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文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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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败者的成功(5)

(2015-07-14 03:03:39) 下一个

8、自立门户

按照传统习惯,江伟和王晓丽领了结婚证以后,既然成家立业,就应该离开父母,自立门户。

不过,和江伟的婚姻,让晓丽感到委屈的是,他们既没有在酒店办酒席,也没有披婚纱,更谈不上请远在四川的父母到北京来参加婚庆……她在电视剧中看到的那些婚礼的热闹场景,她少女时代的婚姻梦想,都无影无踪。她和江伟仅仅是领了一张结婚证,成了合法夫妻以后,有了一间小平房而已。

按理说,儿女没什么经济条件,结婚时父母要掏钱帮助完婚。可是江伟的父母恰在这时遇到一件诈骗案,这件案子涉及南苑地区上千户人家,上到南苑镇的领导,下到普通百姓,受骗上当的人相当多。

其实,这种以高额利息为诱饵的金融诈骗,在全国各地几乎都发生过,犯罪分子所用的诈骗手法也十分简单,即利用一般人的贪心,用高额利息吸纳民间资金,让投资人尝到几次甜头以后,这些投资人会兴高采烈地动员自己的亲朋好友参加。等投资的人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多,人们兴奋激动地领过几次高额利息以后,而且把所有的积蓄全部都投进来,骗子就卷款逃之夭夭。

江伟的母亲就是这样,在连续几次尝到甜头以后,就把十几年来一家人辛苦赚的12万人民币,包括几次得到的利息,全部砸到高利息投资上。不到一年的时间,骗子把投资人上亿的资金卷走,让上千的投资人血本无归,有的甚至倾家荡产!

在这种情况下,对于江伟和晓丽的婚事,江伟的父母实在爱莫能助,也只能是让江伟和晓丽的婚事这样马马虎虎,办得寒酸简陋了。

好在江伟和晓丽都能够体贴老人,他们知道,有出息的年轻人都是靠自己去打拼。晓丽说,好男不?家产,好女不争嫁妆。整天打父母主意的年轻人,是那种既没出息又没志气的年轻人。没想到,王晓丽还有这般见识!

江伟和晓丽的生意起步,只能从做水产开始,因为这对他们来说,是轻车熟路。小夫妻的分工是:江伟起早进货,晓丽守摊卖货。起早贪黑也好,刮风下雨也好,只要能挣到钱,再苦再累也没关系。夏天卖水产,冬天还增加销售羊肉片。对顾客,他们无不笑脸相迎;对大宗购货的采购员,他们也学会请客送礼。没办法,这是做水产生意的常识和行规。

然而,令人没有想到的是,在90年代末期,北京发生了鱼荒,北京附近的农民养鱼个体户的鱼池里没有鱼供应,江伟只好和亲朋好友一道搭伙去天津进货,可是天津的鱼也不好进。

在这种情况下,江伟夫妻只好另找路子。他们听说贩卖鲜花利润还可以,江伟就找人做了一个自行车后坐放的架筐,一大早骑车去玉泉营花市进花。进的都是有销路的仙人掌、仙人球、君子兰、吊兰等等。卖了一段时间花,发现有闲情逸致买花去养的人,毕竟是少数,而不像鸡鸭鱼肉生猛海鲜,几乎家家户户都经常要吃。所以,卖花的生意虽然可以赚钱,但顾客毕竟稀少,这样零打碎敲,既没有规模,也没有固定客户,生意很难做下去。

听说卖菜生意还可以,江伟学了驾驶,用父亲买的一个二手小货车到固安去拉菜,把菜农生产的菜拉回来,理顺捡干净,捆成小捆,摆上菜摊。但小货车手续不全,没有运营证,偷偷摸摸,提心吊胆干了一段时间,费力不少,赚钱不多,而且也十分辛苦,干了几个月,也放弃了。

江伟听说父亲在买狗卖狗,又去和父亲一道做了一段时间买狗卖狗的生意。当时人们养狗成风,买一只好狗,成千上万,一只藏獒,甚至几十万。买狗卖狗,运气好,有时可以翻倍地赚。但这种机会毕竟少而又少,做了一段时间,感到这个买卖也不是长久之计,很快又放弃了。

