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里他们被找到的时候,他们正偎在松针里熟睡。
他至今记得那些晃动的弯曲的人影和手电筒僵硬的光线,它们带着人世特有的关怀和责难汹涌而来。
回到家,一顿打是免不了的,父亲要强化他的记忆,扭转某种趋势,宣泄郁结于心的愤怒和恐惧,可谓一举多得。
肉体的痛楚能够直达记忆,能拨乱反正,效果是毋庸置疑的。
他整个下午都被关在屋子里。父亲去上班了,家属区里阒无人迹。麻雀们大着胆子降落在屋前的石子路上。他趴在窗口上朝院子里张望,数着麻雀。一、二、三、四、五、六,一共六只!全是怵惕不安的模样,歪着头瞅来瞅去,蹦个不停。叽——叽,叽——叽——叽,抑扬顿挫,你呼我应。他试着朝这些暗号似的声音伸出理解的触角。哪一声“叽”意味着“小心了?”哪一声是“还好,这里没人?”或者“运气真好!”“真开心!”“我的!”“你一边儿待着去!”
又飞过来几只,汇到先来的这一群里: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这些不安分的小东西在地上蹦蹦跳跳,你来我往,一点也不配合他的算术练习。
他放弃了这个难解的数学题,转而用一种现象学的眼光瞧着它们的聚会。
他们算是一种平和的鸟儿,有时发生点儿小矛盾,厮打起来,也不过点到为止,三两下就善罢甘休。他们的和平主义,或许因为没有利器在身,就算大打出手,最多不过皮肉之伤,扯掉几根羽毛罢了。或者也由于语言的原始,不便于拉帮结派妖言惑众,难以形成群起而攻的态势。
每日里这些家伙呼地一声落在打谷场上,轰地一声四散逃窜,又呼地一下落在玉米地里。前一秒钟狂欢后一秒钟亡命,它们那小小的心脏居然能承受得了。
那时候他望着这些雀儿,想的是如何捉住它们,拔光他们的羽毛,掏去它们复杂的内脏,把它们穿在铁丝上烤。他都能闻到那种诱人的糊味儿。对,也可以把最小的那只关在笼子里养——全凭自己喜不喜欢。
麻雀围成一堆在啄一只馒头。馒头不知是被谁丢在那儿的,说不定是个路过的学生干的。或者谁把馒头揣在包里,路过的时候在不知不觉中从包里漏掉了。谁知道呢。麻雀们总能发现一些意想不到的东西,把你的视线引到被你忽略的事物上。所有的动物大抵都有这种独特的能耐,苍蝇们提醒你腐臭的所在,蚊子促使你发现自己的毛孔,蚂蚁们帮助你了解夏蝉之死,而夏蝉让你意识到空气的闷热——否则你可能还以为自己焦躁的情绪不可理喻呢。猫会从你自以为牢不可破的墙壁里掏出一窝粉嘟嘟的幼鼠。
被麻雀围攻的馒头在门前碎石地上绝望地滚来滚去,却奇迹般地保持着完整,是体无完肤的那种完整。
叽——叽——叽——叽
一只蚱蜢被惊动,从一根狗尾草上蹦开,三下两下就跳进一片菜地里去了——那地方可是凶多吉少——要知道,几天前下了场大雨,从菜地里蹦出了成千上万的青蛙,大的如馒头,小的要和花生豆去比。轰!麻雀们飞走了,一个不剩,连羽毛也没留一根。
玫抱着一个西瓜走进视线里来了。
玫抱来一个西瓜!
她蹙起眉头,朝窗户这边望过来。黑乎乎的窗洞上横竖几根铁条,他的脸刚好填满一个田字格。
黎?!
