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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湖月夜》—清平乐

(2020-10-22 02:55:45) 下一个

清平乐

  

  又快过春节了,窗外鹅黄色的迎春花开得灿烂夺目,碧空如洗。霜儿站在窗前煮面,但她的心情与去年截然相反,闷闷不乐的。

  去年今日,窗外北风冷冽,她站在窗前煮面,灶台上的碗里装着她和丈夫程青到后山拾来的菌子和笋丝,女儿在迎春花下的长廊里溜冰。

  “妈妈,快出来。下雪了,下雪了。”

 霜儿关了火,跑出去。中式长廊的右边就是玉案山崖,一条白练似的瀑布垂挂下来,只见水流,不闻水声。漫天飞舞的雪花中,有几朵大如梅花的雪花晶莹剔透,就像仙女们精雕细刻的首饰飘落人间。

 霜儿从小就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奇怪事,妈妈说还在呀呀学语的时候,霜儿就常常看着天上大叫:“某某仙姐,等等我,我也要骑白鹤。”“某某仙哥蹬着日月轮过去了。”

 那些神仙名就是一般大人也不知道,霜儿怎么会知道呢?真是咄咄怪事。到了四五岁时,霜儿生了一场大病。病好后,她就再也看不见神仙过路了。

 那天霜儿用手掌接住那些璀璨夺目的雪花,看着那精雕细刻的雪花在她掌上溶化,喜乐平安涌上心头眉梢——她家的老宅保住了。

  霜儿是玉案山上一家工厂的出纳员,她丈夫程青是玉案中学的音乐教师。像他们这把年纪的人都为能有一个蜗居而烦恼,他们却幸运地保住了霜儿家的老宅。霜儿家的老宅就在玉案山下。左邻海源寺,右邻龙云别墅,因为要保护文化遗产,拆楼大队的人拆到他们前面的那条街就被叫停了,这条老街就被完整地保留下来了。

 霜儿一直认为自己是全昆明市最幸福的人,她有个爱她的老公和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孩。每到双休日,她就带着女儿跟着丈夫组织的逍遥艺术团的朋友们到昆明的各大公园去吹、拉、弹、唱,自我娱乐。霜儿穿着廉价的彩虹色长裙,梳着断层式发型。她一开口唱歌,人们还以为王菲来到昆明,看热闹的人围成了人墙,人们都叫她“小王菲”。可是自从去月霞在世林国际别墅花园的别墅里做客后,霜儿的幸福感便蒸发得无影无踪。

月霞是她从小学直到中学的好友,中学毕业后,月霞跟母亲去了香港,成了某富豪的姨太太,锦衣还乡,在山水如画的世林国际别墅花园买了幢豪华别墅。

那天,霜儿穿着螺丝湾买来的廉价衣裙皮鞋,乘公车去参加她的乔迁宴会,就像刘姥姥走进了大观园。当月霞的女宾们大谈名包、名鞋、名牌衣裙时,霜儿才知道自己活得如此卑微。这些东西她从未听说过,更别说见过了。当她们大谈环球旅游的心得时,霜儿哑口无言,连话都插不进去。

 “人比人,气死人,马比骡子骑不成。”从那以后,霜儿得了红眼病,再也快乐不起来了。她得了单相思,爱上了每天从她指尖上溜过的硬币纸钱,但那些钱都与她无缘,她不能将它们抱回家去。

 灶上碗里的菌子和笋丝是丈夫和女儿到山上拾来的,她再也没兴趣上山拾野菜了。女儿怯生生地走进厨房问:“妈妈,你今天还跟我们一起到郊野公园演出吗?”

