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雇农和小姐
现在来讲一讲母亲家的故事。当我看张爱玲的《倾城之恋》时常想:香港的陷落成全了白流苏的婚姻。那全中国上千年封建制度的沦陷成全了母亲的婚姻,这又是什么因,什么果?谁知道呢?
从通海县城顺着杞麓湖边走5公里就来到一个叫大梨树的村子。大梨树村就在杞麓湖边,人们在海边建了一幢二层楼的彩阁楼纪念龙王,楼名叫“小龙王阁”,里面供奉着龙王和八仙。因离杞麓湖近,村民们都叫它“海边小阁”。现在站在“海边小阁”,已经看不到杞麓湖了。
传说很久以前,这个村子里有一棵大梨树,花开时如一片白雪压顶,引得十乡八里的蜜蜂都飞来采蜜,秋天树上的果实大的惊人,村子因为这棵梨树出了名,所以起名大梨树村。可惜谁也没见过这棵大梨树,只留下一个传说和一个村名 。
当人们还穿粗布衣服时,通海城里唯一能穿上绫罗绸缎的人家,就是我的第一个外婆家。她家姓李,在全县有万亩良田出租给农民种,从前老昆明城里写着“通海酱菜”的商铺都是她家的产业,她家在昆明城里还盖了个道观。
她家后院有一个极大的果园,秋天果园里柿子树上那金黄色的柿子,像小灯笼似地挂满枝头,将树枝都压得差点碰到了地面。到了赶街子时,吸引了不少路过的行人,有人经不住诱惑就翻过短墙进到园子里偷柿子吃,那柿子又甜又糯,吃了还想吃。
有一次,来了十多人,大人小孩藏在柿子树下吃柿子,她家就放出四五头狼犬来,听见狼犬的叫声,正在偷吃柿子的大人小孩吓得扔了手中的柿子,叫着,喊着,哭着,嚷着的翻墙而去。母亲就在其中,她那时还小,吓得尿了裤子。
外公张丕智家住大梨树村是李家的佃户,租种着他家的长田,长田站在田头看不见田尾,由外公一人承包。
一个地主家的小姐怎么会嫁给一个只有几间茅屋的佃户?此事因外公的早逝,成了千古之谜,只能靠我自己脑补了。
外公年轻时长得一表人才,虽然没有他的照片,因为三舅像他,有三舅的照片为证。他不但是干农活的老把式,还是位神枪手他打鹌鹑时弹不虚发一枪一个。
通海城里每年农历正月初一都要举行春节地会,那时整个通海城都欢腾起来,从四面八方赶来看迎高台。迎高台是一种宗教祭祀活动,在一根长竹子的顶端,固定一个竹子座椅,让打扮成各种男女神仙的幼童坐在上面,由下面的壮汉抬着走在耍狮子,耍龙舞,扭秧歌队伍中,乐队中击大鼓的就是外公张丕智。可以想象他站在高台上,英姿飒爽地敲响大鼓,肯定吸引了台下无数女子的眼睛,那时站在人群中看热闹的李家小姐可能就爱上了他,她向陪她出游的丫鬟或老妈子打听,才知道这人是她家的佃户。
一年内只有大年初一这一天,她才能见到张丕智。外婆可能就用了“丢手巾”“送荷包”之类的方法,认识了外公。外公是喜欢这位小姐的,但喜欢又如何?外公连上门提亲的资格都没有,毕竟他们之间隔着不可跨越的万水千山,两人只能蹉跎岁月,眼睁睁地看着时光冉冉而过。
开始有媒婆上门来讨要李小姐的生辰八字了。李小姐一不做二不休,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留下一封书信,带着自己绣好的火红色新娘服,沿着杞麓湖边的小路来到外公住的小茅屋里和他私自拜堂成亲。
因为不是雇农引诱小姐而是小姐自己私奔,李家也无话可说只有和小姐斩断了亲情,不再认这个女儿。外公依旧是他家的佃户,每年来收租时,收完粮食转头就走,不肯停留片刻。多年后,直到儿子辈来收租时,母亲和弟弟们叫他们表哥时他们才不拒绝,还会留下来吃一顿饭,但母亲家的人从未进过李家大院一步。
外婆和外公成亲后穿上粗布衣,纺纱,织布,煮饭------。两人过起了牛郎织女似的田园生活,盖起了楼上楼下共八间的农家小院。一年后,外婆生下一女孩,后来的孩子都叫她大姐。
这位姨妈不知几岁时,通海发生地震。那天,李外婆正将头伸出窗外拿东西,不幸被屋顶上掉下的瓦片打中头部,当场毙命。
李外婆去世后,外公万念俱灰,到某寺庙出家当和尚去了。可能是尘缘未尽,外公到了寺庙里就一病不起,而且病情越来越重,外公的两位姐姐都来劝他还俗,但无法劝得弟弟回心转意。庙里的师傅不知对他说了些什么?外公终于同意还俗,回家不到三天病就痊愈了,依旧回到田里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