他把脸从田字格里退出来,又把手从那个格里伸出来朝她摇。
玫走到门前,抬腿上水泥的台阶。一,二,三,只剩最后一层,西瓜脱了手,掉在最后一级台阶上摔碎了。
呜——
别哭
呜——
知道它会摔烂,早知道了。
开门啊
锁啦,他弯过手指指向门,要钥匙去
你看着瓜,赶麻雀
快点,赶得走麻雀,赶不走蚂蚁,
他知道她能要来钥匙,百试不爽。但是他担心那四分五裂的瓜。不争分夺秒怎么行。
他回到小区门前那条街上,已是晚上八点多。芙蓉里餐馆的院子里突然汇聚了十几张塑料圆桌和塑料椅,里里外外都热热闹闹地坐满了人。
他走过去,找了一张刚走了顾客、空酒瓶子和鸡骨头堆积如山的桌子旁边坐下。
烤肉串的小伙子把烤架里的木炭扇得火星四射。烟气裹挟着焦肉的异香在热空气里弥漫,又把从万泉河里飘来的腐臭纳入它的麾下,混合成一种绝无仅有的缠绵的气味。
他吸了吸鼻子,朝那独一无二的水沟里窥看——水面上气泡荡漾,千朵万朵腐败之花竞相开放,又噼噼啪啪地破裂着。
这是芙蓉里餐馆第一天把生意扩展到院子里,肯定是受了隔壁兰州拉面馆的影响――他们几周前就在院子里拉了彩灯,在店门口搞起了大排档,闪闪烁烁灯红酒绿的,其貌不扬的餐馆平添了奢侈的气氛。
在众人此起彼伏的呼唤下,老板和老板娘顾此失彼。服务生们端酒,送肉串,收拾桌椅,算账,也被搞得惊慌失措的。他知道这种慌忙的滋味,在美国,他在中餐馆打过一阵子工,那种忙乱,那种错误百出……他没能从这种工作里找到多少乐趣。
一个服务生走过来擦桌子,收拾盘筷,认出他来,冲他笑了笑,用家乡话说:“您要地神么?” 当然是酒。
等他喝完一杯扎啤,恍惚中看表,已是九点半。顾客陆续散去,庄老板终于从忙碌中脱身,端了一玻璃杯茶水踱了过来。
“老弟,天天见你神出鬼没的,忙啥呢。”
“没忙啥。”他说,同时想到柴柯也喜欢这么问他。
“怎么不常来坐坐,嫌我馆子小啦?”
“哪敢,今天早上不还来报到了。”
“嘁!有空就来赔老乡喝一个!”
“一定一定。”
庄老板端起玻璃杯,咕噜咕噜喝水,叹息似地长出了一口气,抹了抹嘴,递过一只烟来:“你在那边念了博士?”
“嗯。”
“什么博士?”
“社会学。”
“社会学?社会学能干啥?”
“不能干啥。”
“呵呵,老弟欺负我没念过书!”庄老板朝站在店门口的服务生一挥手:“小四!给老乡再来杯扎啤!”转过头来,嘴里塞了根烟,边伸手到裤兜里掏打火机边说,“我不懂,我,文盲加流氓!”
庄老板把“文盲加流氓”几个字说得得意洋洋的。
“您离流氓还远着呢。”他说。
庄老板又嘿嘿笑了几声,呷了口茶,指着临座一个独自喝酒的中年男人,说:“他才是流氓。”
那人端着酒闻声而起,几步跨过来,拉过椅子一屁股坐下,冲庄老板大声说:“你他妈才是流氓。”
庄老板对那人说:“这个小老弟也是老乡,跟你老婆一样,博士!”然后指着那人对他说:“这是老林,他老婆在他妈的清华做博士后,他陪读,都是他妈的咱们那边过来的。”
老林举起酒杯与他碰杯,老庄也举起茶杯挨个碰了,他的杯子是空的。这时服务生端来满满一杯扎啤放在黎面前。他说他不能再喝了。庄老板说别急,慢慢喝。
“你给小老弟讲讲,当年怎么把女大学生搞到手的?”
老林笑了起来,说:“你嫂子那人,傻!”
“她看走眼了。”
“你才看走眼了――别看当年我就是一保安,往那一站,哼!”老林把胸膛一挺,“她那些个同学,个个弯腰驼背,带着酒瓶底,我往那一站,哼哼……。”
“他当年就这样,咯嘣!就把嫂子骗到手了。”庄老板把两只胳膊举起来,前臂弯曲,学健美运动员的动作,让两个躬二头肌鼓将出来。
庄老板说的是家乡口音,“嫂子”听起来像“勺子。”――“咯嘣!就把勺子骗到手了。”
“谁说的?!没我能有她这个博士后。她能干什么啊,什么都干不了!做饭、洗衣服、体力活,什么都干不了。”
“人
“博士后怎么了,你说,这个小老弟,你们搞科研,多少是真家伙?还不是大把大把骗国家的钱!”
