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忘不了我在中餐馆当女招待的日子 [下]
(文接上期http://blog.wenxuecity.com/myblog/63208/201505/21146.html)
我在这个餐馆里和老板娘安很有缘份地愉快的相处着日复一日。
那天,餐馆里来了三个人,高头大马的J胡子拉碴,跟着M长发披肩,小个子的D则一路吹着口哨直入席来,他们把大黑皮口袋往地下一扔,先是口渴的J抓起桌上冰水一饮而尽,再是M一声吆喝拿水来,D则圆润着嗓子:“不要忘记加上冰块。”自己一向对捡破烂的人有着种种偏见:捡破烂的人一定是既无技术又没能力,走不进社会大我而小我独存。捡个破烂换个三、五个铜板也许能暂时撑饱肚子,但穷到骨子里是勿说肚明的。
他们兴高采烈地各自点了一盘腰果虾仁、柠檬鸡和双菇牛柳,上菜时还特意关照再给三个餐盘,每一盘都分成三份大家share。在谈笑风声中他们吃完了饭,每人还在餐桌上留下了$1小费。
这下轮到我目瞪口呆,思维难理,莫非水浒传里的梁山好汉下凡身边大义慷慨,笑富救贫。这$3不知道他们要寻寻觅觅多少回?流窜街头几多时?堆满多高多深塑料袋才能找回的易拉罐换回的钱啊,能拿他们的小费吗?自己一向心软,同情别人,有难同当贫舟共济,想到这里,我把小费轻轻地推了回去。J说:“留着吧,你和我们一样的不容易。读书要缴学费,搞音乐需要资金的积累。”
我低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羞愧难容、茅塞顿开,在他们眼里只有工作不同,没有职位的高低。我为自己的肤浅深深的自责,捡罐头、餐馆招待不都是社会的小市民吗?只不过工作后我回到学校去上课,他们回到studio去搞音乐。我们都在为事业打拚生活在社会的底层。我还能小看捡破烂的吗?
我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D就接着问:“今天餐馆有多少易拉罐?”
我知道洗碗的阿米哥也在存积“货源”马上跑去找他商量,要他贡献今天一部分“财产”给音乐家们。我们的阿米哥一开始死活不肯,在我的软硬兼施下最终他答应拿出了部分财产来共享,目送着音乐家们提着鼓鼓囊囊的口袋吹着小调轻松而去,我把自己一部分小费塞进阿米哥口袋,他由衷地笑了。
说起中餐馆里的小费,亚裔中就数日本人最慷慨了,日本人其实具有武士道精神,日本国的侵华抵赖的恶行惹人怒恨,但是日本人循规蹈矩、礼貌周到却是叫人钦佩。
Toyota先生来餐馆总是坐在靠门最近的二人桌上,我知道他不喜欢打扰,从来不会安排另一个人与他同桌。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会使上想到高仓健所演译的沉稳沧桑日本人的形象与时代共存。
端上装在圆锥形雕有梅花青花瓷的冥器放进加热的大热杯里倒出日本青酒温热,送上一盘切的端正,排列成花的叉烧肉,再加一小蝶椒盐花生,Toyota先生坐在那里慢慢享用半天。二十多元的消费,他在桌上留下五十刀就走了。我拔脚追了出去:“先生您忘了拿找头。”
Toyota则潇洒地挥挥手:“keep the change。”
不知道他的姓名和日本著名Toyota汽车企业是否有任何联系,他的大气不得不让人相信他是一个慷慨有钱的寡人。
Kim是餐馆隔壁的珠宝经销商,这个彼脚的韩国女人扁平的大脸盘上刻着一对乌黑飘忽不定的小眼,使人难忘韩国女人的真貌,敢问所有现在韩国美女“小脸”是不是都是整容的杰作?
