下调,许多人吃不饱肚子,出现浮肿病。

   在这种形势下,据我所知,北大、清华,哈尔滨军工等高校,一批关心政治和忧国忧民的年轻大学生,自动组织一些马列主义研究小组,研究中国的目前形势和中国的出路。这些学习小组在研究和讨论中,由于涉及到毛泽东制定的方针政策是否具有合理性等等,结果很快被校方发现,陆续并被打成“反革命性质”的小集团,对参加者进行了极其严厉的惩处。当时一些高校发生的这类事件,都列入中共的机密,除少数人通过亲朋好友的口耳相传,得知一些零星消息以外,几乎很少有人知道内情。

我们中戏戏剧文学系60级,有一位叫高玉升的同学,他竟然突发奇想,于1962年组织了一个《真理革命党》,并制定了党纲党章,其宗旨就是要改朝换代,明火执仗地要推翻共产党的统治,建立新政权。从62年开始,高玉升秘密在校内外招兵买马,仅在校内戏文系就试探过7个拉拢对象,其中就包括我。因为他知道我出身成分不好,既不是党员,又不是团员,喜欢钻图书馆,按当时的说法是走“白专道路”。但他没有想到,我当时正在积极争取入团,在个别交谈中我发现高玉升有些言论很离谱,就向班上的团组织做了汇报。高玉升意识到我的告密以后,曾经对我进行过一系列打击报复,他1965年5月15日在劳改农场写的揭发材料,仍然是实施一次新的报复。

   我知道领导班子的意图以后,心想我仍然需要采取主动行动。于是,我回家把保留的大学时期写的那两篇与高玉升有关的日记,复写两份,一份交四连领导,一份自己留底。

   四连领导班子召开过骨干和积极分子会议以后,刘培华等人连夜写了针对我的大字报,另外由指导员周晓山、连长杜方、政工组副组长毛奇峰也联名写了一张题目叫《扫除拦路虎,踢开绊脚石》的大字报,贴在楼上最醒目的地方。这张大字报说我出身剥削阶级家庭,不注意思想改造,在大学读书期间就坚持反动立场,发表不少反动言论,在文化大革命运动中成为响当当造反派以后,以革命者自居。现在面对群众揭发出来的严重问题,要么若无其事,要么反驳解释,态度极不端正等等。看来,领导班子抛出“重磅炸弹”以后,对我果然形成一种泰山压顶之势,使我预感到一场针对我的狂风暴雨即将来临。

 

7、办公室的讯问

  运动形势发生变化,领导决定趁热打铁。

  那是1970年8月29日周六的早读后,刘培华走到我面前,通知我去四连办公室。一进办公室,除了刘培华以外,只见里面坐着指导员周晓山、连长杜方、政工组副组长毛奇峰,还有周晓山的贴身秘书徐立身,据说娄广华去四川搞外调。

这里需要简单介绍一下周晓山和毛奇峰,周晓山是原省文化局局长兼党组书记,所以,文化大革命一开始,他就被揪出来,成为省文化系统头号走资派(见笔者即将写出的《批斗走资派周晓山》一文)。经过三四年七斗八斗,发现他主要是忠实执行所谓“周扬文艺黑线”,没有其它大问题,加之他是年轻时期就参加了贵州地下党,是老革命,资格老,所以,在军代表全面接管各单位以后,组建新的领导班子,周晓山便复出当了四连的指导员,又成了这批原省文化局干部的顶头上司。由于他文化水平不高和工作能力不强,文革前就给他配了一个贴身秘书叫徐立身,负责起草文件报告之类公文,现在周晓山复出,又把此人放在身边。毛奇峰是部队转业干部,原省文化局的艺术处副处长,他长得高大帅气,有点像美国大兵,所以,文革前周晓山曾经开玩笑,说他像美国派来的特务。实际上,周晓山和毛奇峰都是文化水平不高的党员干部,他们多是奉上级指示办事;真正怀着险恶用心和丧失人性的则是娄广华和刘培华这样的人物。

   让我坐下以后,周晓山板着面孔问,你在大学读书期间,有没有反动言论?