“别扯上我。”他说。
老庄又把茶杯举起来了,三个人碰杯。他脑袋里发晕,杯子重得要命。
“有孩子没有?”老林问。
“有。”
“多大?”
“四岁。”
“带回来了?”
“没有。”
“那你可快活了。”
“快活了?”
“现在孩子不都是活祖宗?我都给我那儿子整得没法想了。才十五!就知道吃名牌,穿名牌,名牌!这帮熊孩子。”
“他儿子在清华附中。”庄老板插了一句。
“清华附中怎么了,还不是一样的比吃比穿!”老林说。
“你那边店面咋样了?”庄老板问老林。
“跟学校续了合同,托给人了,我不管了,反正不能老回去。”
“还是学校里好,”庄老板说,“在外头做,钱他妈的太难收。”
“这边还行吧。”他问。
“这边当然好多了,要不怎么跑北京来做呢。都来几年了,那边还有条子收不上来钱呢。”
“那就别要了,不够闹心的。”
“这边多规矩呵,你们这些老乡都该怎么算怎么算,要是在那边,嘁!”
庄老板跟他谈起一个又一个来他这里吃饭的老乡,那口气就好像黎也同样认识。
“老许,你知道吧?不知道?许教授,我们在芙蓉里开餐馆的时候他常来。(难怪叫‘芙蓉里’)我们搬到这边他就不怎么来了。老许也是你们涂门的呢。”
“他也研究社会学?”他以为他是搞社会学的那个老许。
“那倒不是,四十多岁一个男的,你猜他研究什么。”庄老板和老林相视一笑。
“一定比社会学有意思。”
“有意思啊,太有意思了。”老庄拍了一下桌子,很开心地把杯子举到嘴边。
“研究阴道的——小老弟做梦也猜不出来。”老林一下子就泄露了天机。
“哦,妇科。”
“他可不是妇科,老许跟我说,”庄老板换了涂门的口音,“我可不是妇科,研究阴道的,阴道,你懂嘛。”
庄老板和老林一起笑了起来。
“他以为我们连阴道都不懂!”老林的笑声由咯咯转为哈哈。
“唔吁——咱可不敢说懂,你们也就知道什么大嘴巴、小嘴巴、花生米什么的,你知道鸡点?”
“G点?”
“对,鸡点,到底是洋博士——老许就研究鸡点,女人有没有鸡点,他就研究这个。”庄老板笑够了。
“人家可不只研究这个,那里头学问大着呢!我老婆是化学博士,她可知道。”老林也笑够了。
“老许,老光棍,四十多岁也没结婚。带几个女研究生,都怕他。怕他什么?一清二楚、了如指掌!看样子老许一辈子不打算结婚了。我们家那口子还打算介绍一个给他,人家不同意。把什么都看清楚了人还不就别活了,你到我们后厨去看一眼你饭都别吃了。”
“你不知道老许这人,一个字,怪!”老林说。
肉串烤架旁边,两个顾客在跟烤肉的小伙子争吵,越吵越厉害。庄老板走过去。把其中一个拉到一边,说了些什么,那个人走了。他又回来对付另一个,同样的方法。这一个也走了。剩了烤肉的小伙子独自站在烤架前生气。庄老板没管他,刁着烟踅进大堂里去了。
(本节未完成)
32
在山镇他还养过一只羊,不知是谁送给他的,他见到它的时候,它还是一只羊羔。他给它起名叫“黑子”,但它长成了一只浑白的母山羊。他经常带着黑子去村边的树林吃草。他把它拴在一棵树上,自己就四处游荡,找野果或者蔷薇嫩芽吃。如果玫和木木也一起出来,就都跑到林边玩闹。如果有更多孩子,就玩疯了。他们把一个孩子推倒,然后一个接一个扑上去,叠成一堆。木木经常是被第一个推倒的那个,压在最下面。没听到木木有什么怨言,现在想来,显然是在欺负他。在记忆里他们像疯子似的快乐。臭椿树上密密麻麻地爬的都是“花大姐”。她们伏在树干上,收拢翅膀,身体就和树干的灰色一模一样。它们飞起来,就露出后翅上鲜艳的红色。不能说不好看,但他有点讨厌这种虫子。它们红黑两色的后翅无疑是妖娆的,可是这种妖娆让他莫名的不安。斑衣蜡蝉,他后来知道了这种虫子如此雅致的学名,也没有在他心里增加一些好感。
