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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骨文—茅境

(2021-02-25 02:41:30) 下一个

甲骨文

初三的时候,我上课总是无精打采,听老师分析刘白羽,峻青的散文,或者背诵贺敬之的诗歌,感觉很无聊,昏昏欲睡。有时我会在纸上画画阿翠纸上的符自我娱乐。

有一次,正在画了半张纸的时候,老师停下来向我走来:“把纸给我。”

一场语重心长的批评就要开始了。老师看到纸却两眼发亮:“你在研究甲骨文?谁教你的?”

“照书瞎画的,我不知道这就是甲骨文。”

“你还会多少个字?”

“几千个吧。”

语文老师把我的纸举得高高的:“同学们,看!这就是甲骨文!茅境同学学过甲骨文!”

我成了同学们的偶像。他们认定我从图书馆借到一本甲骨文字典,然后很辛苦地背下来。虽然他们谁也没有兴趣背甲骨文,却对我佩服得五体投地。我不想泄露秘密,只是说:小时候对着字典瞎画的,其实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字。

语文老师找到一本甲骨文手册,想查出我写的内容,很遗憾那些甲骨文没办法按偏旁部首检索,找了半天才找到十几个字,别的就找不到了,但这确确实实证实了我写的就是甲骨文。我找起来就快多了,很快我就记住了很多甲骨文的含义。奇怪的是,那本巫书里很多字字典里根本就没有,也就是说,那些字从来就没有被人发现?

语文老师找到一个下放的老右派,据说是研究甲骨文和金文的专家,向他推举我这个高材生。我也正想弄明白那本巫书的含义,就拜他为师。他开出的条件是我当面不能叫他老师,要叫老戴。

我告诉老戴书的来历,老戴很很感兴趣,整夜整夜地看,他认得其中绝大多数的字,却总也猜不出书的内容,那些字联起来,似乎杂乱无章,不知所云。

老戴说,他曾经以为这巫书是某人故意炮制这么个东西来糊弄人。但从常理上讲,一个甲骨文造诣如此深厚的人,多半是古文字专家,不大可能干这种无聊事。

老戴精通古董,一般伪造的东西骗不了他。当他在放大镜下仔细讲究纸张和墨迹,倒吸一口冷气:这纸是嘉靖年间的温州绵纸,那个时代的温州绵纸由于原料代用,和其他年代的稍有不同。这墨竟然也是明朝的徽墨,从字迹的陈旧程度看,也至少有300年的历史,这本书是明朝末年写的,甲骨文却公认是清朝末年才被人发现,这么说,甲骨文一直没有失传?更让人惊讶的是,居然还有这么多的甲骨文字从来没有被发现过。

而老戴无法读懂巫书的内容,开始怀疑现代学者对甲骨文的解读有很多错误,自从刘铁云编《铁云藏龟》以来,有记载的甲骨文已经有上万字,当初刘铁云只认出44个,孙仲容是清朝经学大师,花了两个月认出了几百个,记录在《契文举例》。从那时候开始,研究者众多,怀疑者也不少。比如章太炎一开始就怀疑甲骨文的真实性,对罗振玉,王国维的甲骨文书不屑一顾。

我听说过王国维,章太炎,却没有听说过孙仲容。向老戴请教,才知道孙仲容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鲁迅曾说:论金石世人只知道章太炎,不知道还有孙仲容。据说章太炎对于甲骨文虽然不信,对仲容却尊重无比。孙仲容的《周礼正义》一出,章太炎赞许为“古今之言《周礼》者莫能先也。”梁启超听到章太炎的评论,也弄了一部看,推荐备至,说:“这部书可算清代经学家最后的一部书,也是最好的一部书。”

等到《墨子间诂》出来,章太炎又称赞此书乃“五百年绝等双”章太炎这么狂傲的人,居然对孙仲容如此推崇可见此人真有点学问

老戴更对孙氏赞不绝口,说他考证出(墨子)中关于二元一次方程组的解法,还从名学,光学,力学的角度揭示墨子中很多数千年无人解开的疑结。

那些日子,老戴就这么和我共处了很久。我明白了很多甲骨文的道理,比如甲骨文最早是刻在龟甲上的文字,最初大多是卜辞,主要是算命用的。后来逐渐演化为金文。我想,既然那么早就用甲骨文写卜辞可见巫术出现的很早。这本巫书可能就是那个时代传下来的古人算命的书。

可是老戴却着了魔,整天唠叨着:为什么要刻在龟甲上?为什么多是卦辞?天雨粟,鬼夜哭,难道是真的?

在他的一个鞋盒里,装满了卡片,上面写着这些摘录:

《淮南子-本经训》记载:“昔者仓颉作书面天雨粟,鬼夜哭”。传说仓颉只造了28个字!为什么是28个字?其他字来自哪里?到底是那28个字?

