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one with the wi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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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漂亮的老板娘身上我学到很多东西 

(2015-05-22 02:07:12) 下一个

从漂亮的老板娘身上我学到很多东西 

     —永远忘不了我在中餐馆当女招待的日子 [上]

 (本文发表在5月16日出版的第541期《美洲文汇周刊》上,为给自己作个book mark, 为此refresh一下。文章的title是编辑按上的,让我有一份新鲜感。


 
 

在热闹嘈杂的婚礼上那袭深紫色的长裙,高贵、典雅、梦幻,银片闪烁的孔雀羽毛图案在胸前光鲜亮丽地跳动着,她轻盈着妩媚的身影,那张洋溢着甜美的笑脸深深印入我的眼帘。

这个茉莉花般的女子美丽、优雅,有谁会把她与刁蛮、尖刻、已经失去一对儿女足以使一个女人彻底崩溃的安联系在一起。

我在这样特别的环境中,第一次见到安,这个中餐馆老板娘,一个有故事的女人,让我看到一个平凡女人的非凡。

都说失婚女人出国独立谋生,开个中餐馆算是好度日和攒钱的,要是女人有才又有几分姿色像安这样的单身女人,开出的中餐馆又会是怎样的叫人好奇呢?

二十多年前,我自己初来美国,踏进中餐馆打工之路纯属偶然,却留下了留学生活底蕴中那种植入骨髓的艰辛与安结下了姐妹之情。

万般皆无奈,唯有绿卡高。那时紧张的护士学科已挤掉了我生活中大部分时间。一心想着做个RN捷径办绿卡。

那天,我的丈夫猪先生同学的太太虹,一个在中餐馆做waitress已有二年的她来找我,她告诉我中餐厅美味斋周末晚上有婚礼party,问我可不可以去帮忙?我一听喜忧参半,中餐馆打工?我没经验谁会要我?而有美金可以进口袋又是多大的诱惑啊。

秀气的虹看着犹豫的我:“你只要跟着上菜就可以了。”我就这样懵懵懂懂壮着胆跟着她,那天晚上在婚礼晚宴上奔忙着、热闹着。

午夜后,我一边点着手上的小费一边嚼着厨师为大家送上的夜点心,不知怎么忽然心里有一阵愉悦感:因为我见证了一对新人的好和,还有一点小钱盈利,刚才热闹欢腾的气纷总比周末蜗在图书馆啃书有趣多了。虽然第二天手脚酸痛得让人高度怀疑机体的自身免疫排异功能,不想认自己的肢体。但那场party上让我最最印象深刻的却是见到了奇葩的安。

三天后一个中午,我突然接到安的电话:“小Y,你能不能帮我打个Lunch time, 我中午时间缺人。”容不得我的推脱没经验、不会order menu、不会收银,快言快语的安已安慰到:“那天我看你手脚利落,为人热情,你来我教你。”在安的纵容下我轻易就范。

再次见到安,我把她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这个四十不到的台湾女子,中等个子、身材匀称、说话时眯着双眼斜斜地瞄着你,长长的睫毛好看地翘着,那对酒窝就冲着你笑,微黑的脸上嵌着笔挺的鼻子下那两片薄薄的红唇,永远有说不完的故事。

在美国Reno这个The biggest little city in the world , 安无疑是个名声大振的人,她的出名不是她的美丽、不是她的经营有道而是她的跋扈和她那两个孩子的生命代价。

美味斋的规模并不大,主要也是家庭的经营方式。奇怪的是两个厨师并不沟通,年老的陈伯伯早年淌水来自香港,年轻的David是越裔后代,中学时就在餐馆打工从bus boy一路做到厨师,自有他的艰辛和不易。

我们拿着menu挂在墙上,他们从来默契也没见他们有做重叠菜,为此,安还有几分得意,私下里暗暗跟我说:“做餐馆的最怕后院着火,搞定厨师第一重要。你看他们不讲话相互之间谁都不会偷懒、谁都不敢胡闹反而互相制约着呢。”噢,我对安的中餐馆第一施政纲领略有领教。

