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文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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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中的高人(上)

(2025-10-31 15:23:35) 下一个

乱世中的高人(上)

      在传统社会,人们把人分为好人和坏人,君子与小人,此外,还有圣人、神人、奇人、高人、凡人、庸人等标签,我在本文中所说的高人,是指在乱世中,能够站得高和看得远,智慧和眼光超出一般常人,而心地又善良的正派人。在文化大革命中,我就遇到这样一个高人,他的名字叫魏然。

      魏然是贵州省文化局创作室主任。他当时大概50岁左右,长得高大魁梧,相貌堂堂,一双大眼炯炯有神,像老农一样板栗色脸上,常带笑容,一副友善亲切的样子。据说他是从部队下来,在省黔剧团曾经当过团长,文革前调任省文化局创作室主任,手下有一个女秘书,三四个文艺创作人员,他的级别是县团级。 

       文革开始,省委派工作组进驻省文化局,把3个局长和3个处长,加上创作室的一个叫俞百巍的剧作家揪出来,作为局机关的审查对象,而魏然虽然也是处级干部,则安然无事,享受革命群众一样的待遇,说明他历史清白,现实表现良好,没有问题。不过,他是一个单身汉,听说他原来的妻子是一个舞蹈演员,夫妻离异后,他一直单身未娶。

      北京的红卫兵串联到贵阳,贵阳开始天下大乱,大街上到处是“打倒”和“炮轰”的大标语和大字报,省文化局的楼道里也是挂满大字报。但在这些大字报中,却没有一张署名魏然的。毛的《炮打司令部》的大字报发表以后,省委工作组撤走,省文化局陷于瘫痪状态,人们也不见了魏然的踪影,仿佛他已经离开贵阳。

      后来才知道,这段时间他是离开闹市,避开贵阳红卫兵造反的声浪,一个人到市外的山水之间,去寻找奇草异花和雕塑所用的树根和怪石,然后用一个大提包背回家中,把石料和树根雕刻加工,弄成盆景,摆在房内,供欣赏愉情。直到第二年,文革运动的狂潮逐渐消退以后,在局机关里才见到他的身影。

      由于魏然是单身,又性格活泼,所以他喜欢和年轻人打交道。恰好1965年省文化局分来一批大学生,其中将近20来名是艺术院校毕业搞文艺的人才。省局领导看了毛主席对于文艺界的两个批示,感觉形势不妙,于是准备像内蒙古学习,用这些大学毕业生组建一个“乌兰牧骑工作队”,坚持上山下乡,为工农兵演出。这些大学毕业生,按当时规定,是先到农村搞“四清”锻炼一年,但一年没满,便被召回参加局机关的文化大革命运动。局机关常常出通知,把大家到局机关集中开会。于是,会前和会后,魏然就与这些还没有结婚的年轻大学毕业生一起,谈天说地,说说笑笑,混得很熟。

       文革开始不久,我接到二弟来信,说住在北京的父母和几个弟弟妹妹被从北京南苑遣返回内蒙老家,全家人包括父母和三个妹妹及两个弟弟,他们回到老家要吃没吃,要住没有半间房屋,都是靠老家的亲戚临时帮助解决。收到二弟的来信,知道父母和弟弟妹妹在老家求告无门的处境,处于饥寒交迫之中。我作为家中的老大,一个大学毕业生,却无能为力,其心理压力,不难想象。另外,当时我已经年近30,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然而,从北京分到贵阳以后,人生地不熟,有一种孤苦伶仃的感觉,有谁会关心我的婚姻大事?所以,面对文化大革命的风暴和个人的处境,心情一直处于困惑和焦虑状态。

2

       一天,就在我为家庭和个人问题焦虑不安的时候,遇到了魏然,他笑眯眯地问我:“怎么样?小李,这些日子在干什么?”

      我告诉他,除了看大字报和逛大街,无所事事。魏然双眼注视着我,仔细端详我一番,说看样子,你气色不太好,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吧?