后来又去买鸟养鸟和卖鸟,尝试一段时间,也感到挣不到什么钱……

就这样,江伟在寻找自己的谋生路上,一直寻找摸索,也一直找不到一条适合自己的路,不免再次陷入苦闷和彷徨之中。他多么希望有人给他指出一条路子,或者是拉他一把。但茫茫人海,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情。他再次悔恨自己失掉走进大学校门的机会,没有学到一技之长……

而在这段时间,还发生两件让江伟夫妻难以忘怀的事件。

一次是春节过年期间,那天是大年三十,晓丽守摊,一个三四十岁的男人,要买“黄喉”,就是猪的喉管。晓丽问,您要多少?顾客说一斤半;晓丽又问是您自己选?还是要我给你抓起称?男顾客说,天这么冷,老子懒得去水里抓……

顾客一讲话,晓丽马上闻到一股酒气,知道这个顾客喝了酒。晓丽从木盆的冰水里往塑料袋捞了一斤多,放到台称上称完,算了一下,总共30多块钱。那位男顾客马上瞪起眼,说分量有问题,要求把黄喉倒出来,把水分挤干,重新称。晓丽很客气地跟他说,这位大哥,您也亲眼看见,我是把水甩干才给您称的,今天是过年,您照顾我的生意,难道我还亏待您?

不知道是酒精的作用,还是他故意要找麻烦,总之他不依不饶,晓丽说,要么您嫌我的水分多,您去别家买。晓丽去拿顾客手中装黄喉的塑料袋,这个顾客不仅不松手,还顺势把晓丽推到装水产的水盆里。

恰在这时,江伟走过来,看到已经怀孕的妻子被这个男顾客推到水盆里,一时血往头上涌,马上抓住这个顾客就是一顿打!

江伟年轻气盛,没想到这个顾客回去喊了一帮哥们弟兄,来到鱼摊前,要大打出手。这时江伟的父母也闻讯赶来,知道做生意不能和顾客结仇,否则以后生意就难做了,就赶忙赔礼道歉讲好话。最后,只能请人出面调解,花钱免灾,给这个被打的顾客赔偿500块钱和一条好烟,事情才算了结。

再一次冲突发生在鸟市,因为几句话,江伟的父亲与一位卖鸟的发生口角,双方争吵起来,江伟自然过去帮自己的父亲讲话,结果发生扭扯,对方的一个年轻人拿起一个空啤酒瓶,就朝江伟头上砸来,江伟被打得头破血流!

江伟父亲打手机找110公安执法人员求助,公安人员来到以后,说是打架斗殴,双方都有责任,不了了之。

两次冲突,使江伟认识到,在社会底层混,如同行走在丛林之中,这里没有是非曲直,没有公平正义,除非发生命案,不然谁会为你主持公道?

 

9、开黑车的遭遇

就在江伟夫妻对前途感到茫然,不断寻找出路的时候,有一位叫宋莉的女性给他们夫妻提供一个新线索。

宋莉是浙江温州人,她在到江伟和晓丽摆的服装摊上来买东西时,结识了江伟夫妇。宋莉40多岁,说话咋咋呼呼,一副女强人的样子。她说,小吴,现在浙江村的老板喜欢用黑车,你弄辆车,到浙江村拉活,比你摆摊卖服装帽子强得多。她说,她就是开黑车的,每天平均净赚二三百没问题。

江伟说,我连车都没有,怎么去拉活?