   我说,没有。心想,这是针对高玉升的揭发进行审问。

   没有?你敢保证吗?周晓山严厉地问。

   我说,如果有反动言论,我大学毕业鉴定上会写上一笔的,组织查看一下我的档案就一清二楚了。

   周晓山说,刘少奇的档案也写得很好,不然他会当国家主席?告诉你,你大学的同学高玉升揭发你,在62年,你在他面前发表了一系列反党反社会主义言论,时间、地点都写得清清楚楚。

   我说,高玉升是我们戏文系出现的反革命组织《真理革命党》的首犯,由于他在我面前散布反动言论,试探我的态度,企图拉我下水,我把这种情况向党组织做了汇报,所以,他怀恨在心,用编造谎言来陷害我。这从我向领导班子提供的两篇日记中,是可以看得出来的。

   周晓山说,高玉升的揭发材料是经过北京市公安局审核,并且盖有北京市公安局的公章,难道会是假的?

   我说,我多次参加农村四清运动和社教运动,我们在工作中一直强调要重事实,重证据,不轻信口供。反革命分子高玉升多次陷害我,我可以拿出一些事实来证明。所以,他1965年5月15日的揭发,我可以肯定,是对我继续进行报复和陷害。

   毛奇峰这时插话说,你告诉我,潘文鸣,你和高玉升有没有过个别谈心聊天?

我说,有过。

   毛奇峰说,既然有过,就不可能仅仅他一个人谈,你一直保持沉默,你肯定是和他聊天聊得很投机,然后回去你觉得不对头,写了日记,为了入团,你才向组织汇报。你汇报的内容,都是高玉升如何讲,而你自己讲了什么,却只字不提。难道情况不是这样吗?

   我说,毛奇峰同志,你这完全是想当然,犯了主观主义错误。

   毛奇峰马上激动起来,瞪大双眼,提高声音:什么?你还不服气?你还想反攻倒算,倒打一耙?告诉你,你的问题十分严重,你要老实一点!你捣乱,失败,再捣乱,再失败,你和一切反动分子一样,绝不会有好下场……

   我想,现在你毛奇峰是四连政工组副组长,你以势压人,我没办法。我现在只能忍受你们这些辱骂。

   一直默默注视着我的刘培华说,根据你的阶级出身,你的现实表现,高玉升对你的揭发是符合你的思想实际的。案发以后,在高玉升家里抄出他的日记,发现你在日记中记下高玉升的话,他在日记中记下你的话,你们两个人的日记是完全对的上号的。

   大学时期的日记,我在文革初期的红色恐怖中,基本都烧了,但有关和高玉升接触的两篇,还有64年高玉升案破获以后在班上进行批斗的记录,我还是保留下来。在被列入审查对象以后,我又重新看了一遍。所以,我马上揭穿刘培华编造的谎言,说案件破获以后,戏文系领导王爱民老师曾经在会上讲,高玉升非常狡猾,他在62年就把自己的有关罪证材料包括日记,都全部销毁。所以,刘培华同志刚才的讲法与实际是不符的。

   这时,周晓山有些不耐烦了。他说,你潘文鸣看了大家写的大字报没有?你如果觉得不够多,我们可以继续发动群众,一夜之间,把整个大楼的楼道贴满。

   我心想,这种虚张声势有作用吗?

   这时,一直担任记录的徐立身放下笔也帮腔说,告诉你,潘文鸣,我也要写你的大字报。心想,紧跟领导,是你徐立身的习惯和义务。

   周晓山最后警告我:潘文鸣,你已经成了运动的拦路虎和绊脚石。看来,只有对你七斗八斗,你才会老实一些。现在是运动后期,你如果顽固不化,态度不老实,你会后悔一辈子,包括你的老婆孩子也要跟着你受影响!

   今天暂时先跟你谈这些,你回去好好考虑考虑,下星期向群众做个检查交代,并且听听群众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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