因着Kim最近给安介绍了一个男朋友Robert,她出现在餐馆频率也明显增高。她倒真的不挑食,从炸春卷到牛肉串、从云吞面到炒河粉、什锦大盘到海鲜沙锅,开胃餐到晚宴她把美味斋的食谱尝个够,每次都是赊账,等卖出了一个珠宝就来付帐。
她每次来也摸准了时间,只要安不在她就会溜进来,她比我们谁都清楚安的schedule,想着她是老板娘安的“红人”,我们宾至如归地招待着,私下里也是为拿不到半点小费而咬牙切齿。以安的精明很快就知道Kim的把戏,当她吃的津津有味时,安会出其不意出现在她身边,吃完饭后她会一蹶一蹶走到隔壁拿了钱再一摇一摆的送回来。
中餐馆打工工资很少,收入高低全在小费上。我们的小费是放在一个红布装饰古藤蔓枝的圆蓝里,小费是大家平分的,每天最快乐的事是工作结束后数小费,好象所有的疲劳和埋怨都会在看到钱的一刹那消尽,所有的幸福和满足在看到钱的一刹那又重新点燃。尽管那是这么小的一笔钱,是这么的在自己以后生活中完全可以忽略不记的钱。但是,在当时特殊环境下劳动所付出的代价所得到的馈赠叫人刻骨铭心。也因为这份难忘,自己在以后给小费时从不吝啬。
我常从篮内拿出几块钱给一起工作的大厨伯伯买包烟,然后分小费时自动扣除。其实自己生活中最讨厌抽烟的人,但对伯伯总是有一份特别的情缘,也许他年纪大了,也许他待人特别友善,我对他总有父辈的尊敬。
随着安对我自己的信任和友好关系的建立,安常常叫我晚上来顶位。餐馆里每天蛋花汤和酸辣汤是lunch special时奉送的,显然喜欢酸辣汤的人大为有之,我也酷爱酸辣汤。每到晚上又要调制出一锅新鲜的酸辣汤,安总是吩咐大厨“多烧一口,给小颜带回去”,这真是破例了,常常叫人有种莫名的感动。餐馆头天卖不掉的菜都是倒掉的,唯有对我特别开恩,我就厚着脸皮拿回家,读书至深夜作夜宵了。
那时,在餐馆打waiter、waitress都是清一色的留学生。
杰克来自台湾,这个稳健幽默的二十四岁小伙子在UNR读accounting,他老是挂在嘴上美国注册会计师(CPA)有多难考,即使读了几房间的书还是有可能通不过。
这个全美统一的CPA考试被认为是最严格的职业考试之一,是一项涵盖了会计和其他相关领域的综合性考试,涉及到商业、法律和税务等内容,每年的通过率总体上不到50%,常常叫我为他捏把汗,“杰克你就少打工多读书吧”。
美霞这个东北姑娘活泼开朗,脸蛋并不漂亮但口才一流,她的先生在化学系打架出了名,每次都由她出面摆平。就像她的快人快语做事也雷厉风行,她近期最大的愿望就是多打工攒钱,把机票钱寄回老家,让老人带着自己的二岁多的女儿来美国团圆。
小洁是一个文质彬彬的女孩,在国内是五官科医生,她走着和我一模一样的路,准备读护士考RN,私下里我们就有说不完的话。
而麦克这个三十六的香港男人行为诡异得叫人摸不着头脑,最奇怪的是他有一份银行Tally job,他完全不屑一顾,偏偏喜欢打餐馆。平日里,不管我们这些人有多热闹、多么的高谈阔论他从不参与,总是道貌岸然两手相握站在门前随时迎接客人的模样有几分滑稽。伯伯又偷偷告诉我,麦克在这儿打工是因为暗恋着安。
不几日,事情果然露了马脚,从不声张的麦克那天悄悄地问我:“你说Robert长得帅不帅?”
我不加思索地说:“帅!”
“那你为什么不向他进攻?”他接着问我。
我倒退了三步,这老兄莫非今天喝多了酒,胡言乱语起怪念。可他还是一本正经地:“有人追走了Robert,我可以向安表白了。”
我还是被眼前这张不善言辞的小白脸吓破了胆,倒是应了“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的一厢情愿了。
不过安真是少有的能干大家有目共睹。安平时大多套裙、高跟鞋,胸前垂挂的心形翡翠精致,老是带着浅浅的淡妆出现在餐厅里,女人的雅致妩媚、气质高尚全都写进了美味斋的风情里,她就像一道美丽的风景线为自己的餐馆做了无形的广告。
要是厨房忙到客人在门口排起了队,安卷起袖子亲自上阵,在厨房抓起铁锅,炒、翻那一招一式一点都不输给大厨。
美味斋最热闹的时候要数长周末的假日了,餐馆常常不但是坐无虚席且立无坠地,顾客们里三层外三层把餐馆围的水泄不通,最辉煌的时候我曾经有过一夜小费拿到300刀,那时就是累得粉身碎骨,也很容易使人相信生命的全部意义在于打中餐馆了。
常常有加州的客人到我们的城市Reno来玩,他们问到:“这个城市里赌场的诱惑力这么大,难道你们每个人对此无动于衷吗?”
我想,应该是麻木不仁吧。
也有客人对我说到:“加州四季如春而Reno白雪皑皑,何不到加州去生活?”那时,我就蒙生了要离开Reno投奔加州的想法,等报考护士执照时我毫不犹豫地在执照区域填写了加州。
在我离开美味斋后的三年,电话里又听到了安低柔温和的声音,听到了安终于和Robert结婚的消息,他们并且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安说她现在最怕的就是把女儿宠坏了,上帝不会辜负一颗忏悔的心,让安重新做回了母亲!
每一段走过的路都会留下生命的痕迹,在初来美国读书时中餐馆打工的经历让我见识美国社会一角,这些东西都丰阅了人生处世的经验,还学会了做在以后任何party中都不会失败的二道菜:清蒸鱼和宫保鸡丁。
“思量昔日留学路,历历难忘中餐馆。”
本文刊登在《美洲文汇周刊》第542期上,标题是编辑按加的,多谢大家读文,重拾当年难忘留学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