宋莉说,你不能死心眼子,你先交几万预付款,然后贷款,慢慢还。趁现在有活,赶紧买辆车,要不然,别的开黑车的知道大红门浙江村有活,都扎堆来拉,那时就没有你的生意了。

听了宋莉的话,江伟夫妻几晚没有睡好,觉得宋莉虽然平日给人一种不太稳重的感觉,但她提供的线索,却可以考虑。经过反复思考,江伟决定跟着宋莉到浙江村去亲自看看。果然,大红门服装城高楼林立,人来人往,各地来批发衣服的客户络绎不绝。那些夹着皮包的老板,搭车用车的也相当多。在服装城外的停车场上,小车多数都没有出租公司的标志,说明这里是黑车的用武之地。

江伟到现场考察之后,回来与晓丽一商量,两个人决定让晓丽一个人进货卖服装;江伟买车拉活。于是,江伟在2003年夏天,交了近4万预付款,然后贷款买了一辆奇瑞小车,开始从事一个暂新职业,就是开黑车拉客。

说到黑车拉客,这在全国各大城市几乎都有。而且这种现象,往往是屡禁不止。在媒体上曾经有专文谈论过这个问题,认为这种现象的产生,主要是在出租车的管理体制和机制上存在一些问题。所以,即使有关部门对黑车拉客采取重罚的措施,也制止不了各大城市的黑车运营。

开黑车拉客,尽管在南苑地区干这个行业的人很多,大家都觉得无所谓,可是对江伟来说,他开始还是有些提心吊胆,因为他毕竟受过多年教育,知道干这种地下职业是有风险的。

其次,他对北京的交通路线也不太熟悉。他说,他当时仅仅知道从南苑到永定门和天安门的路如何走,到北京其它地方,就不熟悉了。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他上路前先买了一份北京交通路线图,把主要交通线路在纸上勾画出来,把北京的几大火车站,几大城门的方位一一弄清,去东郊机场的路况,以及从一环到五环的线路……都努力做到心中有数。

20038月份开始,他把自己的奇瑞开到服装城的停车场,开始兴奋异常又有些战战兢兢地等待第一个乘客。

他拉的第一位客人是到雅宝园,其实就是雅宝路,在北京东二环,那里有一个中俄服装贸易的集散地。他听宋莉讲过这条线路,在北京市交通图上也反复熟悉过,所以,他很顺利把客人拉到那里,客人如数付款下车。这是江伟第一次拿到开黑车拉客的服务费,觉得和做小生意确实有些不同。

在跑车拉客生意中,通过大家的闲聊,他了解到北京大红门浙江村的一些内幕情况:从80年代开始,有上万浙江人陆续汇聚在这里,他们在附近租了民房,雇佣一些女工,从事服装、窗帘、鞋子之类的生产加工;有的则把加工好的服装窗帘拿到服装城进行批发或零售。浙江村的服装由于款式和价格具有竞争力,不仅占领了北京市各大服装商店,而且还远销河北、内蒙、山西等地。所以,北京大红门服装城渐渐远近闻名,而且这里的生意一直兴旺发达,渐成规模。

当然,在浙江村里生活的人,鱼龙混杂:正经搞企业做生意的人占主流,但也有一些不法之徒,他们往往成群结伙,敲诈勒索,胆大妄为,什么事情都敢干,听说有的警察到浙江村去执法,都会失踪。

至于在开黑车的司机当中,也有一些类似地痞流氓式的人物,还有判过刑,从劳改农场出来的角色。宋莉的男友刘坤就因为敲诈勒索被判刑13年,刘坤的家属花了几十万把他从劳改大队捞出来。宋莉和刘坤相识,就是宋莉开车去劳改农场接刘坤的那天,虽然刘坤比宋莉小,但两个人互有好感,很快就住在一起。

既然在这个开黑车的群体中,都是一些在社会底层摸爬滚打求生的人,甚至有些亡命之徒,打架斗殴的现象自然难免。江伟遇到的这次群殴,就是由宋莉挑起的。

一天,宋莉看见自己的一位熟客从服装城大厦门口走出来,她不顾平日排队拉客的规矩,把车开出来就去拉那位她的熟客。排在最前面的司机叫胡德胜,是一个地头蛇,在当地也是没人敢惹的角色,这次看到宋莉抢自己的生意,他怎么肯吃这个亏?他气势汹汹问宋莉懂不懂规矩?宋莉仗着自己的男友有一帮哥们弟兄,飞扬跋扈,说话也很难听。结果胡德胜过去就是两个嘴巴,打得宋莉头昏眼花。宋莉马上打手机说有人欺负她,把刘坤一伙喊来,胡德胜也马上喊自己的一伙弟兄,两边都是喜欢用拳头讲理的角色,三句话没讲完就动起手来……