 “不去,叫花子养鹦哥——穷欢乐。”

 霜儿现在最想要的就是钱,有了钱就可以睡到自然醒,不用每天早早爬山去上班;有了钱可以去当月霞的邻居,认识名人大腕;有了钱可以送女儿出国留学,跟着月霞的朋友们周游世界。可钱在哪里呢?她和丈夫都是工薪阶层,每月精打细算过日子,虽然不穷,但也富不起来。

 吃完面条,程青用摩托带着女儿走了,霜儿关了门朝海源寺走去。

 “钱、钱、钱,命相连。有钱就是金宝鸾,无钱就是苦黄连。”霜儿暗暗自叹。

 海源寺在龙潭边,山脚下的石龙头口里吐出哗哗的流水。清风吹过龙潭边,梧桐树的叶子翻起了层层亮绿色的细浪。冬天的太阳暖暖地照着三个围着石桌子烤太阳的老太太,老太太们都穿着亮闪闪的锦缎衣裤,霜儿倚着石栏杆,茫然地看着龙潭里一群群欢快的鱼儿。

“你怎么也来了?”一位老太太问。霜儿瞟了一眼,看见又来了一个烤太阳的老太太。

老太太坐下来说:“还不是为了我那败家的孙子。”

 “五年前,孔大爷送你家的那餐宴席够你家吃几代人了,怎么这么快就花完了?”有人惊叹道。

 “别提了,快镰刀割草经不住箩筐漏,我那败家孙到缅甸赌博,一夜就赌光了一个亿,现在被追债的人追得东躲西藏。我只好老着脸皮再去求求孔大爷,看看能否分到点残羹剩粥。”

 霜儿听得怪怪的,不知她们在说什么,这时去观音洞的石阶上下来一个中年妇女。

 几个老太太忙问:“八金他娘,你打听到了吗,今年孔大爷的盛宴摆在什么地方?”

 中年妇女端起老太太们为她准备的茶水一气喝完,说:“今年初五,孔大爷的盛宴摆在棋盘山上。能否分到孔大爷的钱,就看你们各自的运气了。”

 霜儿豁然明白了她们在说什么事儿,想过去详细打听,却听得八金他娘低声说:“隔墙有耳,咱们可要保密呀。”于是老太太们便站起来走了。

 霜儿将这个秘密藏在心里,她盼星星,盼月亮似地盼着正月初五到来。初五一大早,她就上棋盘山了。正月初五不是爬棋盘山的日子,空山一片幽森,山径两边开着白色、红色、蜡黄色的山茶花。这条路极不安全,常有抢人钱财的坏人出没,但为了钱,霜儿顾不得个人安危了。树林中,小路上,看不见一个人影。她左顾右盼,到处寻找,可就是找不到孔大爷的宴席摆在那里。

 直到树荫转圆时,霜儿才看见林中走出几个衣着华丽的男女来,赶快跟在他们身后。那群男女左拐右拐,来到了一座高大的石牌坊前,牌坊上写着“招财进宝”四个大字。石阶极高,霜儿看不见上面的景象。

石阶下站着两个穿得金光闪烁的侍者,头戴金币式的大盖帽。进去的人都有一个小本子。霜儿没有本子进不去,心急火燎地在外面徘徊。人越来越多,有电视上的高官,电影里的明星,报纸上的煤老板,房地产大亨……。不论是俊是丑,是老是少,男的个个西装笔挺,女的旗袍裙子,只有霜儿穿着套灰扑扑的运动服。她自愧形秽,想离去,又不忍错过孔大爷的盛宴。

 月霞和她的女友们来了,个个穿着明星们走红地毯的长短晚礼裙,成了最吸人眼球的一群。月霞也不说什么,挽着霜儿的手登上了石阶。霜儿浮想联翩,石阶那边肯定是金山银山,堆满了金灿灿,白花花的金条银币,把人的眼睛都照花了。走到牌坊下,霜儿才看清里面是一望无际的青草地,蓝天白云,草地的右边有座高耸的梯田,梯田上每一层都摆着桌椅板凳,一个穿银色西装,一头银发的男子正指挥着一群穿银缎子服装的侍者将来客领到不同的座位上。

 霜儿才走下石阶,银色男子就飞奔过来,冲着她大喊大叫:“滚出去!滚出去!你不看看自己,穿得这副穷酸样,也想来参加孔大爷的盛宴!”