安的大姐就在厨房抓菜,虽是同母同父生,大姐憨厚长得也谦卑,不管从哪个角度看,大姐就像是厨房的厨娘。大姐两个读高中的女儿也来餐馆打工,且准备将来读护士。

而安嘱咐我需要时时看着她们不要让她们偷懒,我则告诉她们有时间好好读书不要泡在中餐馆里。

最滑稽的就是洗碗的阿米哥了,他小小的个子,力大无比拿起一桶碗已高过他的胸前。三天两头缺席不是他的自愿,常常被移民局遣送回家过几天又回来了,每次他走了,我就耽心第二天没人洗碗了,安倒一点不担心,果真没过几天,阿米哥的兄弟又来了。

在时间区域上他们还真没有一起消失的时候,好像移民局也会保证中餐馆的顺利运行。

中午到这里来吃饭的人几乎都是回头客了。性格开朗的Linda人未到声音已到了,芥兰鸡、酸辣汤、冰块,她喜欢把冰块放在嘴里嚼得咯吱咯吱响,然后这个爽气的赌场发牌员一如拿赌客小费毫不手软$3.99 lunch special 一定是$1小费留在桌上。

不善言语的Henry每天和Linda一起来低调的没声音:咖喱虾、一杯Root beer是他的最爱。

Judy无论什么时候都穿着很性感,脚蹬七寸高跟鞋吃的却很单调:手撕鸡沙拉、一杯冰水。

高头大马的Dean吃的倒也科学:麻婆豆腐一杯橙汁。还有喜欢干煎鱼和7up的Joe。陈皮牛肉和柠檬汁则是Shirley的最爱了。他们常常一起来谈笑风声,每人每天都会毫无吝啬地留下$1小费。

瘦高个的Eric和他身材一样有撑不起的气质,头发却是铮光油亮有倒霉的苍蝇爬上去一定hold不住吱溜往下滑。等他的同事们离开后,他姗姗来迟坐在靠窗户的角落里:咕老肉要lots,lots of sauce, Lipton tea要加糖和奶昔一定要马上送到还不能忘记夹上几片lemon。当他吃饱后一边说“谢谢”,一边往后退,我称他为back syndrome。

BS俨然就是一个铁公鸡,从来一毛不拔不留一个penny在桌上,而服务却要最好的。对于他不给小费的行为我们决定“回礼”他一下。那天伯伯刚炸好了肉块,我倒了一盘ketchup 就往他面前一摆,他马上反应:“This isn't my dish ,I didn't order that。”

我说:“It's yours that's for sure, besides there are a lots, lots of beautiful sauce. ”

哈。他一定感到自己不受欢迎,从此以后就只叫外买了。

中餐馆dress code白衣黑裤。记得自己的白衬衫胸前绣着淡雅的花朵,高腰直筒长裤把衬衣塞进里面,宽大的本色腰带前扣亮亮的与黑色平底皮鞋前面的装饰扣刚好吻合,高高盘起的发髻让人显得清爽利索。

这身装束很是得到安的欣赏,常常被安用来示教他人:“看看小Y的着装,这才是waitress应有的精神面貌,不要整天委屈了自己,你们拿不到小费就怪不得别人了。”

每当这时我心里会得到暗示:做waitress自己还是有潜质的,要不是当时读护士为了拿绿卡,我真的相信自己在美国的最好职业生涯就是应该做waitress了。

中餐馆里有社会众生相,走进来的客人素质高低,在一顿饭的功夫便可见端倪,而餐馆里又是藏龙卧虎的地方精采纷呈。

美味斋古色古香,玉绿色东西墙面上夺目的牡丹画和活泼百子图遥遥相映;折叠成飞燕式的翠绿餐巾在乳白剔透的盘内跃跃欲飞;墨绿的桌布裙摆蜿蜒;褐绿的坐椅椅背修长,陈列柜的精致,植物的郁郁葱葱人们在这优雅舒适的环境里坐享中华美食珍馐佳肴心旷神怡,回味无穷。