      我只是说,最近天气冷,晚上被窝里脚冷得睡不着,想买个热水袋……。

      魏然很厉害,他好像一眼就看穿了我内心的苦恼,说买什么热水袋,找个媳妇一起睡,比热水袋还暖和。然后就问我多大年纪?有没有女朋友?他像个老大哥一样瞅着我,说年纪不小了,个人问题该解决了……

     没几天,魏然约我说,到黔剧团走走。他曾经在黔剧团当过团长,对黔剧团里的人都非常熟悉。到了黔剧团,他先找到老孙,老孙是黔剧团搞文字创作的,样子有点苍老,像个落魄文人,四十多岁仍然单身。魏然把我向老孙做个简单介绍,坐下和老孙闲聊几句,然后说我们凑四个人打扑克吧。他问老孙,小邱现在有没有男朋友?

       老孙说,没听说。魏然说,那她一定在团里,你去把她找来,我们四个人一起打扑克。魏然是老团长,大家自然都买他的帐。老孙出去了一小会,带了一个女生走进屋里。这个女生叫小邱,皮肤细嫩白净,长得相当漂亮,特别是两只眼睛很美,一看就是一个演员,可惜个子矮了些。

      魏然对小邱介绍说,这是去年分到省文化局的大学毕业生某某某,然后又把小邱姓名告诉我。这等于当着老孙的面,把小邱和我做了互相介绍。

     打百分,魏然安排我和小邱为一家,他和老孙为一家。在玩扑克时,小邱很注意我出的牌,也不断用眼睛注视我,我觉得她的两只眼睛不仅很美,而且好像会说话一般,在她的眼神中也透露出她的几分聪慧。就这样,我认识了黔剧团女演员小邱。

     离开黔剧团以后,魏然在回去的路上对我说,现在黔剧团没有什么演出活动,结婚有家的,都在过自己的日子;小邱没事,你也没事,可以主动去找她,交个朋友,彼此互相多了解一下。

     按他所说,我开始经常往黔剧团跑,去找小邱,每次见面,她都显得很高兴。我和小邱没有去公园,也没有什么电影可看,更多的时间是去魏然住处玩。

 

3

       魏然住在市内醒狮路一个大院里,这个大院里除了魏然外,还住着一个带眼镜的老太太,她是省文化系统幼儿园的园长。显然,这个大院属于省文化局所管,分配给处级干部居住。魏然住的房间有四五十多平米,他用书架把房间隔成卧室和客厅,但书架上没有什么书,摆的多是小花盆,盆里栽着盆景,有山水,也有仙人掌、松柏之类的植物……显然,这些摆设,就是他平日到城外搜来的奇花异石,经他加工创作出了的作品。当时,文化大革命轰轰烈烈,而且政治空气非常紧张,他却有这种闲情逸致,逍遥世外。这在当时来说,可以说绝无仅有。

      我和小邱去拜访魏然,还经常看到一个年轻女子在他屋里陪伴他,魏然只简单地介绍她叫小马。小马比魏然小20多岁,她个子大概有一米六出头,在贵阳算是难得的身材,但长相一般,从气质上看,不像搞文艺工作的。小马坐在椅子上很少说话,在我和魏然讲话时,她两只眼睛总是看着讲话人,注意倾听。我心想,她大概是魏然的女朋友吧?

      魏然喜欢聊他过去的经历,他曾经随军到过西藏 。他向我们介绍在西藏的一些见闻,如藏人一辈子洗三次澡——生下来洗一次,结婚时洗一次,死了以后洗一次;还有,人死了还有进行天葬的风俗。怎么天葬?把人的尸体用刀砍碎,天上会有飞鸟来吃……

      魏然这些西藏见闻,都令我们感到新奇。他看小邱和我,还有小马,都呆呆地望着他,他就高兴得笑起来……在省文化局的干部中,几乎个个都是一本正经,满脸严肃,开口讲党性,闭口讲原则,像魏然这样不谈政治,不谈文化大革命,而专门讲一些远离政治的世俗趣闻,在当时也很少有。

       当时我还怀疑他是不是看破红尘,有些革命意志衰退?多年以后,我才认识到,魏然是体制内的一个智者,已经看破体制内的种种荒诞,所以,才显得有些玩世不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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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格利 回复 悄悄话 关键事情没交代,博主“我”与小邱后来怎么样啦,小马与魏然结婚了没有?博主在内蒙的一家的困境后来得到缓解没有?
高枫大叶 回复 悄悄话 文化大革命中智者乃明哲保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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