江伟知道,这样的打群架很无聊,但在这里大家都讲江湖义气,朋友有事,你不帮忙,以后大家就再也瞧不起你了。所以,他也虚张声势,跟着动手,看有人要拿凶器,他赶忙打电话报警。群殴虽然没有出人命,但对方占理,又吃了些亏,所以公安派出所断案结果,宋莉、刘坤和江伟各拿4000元赔偿对方受伤人员。

通过这件事,江伟对宋莉这种惹是生非的女人,开始有了戒心,他知道和这些人搭帮结伙,以后还要出事。同时,江伟还听说,这些开黑车的人有的人还对乘客进行过敲诈勒索,甚至抢劫,长期和这些人混下去,自己会不会堕落?自己上有父母,下有老婆孩子,一旦出事,怎么办?

这件群殴罚款事件没多久,又出了一件事。

那是在一个晚上,一位30多岁的妇女从一个小区出来,要江伟送她去西直门。在车上,这个女人主动讲,她是一名教师,去给学生上课。江伟从她外表来看,也觉得她像个有文化的妇女,对她很放心。车在离西直门不远的地方,一辆小车突然从后面过来超车,别了江伟一下,江伟急忙躲闪,并且踩刹车,然后就听后面座位上的女乘客“哎吆”叫了一声,她说,师傅你怎么开的车?把我的鼻子都撞出血来了!江伟一听,马上缓缓把车停在路边,在昏暗的路灯下,江伟看女乘客用一块白手帕捂着鼻子,而且有类似血液样的红色液体沾在白手帕上和她的手上……江伟一时心慌意乱,赶忙问,要不要到医院去看看?女乘客却拿起手机打,说什么乘黑车受伤,怎么办?然后又跟江伟说,我老公是公安局的,他正在值班,来不到。

接着她又给她所谓嫂嫂打,她嫂嫂很快就乘车过来,这个嫂嫂完全是一个女恶霸,她说坐你的车出事,而且是毁容,至少要赔3000块!你开黑车,交管部门抓到你,罚的更多,弄不好把你的车扣半个月,那时你后悔莫及!江伟把自己的口袋里的钱全部掏出来,也不足5百元。江伟说,这是我一早出来带的钱加上一天的收入。那位嫂嫂说,那不行,不然咱们就去派出所。你开黑车本来就非法,又伤了人,派出所是不会放过你的……江伟心中渐渐明白了,这是一起精心策划的敲诈勒索案。但自己目前的处境是,不服软又不行。

江伟说,我的孩子刚刚生病住院花了不少钱,家里也没什么钱。你们也知道,我们是没有别的出路才借钱买车来拉活……最后,那位嫂嫂和捂着鼻子的妇女见江伟文质彬彬,是个老实人,也许有些心慈手软,或者她们讹诈有个底线,说最少你要赔1千。又说这事要是报了警,光黑车罚款就是5千到1万,到时候你后悔都来不及。江伟无奈,只好打手机,让妻子晓丽搭车送来600元,赔了1000元了结了此事。

不久,江伟又听说一位开黑车的亲戚,夜里拉几个犯罪分子去一个老板家敲诈勒索,被公安机关的刑侦人员尾随,犯罪分子全部落网,连同开黑车的亲戚也进了公安局。经过反复审查交代,弄清这位开黑车的亲戚不是犯罪分子一伙的,经过托关系,找熟人,花了3万多才把人捞出来。

一次群殴罚款4千元,一次故意敲诈,又是1千元,加上亲戚出的事,使江伟对开黑车拉活产生了恐怖感,觉得自己起早贪黑挣的辛苦钱,不知道哪天又会流进别人的口袋,连起码的安全感都没有,干起来有什么意思?想来想去,他觉得必须寻找新的出路。

就在他昼思夜想,苦闷中想找新的路子的时候,一个朋友的几句话,使他心中燃起了希望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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