霜儿眼睛看着地,装作没听见。

 月霞拦住他厉声说:“你不要以貌取人,不是孔大爷请她,她能找到这里来吗?”

 银色男子哼了一声,掉头走了。月霞的座位在最低一层的正中央,前面有把又宽又大的太师椅,太师椅子前面是几丈长的大餐桌,月霞让霜儿坐在她身边。

 层层梯田上的人相互招呼,大声喧哗。月霞对着霜儿的耳朵大声说:“能否分到孔大爷的美食,就看你自己的福气了,我帮不了你。等会儿如果是孔大爷请你或是别人请你,你一定要放开肚子,能吃多少吃多少,这就叫吸金。”

 四围突然静了下来,霜儿只觉得眼前一暗,抬头看见一个穿金色古装长袍的高大男子像座小山一样坐在她前面,挡住了她的视线。霜儿只能看见他袍子上绣着的一个个小碗大的铜钱,她想,这位就是孔大爷了。

 霜儿看不见孔大爷在作什么法,只看见他一抬手,餐桌上就摆了满满一桌子美食,银色男子指挥着侍者们将美食送到各桌。食物有分得多的,也有分得少的,有的分得了整整一桌,分得整整一桌的男女们都要下来到孔大爷面前敬拜,霜儿看见某女星提着乳白色长裙从梯田上款款下来。

 一个穿灰色西装的男子,端了一盘子美食来给月霞,月霞忙低头大吃,再也顾不上和霜儿说话了。周围一片喝汤吃菜声,霜儿尴尬地坐在那里,看着周围的人吃喝。孔大爷开始摆第二次宴席了,许多人又分到了食物,还是没有霜儿的份。

霜儿的自尊心回来了,心想:“既然你不请我,我为何还在这里干坐?”

霜儿站起来,朝牌坊走去。众人忙着吞金吸银,孔大爷忙着摆宴,接受众男女的敬拜,谁也没注意霜儿。霜儿刚走到高石阶下,就看见几个男子簇拥着一位男子从石阶上下来,霜儿低着头闪到一边。

“霜儿,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霜儿一抬头,马上认出来那男子原来是她爷爷。

霜儿讪讪答道:“今天孔大爷摆盛宴,我也想来分一杯羹。”

这时孔大爷飞奔过来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她原来是您的孙女儿。”他转身对银色男子说:“银员,快请夫人坐上座,我马上为她摆宴。”

霜儿的爷爷摇摇手说:“免了,我赐给她的不是钱财,是清平乐。”

霜儿焦急地说:“爷爷,您赐给我的清平乐被我丢失了。”

爷爷说:“霜儿,你出了这座牌坊,往右走就能将它们找回来。快去,否则就寻不回来了。”

 霜儿告别了爷爷,匆匆跑出牌坊,才走了几步,回头看看,那座高大的牌坊变成了一座悬崖。霜儿急匆匆地顺着山路边走边寻,她忘了问问爷爷,清静、平安、快乐究竟是什么样的实物。

  路边山脚下有一泓小小的山泉水,水中茂盛的水草缓缓摇曳,霜儿好奇地蹲下去,看见白色、红色、黄色三条尾巴硕大的金鱼正被水草缠住没法脱身。霜儿将手伸进泉水里,拨开水草将三条金鱼捧了出来,金鱼在她的掌心融化了,平安喜乐从心头涌到眼角眉梢,她迈着轻快的脚步下了山。

  回到玉案山下,霜儿轻轻推开门,月光洒遍庭院,女儿坐在石阶上呆呆地看着大门,丈夫在长廊里焦急地打着手机踱来踱去。

  女儿看见她,跳起来飞奔过来:“妈妈回来了!妈妈回来了!”霜儿一把将女孩抱了起来。

 丈夫走过来,抱住她和女儿问:“你到哪里去了?差点没把我急死!”

霜儿笑着说:“我去把我失去的清平乐找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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