《书-尧典》“历象日月星辰”唐陆德明解释文:“日月所会,谓日月交会于十二次也,寅曰析木,卯曰大火,辰曰寿星,已曰鹑尾,午曰鹑火,未曰鹑有,申曰实沈,酉曰大梁,戍曰降娄,子曰玄枵,丑曰昨毒性。”

宋高承《事物记原,天地生植部-星次》:《帝王世纪》曰:“黄帝受命,乃推分星次以定律度。”

刘昭《补汉字》亦曰:“黄帝定星次即今《尔雅》所记十二次与二十八舍之度,皆是黄帝创之也。”

陈遵妫《中国天文学史》第三篇第十一章:“最初是沿着赤道把周天分为十二等分,到了唐代才沿着黄道划分,因而,说十二次是是沿着黄道划分的,毋宁说是沿着赤道更为正确些------可以认为十次的创立和十二次名声的制定,其间应该隔有相当的时期。即十二次的创立当在战国中期,而到了后汉班固所撰的《汉书,律历志》,才把十二次配合二十八宿来记载。”

张彦远的《历代名画记?叙画之源流》中解释说:“颉有四目仰观天象,因俪乌龟之迹,遂定书字之形。造化不能藏其秘,故天雨粟:灵怪不能遁其形,故鬼夜哭。是时也,书画同体而未分,象制肇创而忧略。无以传其意故有书,无以见其形而有画,天地圣人之意也。”

《后汉书-方术传》中的《解奴事传-集解》引惠栋曰:古有劾鬼之法,故《淮南本经》云:昔有仓颉作书,而天雨粟,鬼夜哭。高诱注云:鬼恐为书文所劾,故夜哭。

《论衡》??传书言:“仓颉作书,天雨粟,鬼夜哭。”此言文章兴而乱渐现,故其妖变致天雨粟,鬼夜哭也。夫言天雨粟,鬼夜哭,实也。言其应仓颉作书,虚也。夫河出图,洛出《书》圣帝明王之瑞应也。图书文章,与仓颉所作字画何以异?天地为图书,仓颉作文字业与天地同,指与鬼神合,何非何恶而致雨粟鬼哭之怪?或时仓颉适作书,天适雨粟,鬼偶夜哭,而雨粟,鬼神哭自有所为。

 传书又言:伯益作井,龙登玄云,神栖昆仑。言龙井有害,故龙神为变也。夫言龙登玄云,实也。言神栖昆仑,又言为作井之故,龙登神去,虚也。-------夫龙之登玄云,古今有之,非始益作井而乃登也。方今盛夏,雷雨时至,龙多登云。云龙相应,龙乘云雨而行,物类相致,非有为也。尧时已有井矣。唐,虞之时豢龙,御龙,龙常在朝。夏末政衰,龙乃隐伏------。

我常常翻看他的卡片,老戴也不耐其烦地讲解。总的来说,老戴认为他有一个惊天动地的大发现,那就是:仓颉造字是真的,仓颉不是传说中的史官,而是一个巫师,可能担任当年部落里的祭师,仓颉造字不是为了创造文字记录历史,而是为了创立一门巫术,那就是用图像的组合来调动天地鬼神的力量。或者说:他创造的文字根本就是符,而不是记录语言的文字!老戴举出一个坚定有力的证据:在仓颉以前,更本就没有文字,怎么可能有史官?所以这纯粹是一个误传。浅薄的文人们想当然地以为造文字是为了记录历史。以至于编造出仓颉是史官的谬传。

更重要的是:仓颉总共只造了28个字!老戴联想到古代天文学的二十八宿(舍)的分区,中国古代将黄道和天赤道附近的天区划分为二十八个区域,月球每天经过一区(称为“宿”或“舍”)二十八天环天一周。因此有二十八宿,二十八舍或二十八星之称。二十八宿又分为四组,每组七宿,与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和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种动物形象相配,称为四象。

二十八宿分成四组,并与东,南,西,北四宫及用动物命名的四象相配。而每宿又以宿名以及按照木,金,土,日,月,火,水的顺序与一般动物相配。

这样一来,就得到一个前所未有的惊人推论:最早的28个甲骨文,乃是仓颉根据天上的二十八宿定的符,每一个符用于调动某一个星座,这样就可以用二十八个甲骨文来调动鬼神,他要解决粮食缺乏问题,就让神灵从天降下粟米,那些鬼神由于以后要受制于巫,不禁大哭,这就是“天雨粟,鬼夜哭”的由来。

是否就是甲骨文中对应的那几个文字?老戴把它们单独列出来,却找不到他们中的共同点,一时陷入了困境。

过了一段时间,老戴又有了重大发现:甲骨文中,同一个字有很多种写法,最多的甚至多达30种,不禁大为惊奇:在古代,文字只在极少数人中流传,怎么可能变出那么多异形文字?有什么必要造出那么多复杂的异形文字?于是他又提出一个假设:除了那28个字,其他的甲骨文是用于调动鬼神的辅助指令,那些字之所以后来被当做文字,乃是后人借用甲骨文中的指令作为文字,记录历史事件和作为交流工具。当甲骨文被当做文字来用的时候,由于搭配是按照人的语言习惯,而不是根据神鬼的感应来配置,所以就失去了巫术的功能。

这么一来,一切疑团迎刃而解。有两种甲骨文:作为巫术的甲骨文和作为文字的甲骨文。作为文字的甲骨文被世人借用巫符的图案,演化为汉字,作为巫符的甲骨文,则在巫师之间秘密地流传。

看来阿翠给我的那本巫书,就是作为巫符的甲骨文。

老戴说:除非是巫师,得到巫术心法,才有可能应用甲骨文调动鬼神。但是老戴到死也没有找到一个懂甲骨文的巫师。我不知道女巫阿翠懂多少,可能她一点都不懂,否则她应该是一个法力无边的大巫师,怎么可能莫名其妙的病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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