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山远阔，山河悠 14

出了点心铺后，华昭三人向瑞泉县城内走去。华昭慢慢蹭到慕青晏身边道：“这天气眼见着是一天比一天热起来了，青晏小妹，你看你捂得这么严实，小心捂出病来，这春夏之间是最容易得热症的。”

 

慕青晏目不斜视，大斗笠纹丝不动道：“有劳费心。习武之人最忌心浮气躁，华昭大姐，难道没听过心静自然凉的道理吗？”

 

在大日头底下赶路，华昭后背上已出了一层薄汗，她以手扇风道：“看来青晏小妹在昆仑派研习了很多武林心得，只是尊师难道没有教导过你，武林人士出来行走江湖时，第一大忌便是恃强凌弱，招摇过市。青晏小妹这身行头，又是斗笠又是面纱的，也离招摇过市不远了阿，难道不怕唐门的眼线吗？”

 

慕青晏忽然叹了口气道：“想不到武林已经堕落到如斯田地，竟然连闻名遐迩的铁面侠都忘了。”

 

华昭讶然：“铁面侠？”

 

慕青晏复又一叹道：“我最崇拜的江湖人士就是铁面侠，他武功高强，嫉恶如仇，锄强扶弱。这世界上没有一件恶事能逃得了他的制裁，就如同这世界上没有一人能接得住他的三招一样。我也是因为看了铁面侠的事迹，才决定拜师学艺的，但想不到连我师父在内，武林中竟有多半人都不曾听过他的事迹。”

 

斗笠轻晃，慕青晏微抬了抬头。如果能看到她的眼睛的话，华昭认为此时一定饱含热泪。

 

慕青晏道继续道：“这一定是因为铁面侠常年戴着斗笠，脸蒙黑纱的原因，所以鲜少有人知道他的名声。”

 

华昭试探道：“那你又是如何得知他的事迹呢？”

 

慕青晏道：“我可是花了大价钱搜刮来枫林书生的孤本，才得知武林中有这样一位传奇的铁面侠。这就对了，想来也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看到孤本的，不知道也是情理之中。”

 

华昭默然，如果话本里的虚构人物突然变成大活人，那真的是有够传奇的。 她道：“这样看来你如此装扮，是为了纪念这位铁面侠？”

 

慕青晏点了点头。

 

华昭接着道：“那你为何定要我跟表兄穿一身丧服？”

 

慕青晏慢吞吞道：“铁面侠身边一直有两个白衣侍从，一同协助惩治恶霸，匡扶正义。”

 

华昭觉得脑门上的青筋隐隐在跳，暗暗攥起了拳头，不过很快她想起了自己腰间空空的钱囊，拳头又慢慢松了开来。华昭觉得这次下山一趟，收获颇丰，首先就是自己的脾气磨炼得是越发好了，就如师父常说的那样，人再怎么样都不能跟自己过不去。

 

说话间，三人不觉已经走到了瑞泉县城的东城门口。虽不是繁忙时段，但城门口依然车来人往，络绎不绝。

 

一直走在旁边不发一言的表兄，这时候突然站住脚，转身说道：“两位姑娘，不知接下来有何打算？”

 

华昭道：“现在时辰尚早，不必在此地多耽搁，还是尽快出了县城，北上赶路要紧。”

 

慕青晏道：“不妥不妥，我们已经赶了三天的路了，干粮也已经吃完了。正好可趁此机会在这里休整一下，顺便也好采买些东西。”

 

华昭瞄了慕青晏一眼，眸中寒光微闪：“慕女侠，我们这可是在逃命，又不是游山玩水，当然要尽快赶到目的地为好，以免夜长梦多。”

 

表兄嘴角噙着一抹微笑道：“我倒也赞同慕姑娘的主意。瑞泉县是远近二十里唯一的县镇，现在已到正午，如果我们继续赶路，天黑前赶不及到下一个县镇，就只能露宿山野之间。还不如我们好整以暇，在瑞泉县住一晚，补足干粮，明天一早上路。正所谓大隐隐于市，这瑞泉县繁华热闹，四方宾客不绝，恰好适合我等隐蔽。”

 