白奶奶很郑重地给黑子在临村找了一只公山羊。白奶奶领着他,让他牵着黑子,走了很长一段山路,才来到一个陌生的村子。公山羊浑身黑色,生有骇人的尖角,却一点也不凶。
黑子被拴在一根木桩上。一圈人围着黑子和黑山羊,饶有兴趣地看。黑山羊走向黑子,黑子就绕着拴绳子的柱子疾走,两只羊兜着圈子,一圈又一圈。
“抓住黑子,别让它跑。”白奶奶对他说。他就抓住黑子,用胳臂夹住它的脑袋,它便站住不动了。在众目睽睽之下,黑山羊从后面骑上黑子,动作从容不迫,有条不紊。他还记得黑山羊阴茎流出的乳白色的液体。
这是一段经久不息的记忆,场面淫荡。直到现在,他仍觉得对不起黑子。
他是在黑子生下小山羊不久离开山镇的。后来,白奶奶进涂门城还跟他说,生了两只小羊,羊奶的味道可好了。
有些记忆如此真切,触摸它们像伸手触摸空气一样容易。它们甚至是不请自来的。你无须回忆,就会有花大姐张开露出洋红的翅膀飞离一株臭椿树,就会有一大群麻雀突然从灌木丛里汹涌而出,就会有一只老牛在你面前咀嚼干草陷入沉思,一只蜜蜂在花朵周围发出嗡嗡声,午后一只下了蛋的母鸡声声凄厉的叫唤――总是在你午睡的时候,她们的叫声灾难似地降临,你心跳加快,世界仿佛被一只大手使劲撕扯……。
他躺在床上,窗外的路灯躺在夜里,酒精在血管里奔跑,而睡眠像一匹黑布速速把他包裹起来。
等他从梦里惊醒,窗外路灯已灭,天空露出隐隐的白,几乎可以看到建筑的轮廓了。
本该是一天最凉快的时候,空气却依然闷热难当,只是偶尔从窗外飘入一缕若有若无的凉意。恰如绝望者心头一点侥幸的希望反倒烘托绝望的彻底性,那一点点凉意倒像在毫无怜悯地提醒他沦陷在夏天里的无可逃脱的处境。
他意识到刚才那个梦是他从前做过的:他们在一座大山前面搭帐篷,有四五个人,睡在帐篷里。到后半夜,有人喊:大山来啦!大山来啦!他们就纷纷从帐篷里逃出去,他也从帐篷里往外逃,同时又好像已经站在帐篷外面,局外人似的看着其它人从帐篷里往外逃。他看见一个不认识的人回头去拉另一个从帐篷里爬出来的人。这时大山已来到眼前,轰隆一下把两个人都压在了下面。
他打开灯,上厕所,洗脸,喝水,等着白天的到来,不再有一丁点儿睡意。
几只喜鹊呼朋引伴,在窗外的杨树上大声嚷嚷。
{“渡鸦就是渡鸦,乌鸦就是乌鸦。”}
{“黑鸟是不是渡鸦?”}
{“渡鸦也不是黑鸟。”}
{“那黑鸟是乌鸦吗?”}
{那个人露出崩溃的表情:“黑鸟是黑鸟,乌鸦是乌鸦,渡鸦是渡鸦。”}
{“可是,它们不都差不多嘛。大乌鸦、小乌鸦、不大不小……。”}
{那人指指天,又指指地:“乌鸦是乌鸦,黑鸟是黑鸟、渡鸦是渡鸦、麻雀是麻雀、海鸥是海鸥、喜鹊是喜鹊。”}
{他发现他的追问把海鸥和麻雀都连累了,就坚决地闭了嘴。}
他真的想知道渡鸦长什么模样,来美国之前,拜读过德吕舍尔的大作。到了美国,只要见到一只黑乎乎的鸟,他就以为是渡鸦。他也想弄个白油漆桶,在桶里放点面包,看看那个被染白了的家伙会不会被同伴们团团围住,置于死地。如果是乌鸦会怎么样呢?如果黑鸟会怎么样呢?黑鸟是黑鸟,乌鸦是乌鸦,渡鸦是渡鸦?算了吧,如果月亮给自己打个领带,恐怕也会被八大行星置于死地。