来到餐馆打工的第三天,安就把餐馆开门钥匙交给我了。想着安认定就是把餐馆门全都打开,我也是没有本事会搬走任何东西的人。餐馆前柜上白色的天鹅形瓷器顶着宽扁的红唇,盆栽里盛满银后万年青叶色美丽、叶形高尚的翠绿,很能体现主人的品位。每天开门第一件事我会给银后万年青轻轻的洒点水。

陈列柜内并不放酒,瑰若云霞的景德镇花瓶,青花玲珑的典雅茶具,绚丽斑斓的唐三彩马和笑容可掬的台湾对娃,中国古风和传统的结合在这里一览无遗。

最叫人印象深刻的却是一张房屋水彩画和一个木制飞机模型,也在那里摆放着,端端的引来人们的好奇,大厨师伯伯告诉我那是安一对儿女的遗物。那日忙完了午餐后,伯伯带有几份神秘的口气试探到:“你和安是什么关系?先是把你叫来,再把开门钥匙交给你。我从美味斋开馆到现在从没见过她这么放手的。”

我马上发誓:“我和安前辈子没有血缘关系,这辈子没有亲戚裙带。她住台湾,我来自大陆,几个月前我们肯定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人。”

伯伯又看了我一眼:“为啥她偏偏相信你?”

我说:“傻!”

“噢,不!安绝对不傻,她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

当然,我说的“傻”就是自己了,安老是说我“不像上海人”,我知道那是说我没有上海人的精明。从伯伯嘴里我听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故事。

安是一个性格泼辣,脾气和眼睛一样大,嗓门却是沙哑的再练十年也唱不到民歌的高调音,但是她骂人绝不输给任何人。早些年有客人上餐馆来吃饭,指出京酱肉丝味道不对,她指着餐馆门:“你这个乞丐,吃不起饭给我滚出去,不要来找麻烦。”平时,餐馆里的waiter、waitress要是把菜点错了,安一定叫你自己掏钱买下来。

安对自己的亲姐姐一直也很苛刻,对两个外甥女也不知疼惜。有一次餐馆来了个高头大马的黑人,一客蛋炒饭吃到所剩无几时,他发现了一根头发,拒绝付帐。安马上抓起桌子上的盘子飞过去,把客人的头皮削的鲜血直流,还缝了四针。

平日里,安看见衣衫不整的人绝不让他们踏门而入,骂声、吵声、嘈杂声不绝于耳,警车啸鸣不断这就是美味斋以前的场景。当然报警的有客人也有安自己。我仿佛看见了不共戴天的战争片在眼前上演。

那年秋天,安的一对可爱的儿女放了学上了School Bus却永远到不了家。一时绑架论、谋杀论、报复论、变态论、阴谋论种种版本对于孩子的失踪鱼跃而出。

为了这个案子,远在台湾安的前夫近到餐馆每一个工作人员包括那天来吃饭的所有客人,无人能幸免调查过问。

最传言盛嚣的就是“报复论”说是安平时惹人众多、激起民愤 ,拿她的一双儿女下手了。我听得毛骨悚然,不愿相信这是事实。

都说人受到具大精神刺激会走向极端,安一个性格刚烈、不通情理、面貌姣好的单亲女子在遭遇到一对儿女失踪时,多少人会担心她会失去理智,会疯掉,会是下一个祥林嫂。而安淡定的却没有失去自我,她完全走向了自己性格另一端,表现得温文尔雅、通情达理、关怀他人、重新做人。

冬至午后时光,太阳从窗户射来暖暖光束,温柔的叫人只有一种感怀,整个餐馆是这样的幽静。安的一身黑色小洋装与平时衣着亮丽考究的她,今天显得有点庄重,她微微侧着头,眼晴里流露出一种叫人揣摩的迫切。她就坐在我对面轻声细语地:“四年了,今天我见到了孩子们了。在一颗大树下,男孩在下女孩在上所剩只有白骨和一缕女孩长发,他们应该是死后才被裸露埋葬在这里的,不是活埋。他们走的时候应该没有恐惧和痛苦。今天上午警察就是这样告诉我的。”

安又轻叹到:“在美国变态心理人很多专门绑架孩子。”安始终认为她的孩子是变态人手下的牺牲品。

我的泪水完全不听使唤,好像突然断了线的珍珠成串滚落在桌面上又滑下地面打湿了我的鞋。我紧紧地紧紧地用双手抓住安的手:“您,还好吧!”

