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破—茅境
凤凰县配得上山清水秀四个字。淡淡的山淡淡的水。凤凰的少女羞怯文静,她们的表情好像被这山水洗涤过,一尘不染。石板路面常常是湿漉漉的,赤脚的孩子在路上跑来跑去,欢乐,宁静,路旁常常伸出几杆翠竹,竹叶微晃。
坐在街边的小店,看着河水倒映的古旧木屋,仿佛回到了家乡。那些喧嚣的闹市,嘈杂的人流,仿佛都被这山水屏蔽了。
晶晶喜欢这里的环境。在都市长大的人看来,凤凰几乎是人间仙境。这地方自古以来多苗人,常常有一些神秘的鬼怪传奇,更有巫师赶僵尸的传说。这地方和我们龙井村一样,灵性十足,是个出巫师的地方。
晶晶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现实,她说现在已经不在乎那些鬼了,在凤凰的街头,常常有透明的鬼走来走去,成群结队,静悄悄的,并不打扰行人。她说:那些鬼常常转头看我,这使她感到自豪。
我知道她心里仍然难以遣怀的悲哀,一个基督徒,忽然间发现自己多年来所仇恨的女巫竟然就是自己,这将是怎样的感觉?
而我自己,也被一种无奈的悲哀折磨着,心里淡淡的痛,在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际遇到?
那些鬼看看我,我却看不到他们。每当晶晶转头看他们的时候,我也朝哪个方向挥挥手,无聊时蹦一句:哥儿,慢走!晶晶感到很好笑。她开心,我就开心。除了逗她开心,我没有别的可做。
一种隐归的欲望在我心里渐渐清晰,原来古人的隐归就是这么种心情。那个锋芒毕露,才华横溢的茅境此刻成了一个废人。在一种无可奈何的绝望中,我嘲笑自己。在这个世界上你算什么东西?小巫师说你是大巫师,你却什么也不会。鬼跟着你偷学,你却连鬼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你的恋人为了你崩溃了她的信仰。你是大巫师,所以永远没有小巫师教你巫术,所以你就这样在嬉皮笑脸中等待一个永远不知道的未来,等待命运来敲你的脑袋。
晶晶察觉到我开始自暴自弃,安慰我:你肯定行的,命中注定你是我的老师,命运不会亏待我们的,也许这是救主的安排、
救主?我心里苦笑,朝着黄昏傻笑。
回到学校该怎么过还得怎么过。我是文曲星,可我也是父母的儿子,是他们的希望。我是村里第一个大学生,乡亲们用我的成功例子教育龙井村小学的孩子。在学校,我那群狐朋狗友还指望我再出出风头,让他们开开心。
看到我的变化,同学们感到我在玩深沉。他们不知道我和晶晶的秘密,也不会明白这个他们无法理解的神秘世界。
本校怪才越南人又来找我谈他的新理论。越南人生于浙江南部,故以越南人为笔名。浙江多数学家,华罗庚,苏步青,谷超豪,姜立夫,姜伯驹------越南人也被熏陶了。他和我谈“同构原理”,说巫术是同构原理的最好例子。根据当代西方科学哲学,科学同巫术同源,两者都基于同样的假设:这个世界是有统一规律的,都用模型来研究世界,又根据模型来试图改变世界。比如说,巫师做了个木偶,用针扎木偶的心脏部位,被诅咒的人就会胸口痛,这是“同构异质”,巫师把敌人的头发收集起来,对头发诅咒,那叫“信息分形构造”。他又说,人体的经络理论就是人体的一种模型??经络并不存在,经络模型却和世界上的某种本源相通。
越南人研究许多稀奇古怪的算法,什么李亚普若夫函数,变分法,小波算法,田口玄一的参数优化和容差设计,离散富立叶变换把八卦变成连续函数-------直到有一天,他构造出一个近乎完美的六维空间三维简化模型,模拟中医里的经络构造非常相似。那些穴位就是一个个拐点,极值。
但是--他说,这个模型只能靠人的意念来控制,不过??,只要意念变化这个模型本身就变化了??类似于测不准关系。换句话说,模型就是纯粹心里活动,自变量是意念,应变量也是意念,除此之外不存在模型。
根据越南人的理论,巫术模型只是一种心里活动,此外什么也不是。那么科学是什么?就是不受意念影响的其他模型,那就是科学。巫术和科学就是这么分叉了,再也没有焦点。巫术无法对科学产生任何作用,科学也不能对巫术产生任何作用,就这么回事。说到底,他用科学办法搞出来的模型是彻底和科学无关的,是彻头彻尾的巫术,这表明了中医的经络理论完全与巫术相关。
我开始对经络理论刮目相看,我决定尝试曾被我唾弃的经络理论,从气功打坐开始。
入静,入静,闭眼,内视。看到自己清晰的经络,闪闪发光,经络似乎在飘动,如水草在缓缓地流水中摇动。一切似乎轻而易举。后来我似乎看到了自己的意念,看到了那个被越南人称为完美模型的东西。我开始在意念里去搜寻我想要的东西,我想到了小倩。我看到了小倩在一张书桌边看书。我看到了阿翠笑嘻嘻地问我:那本书还没有看懂啊?我看到晶晶把钥匙放在桌子的最底下抽屉里。
第二天,我问晶晶:你的钥匙是不是放在最底下的桌子抽屉?
没有啊,我的桌子没有抽屉。
我看到的一切都仅仅是幻觉,可这幻觉是那么真实,在幻觉里,我甚至看到抽屉上面印着个数字4。
半个月后的一个下午,晶晶叫我帮忙,说学校给他们换了一批桌子,从研究生院搬过来。我费力地去搬,当我放下桌子的时候,赫然看见桌子的抽屉上有个数字??4!
我大吃一惊,晶晶也是很惊喜:你成功了?
我想到幻觉中见到的小倩,难道小倩已经投胎转世已经有十来岁?
我拿出阿翠的巫术书,上面的甲骨文似乎在飘动,那些本来古板的甲骨文在我眼前流动,像水草在水中摇摆。它们流动的时候每个字的形状都在变化,无论如何也没法确定。我试图跟踪它们,用意念跟着它们扭来扭去,渐渐的,感到我的经络也配合它们扭动,仿佛在合奏一首乐曲,又像共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