尽管黑鸟是黑鸟,乌鸦是乌鸦,渡鸦是渡鸦,它们在墓地里扯着嗓子喊起来,那种凄厉难分伯仲。他们站在教堂的十字架上,正等于海鸥站在海港的路灯上。它们似乎不是粗通人事,倒像是对于自己在这个世界的位置领悟得毫厘不爽。
{那片墓地。离他读书的那个学院不远。他经常从它旁边徒步走过。早上九点钟,南方的阳光直截了当地扑在墓碑上。他从旁边走过,心情几乎是高兴的。虽然墓地就是墓地,这被精心管理的归宿有一种令人愉悦的拓扑结构。直到某个凌晨,他必须早早地赶到学院,不得不领略墓碑们在微光里对阴影的妥协,他才开始感到气氛的阴森,也只有那时候,墓地才和死亡有点关系。}
墓碑失掉了它的形状,恰如一本书在停电的屋里失去了它惯常的样子。不是吗?他曾在半夜把一部著作放在台灯下阅读,那些在白日里激荡胸怀的词令,在孤灯之下竟也只有凄凉。
他曾有玫的一张照片,那个形象就印在脑子里了。某种肖像是必须的,否则,凭着记忆,只是纷杂的一堆印记。一会儿是穿着挺拔的女式西装在晚上的校园里走动的玫。一会儿是戴着那串木头念珠,在小餐馆里默坐的玫。一会儿是怒气冲冲,吹过冷言冷语的旋风的玫。这些都是在她二十五岁的那一年的形象。你越熟悉一个人,她也就越不可能有某种思之即来的印象。倒是那张照片成全了这个目的——那照片是她考研究生贴准考证的呢,可不是她平时的模样。
他本想度过一个无人打扰的一天,可是到了中午,老奕的电话腰斩了这个奢望。老奕说他刚从南方S城“考察”回来,要找他来商量搞 “宇内吧总站”的事。他觉得这事太过不着边际,很委婉地拒绝,但老奕说他得给他出出主意。
南方之行似乎改善了老奕的经济状况,这次他挑了一个干净利落的饭馆。
“这趟去南方,主要是见见‘你嫂子’。”
这个开门见山的“嫂子”震了他一下,几天不见,这家伙就成亲了?他打心底里觉得如果这个世界上有谁铁定会打一辈子光棍,非老奕莫属。
老奕说结婚是没有的事,“你嫂子”姓章,章女士,半年前在网上认识的,现在“关系已经发展到不能不见的程度了。”
“见面感觉不错,比我想象得难看点儿,但人豪爽,很有头脑,也想干一番事业,这就不简单,对不对?她在大公司里上班,一年二三十万还是有的,怎么就看上我老奕了?我老奕身无分文,心忧天下,风物长宜放眼量。后来见了她那帮姐妹,吼!个个如花似玉。”
“后来,靠――你老哥我尽遇到邪事儿。晚上酒喝到八成,她的一个小姐妹趴在桌上放声大哭,几个人劝也没用!大家只好结账,把她扶到江边公园吹风。也没用!她说自己杀人了,杀了好几个,都撂江里了。说自己罪该万死。真是见鬼了。”
“晤”
“听她又哭又说又打自己嘴巴子,大家都透不过气来,心情遭透了,都想跳进河里一死了之。”
“后来?”
“她哭着哭着,噌地站起来就投江了。都没料到她这一手,愣了足有十秒钟,才过去把她拉上来。你想,后半夜,江风浩荡,凄凄惨惨,神出鬼没。”老奕瞪起一双牛眼。
“后来呢?”
“后来?后来大家就一个接一个,扑通扑通,都跳了河。”
“哈哈哈哈!”
“呵,后来大家一商量,给她家里打了电话。她父母第二天一早就把她送精神病院了。”
“她肯去?”
“当然不肯,她说自己一时糊涂啊,再也不会了,酒喝多了啊,最后一次啊。还是给送进去了?这种事大家都坚决得很。”
老奕说,“你嫂子”已经给了他十万,让他把“宇内吧总站”搞起来,同时要出一本16开、一千页的大书,把全国的酒吧都搞上去。老奕又开始跟他算帐,结果是:在一两年内,老奕要咸鱼翻身了。
(本节未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