慕青晏冲华昭轻哼一声，当先一步走入县城内。表兄也随后施施然跨入了城门。算了，跟一个小娃娃和一个公子哥儿有什么好置气的，华昭拉了拉肩上背着的包袱，也汇入了进城的人流。

 

瑞泉县果真是远近闻名的富贵乡。县城内房屋鳞次，商铺栉比，市陌纵横，气象万千。

 

华昭这次从昭明山上下来后，一路上也经过了些热闹城镇，算见了点市面，不再是刚下山那阵看什么都新鲜的土包子。但即便如此，她也不得不承认，瑞泉县街铺的繁华和热闹是别处不能比的。

 

街旁铺子里挂着的，伙计们口中吆喝的，来往行人手中提溜的，好多都是华昭没有见过，甚至没听过的。碗口大的天山雪莲，绚丽繁复的回鹘挂毯，还有会唱歌的小盒子，她走在街上，东看看，西瞅瞅，只觉得一双眼睛不够用，不能将那些稀奇玩意儿们一一看过去。

 

慕青晏和表兄倒是淡定自若地沿路一家家客栈看过来，在讨论待会儿是投宿在哪家客栈好。

 

慕青晏指着一家门面颇开阔的客栈道：“我看这家不错，挺气派的。”

 

表兄望了一眼道：“这客栈看着虽不错，但紧挨着两家酒肆，恐怕到了晚间会喧闹不断，扰人休息。”

 

他走到另一家客栈门口，念着招牌道：“醉梦居？这个名字倒雅致。”

 

慕青晏探头往里面张望了眼道：“这客栈简陋地很，而且闻着有一股霉味，估计少有人住，也不知道那枕头床铺多久没有换了。”

 

表兄笑了笑道：“无妨，我们再到前头看看。”

 

再往前是一丁字路口，他们三人拐上了右手的街道。没走两步，就看到一雕梁画栋，有七、八间开面的两层小楼。斜挑着的旗幌上瑞安客栈四个烫金大字，在日头下明晃晃一片。

 

站在门口的小二见他们走来，忙赶着招呼道：“客官，可要住店？我们这可是整个瑞泉县数一数二的客栈，房间宽敞，床铺干净，还有热水可送到房间洗澡。”

 

慕青晏望一眼表兄道：“我看这家不错。”

 

表兄打量了一番小楼，颔首道：“此间甚好。”

 

慕青晏转头冲小二道：“给我三间上房，顺便准备些热水送到房间里去。”

 

小二一边嘴里唱着诺，一边引着他们入得客栈大堂，正要往二楼客房去。却不想楼梯口围着一堆人，将上楼的路堵了。只见五、六个穿大褂，着罗汉鞋，僧不僧俗不俗打扮的年轻后生围作一圈，大肆哄笑着，一声高似一声地嚷着 “快上去阿，快上去哟”。

 

小二示意华昭三人等一下，自己趋前几步，躬身赔着笑冲他们道：“各位小爷，劳驾请挪一下尊步。小的这还得带客人上楼呢。”

 

站在靠外边的两个后生，听言转过身，其中一个脸色倨傲道：“瞎嚷什么，没看爷这里正忙着吗？一边等着去。”

 

从他们露出来的缝隙中，隐约可见一个年轻姑娘被围在中间，抱着一把琵琶，嘤嘤哭求道：“求各位大爷，高抬贵手，放过小女子吧。”

 

周围奇装异服的后生们，或摇着扇，或击着掌，或抱着手起哄道：“你唱不出，就得陪孙兄上去，快上去阿。”

 

“对阿，快上去，公平得很，要不你唱一曲儿。”

 

“就是，有什么好哭的，老没意思的。”

 

小二唯唯诺诺地退了下来，华昭问道：“这些人是谁？口气倒挺大。”

 

小二忙摆着手轻声道：“客官可小声点，千万不要招惹了他们。这些人是我们县内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可不是好相与的。平时看到他们，可都是要绕着走的，今天真是不巧。”

 

恶少，

 

弱女，

 

客栈，

 

华昭兴奋地握紧了拳头，这场景，这架式可不就是江湖中老生常谈，侠客义士喜闻乐见的恶霸欺凌良家妇女的桥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