安平静地点点头,嘴角扬起一丝不容觉察的安慰:“从今后我不会再梦见他们了。”

安稍稍停了一下又继续给我讲她的一双儿女,男孩哥哥九岁,动手能力强,酷爱各种模型尤其喜欢做型号各异的飞机模型;妹妹七岁,喜欢画画,当然她画的最多就是自己家漂亮的房子,她6岁开始学钢琴领悟力很高,进了学校又参加芭蕾舞训练。

哥哥平时非常疼爱妹妹,什么事都让着她,妹妹嚷嚷着,长大了要哥哥那样的人做她的男朋友。一双儿女可爱极了。

安的前夫、一个台湾工程师到了美国不思找工作,整天迷恋于赌场,安一气之下递上离婚诉状把他踢回了台湾。

问孩子要跟爸爸还是妈妈时?懂事的儿子说:“我要跟妈妈。”

妹妹看着哥哥:“我要和哥哥在一起。”二个孩子就这样全都跟着妈妈了。

安叙述的时候心情一直是这样的平静,时时带有淡淡的微笑好像在讲别人的故事。我则由衷的佩服从创伤中走出的女人可以重活一次却是这样的美丽。安常跟我说:“一个女人长得漂亮是老天的馈赠;一个女人长得漂亮又有很好的身材就是老天眷顾了。”

我说:“安,您都有了。”

每当这时她会笑得非常灿烂,让人相信“凤凰涅盘,浴火重生”。不是典故,安以她沉痛的悲哀其神更髓,现实版的安,您是活生生的写照-成为美丽辉煌永生的火凤凰!

现在每当逢年过节,她会请homeless到餐馆来吃饭,临走还不忘发送一份小礼物;若有客人生日她会送上一个小蛋糕祝福;多刁难的客人她多四平八稳让客人满意离开。对工作人员仍然严苛却是至情至理。一天我手托满满一盘菜举过头顶,转身与阿米哥撞个满怀,哗啦啦狼籍满地的饭菜和碗杯,心里哆嗦着想自己整天的工资全部赔进去都不够。

听见响声的安一路跑来温和地问道:“伤着了没有?”然后又去给客人打招呼:“今天上菜慢了点,大家多多包涵了。”对于她的温和处理让我感激在心口难开。安,您有很柔性的一面。

安在台湾做护士,平时也不忘幽默几句。她说:“你们上海男人最色。在高干病房上班时,床位上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将军整天嚷着要‘妹子’。”

安说:“您这么老了,哪个妹子会要您啊。”

每次进病房,他又吵着“给我妹子,给我妹子”,最后终于弄懂了,他要袜子。上海话的“袜子”在台湾人耳朵里是“妹子”,我听了笑得前仰后合。

人和人的缘份有时真的很奇妙,平日里安和我无话不说。她把自已很多时尚的衣服一套套都给了我,一定是看我整天白衣黑裤没什么修饰吧,而我最喜欢的还是她第一次送给我的那套纯棉奶白睡衣和那袭紫色连衣裙。

有时,安带我到她的闺蜜颖的店里去吃三明治,我才第一次知道原来三明治是要这样order的;她去逛mall最爱叫上我,因为学习紧张实在分身无术只能婉言谢绝了。就这样,在短短的中餐馆打工时间里,我和安结下了很深的情谊。

安一直对我说,人在做事天在看,行善积德自有好报。在危机面前她也寻求宗教的力量,但我感到触动灵魂真缔把她自己从深渊解脱出来的是良知的觉醒。

我一直想问安一个问题,“当时是什么力量让您面对孩子失踪如此镇静又召唤了您善良的灵魂?”

终于,我什么都没说出口,一切的一切还要问吗?中餐馆里形形式式、五花八门。美味斋的主人公安这么有个性,进出的客人各有其表。要想看人中餐馆里不少,要想看热闹美味斋的故事还在继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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