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見炊煙(4)—西風雕碧
我兩次回昆明,第一時間見到徐萍(《飄落迷龍城的天使》中的掌明珠)都是在電視上見到她。一次在“都市條型碼”,一次在“街頭巷尾”上。
她氣定神閒對著鏡頭流利地回答記者的提問,第一次是和鄉政府打官司。她賣了塊地蓋了二十多間小屋出租,後來那裡成了農貿市場,變成了寸土寸金的風水寶地。鄉政府就想撕毀合同,她將鄉鎮府告上法庭,官司打到發改委,她贏了,保住 的產權。
第二次是她的一幢七層樓的大廈,(下面是診所,上面是旅館)被坼遷隊的流氓們趁所有人回家過春節吃團圓飯時,夜半三更悄悄將門窗下了,將裡面的東西全部拉走,連窗框門板都拉走了,還推倒了半邊墻,這事攤到別人身上,誰都受不了。可徐萍在電視上神情淡定自如地款款而談,就像在敘述別人的遭遇。
幾天后的夜裡,她的小車就被一群蒙面人砸得稀爛。
最慘的是徐萍在大普吉的養豬場,裡面共有600—700頭豬,一夜之間被夷為平地,全部豬不翼而飛,她去打官司時才知道那塊地已經被人轉手了幾次,她手中的合同成了一張廢紙,
短短兩年內徐萍從土豪變成了地主,不明不白地損失了上千萬的財產。使我想起聖經里的約伯,莫非她也受到了魔鬼的攻擊。幸而她如史湘云英豪闊大寬宏亮,從未將這些惱人事記在心上,照樣吃喝玩樂打麻將。
徐萍的从容大氣我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經见识過了。徐萍的丈夫汪文钧是昆明第一鑄造廠的鍋爐工,常常鑽進鍋爐里修鍋爐,被燙的滿身是傷疤。
徐萍結婚的時候,她大伯(通海一中的老校長)送了他們一副“大江東去浪淘盡”的書法。在婚禮上大伯聲情並茂地朗讀了蘇軾的赤壁懷古,當他朗讀到;“-------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時,我們都為之動容,竊竊私語說;我們不敢保證自己的婚姻能夠天長地久,但這一對一定能白頭到老。誰知七年后,這副打動我們心扉的書法和他們的結婚照一起被徐萍塞到床底下的一個角落里,永不得見天日。
1977年恢復高考后,汪文鈞通過自学考上了師範大學英語系,那時他就打定了出國的主意。汪文鈞畢業后分到某中學當體育教師,干專業不對口的職業,更讓他深惡痛絕,堅定了出國的信心。 從前來昆明的外國人極少,他和同學就常滿街尋找外國人練習口語,終於找到了來昆明學漢語的美國姑娘瑪麗。兩人一拍即合,你教我,我教你最後教成了情人。
徐萍知道汪文鈞和瑪麗的師生關係,一直沒有放在心頭,直到 瑪麗為了愛,半夜12點跑到徐萍家,向徐萍哭訴她的相思之情,那時的徐萍的兒子已經六歲了。
徐萍說:“你夜半三更跑到我家來說這些爛事,你不怕我提刀將你宰了。”
瑪莎哭著說:“我知道這是不道德的事,就是在美國也不是件好事,但我愛他,他也愛我,求你成全我們------”
徐萍將門打開叫瑪麗滾,否则她真要动刀子了,瑪麗嚇得像猴子一樣翻铁门跑了。
趕走瑪麗后她才知道事情的嚴重,她叫汪文鈞在她和瑪麗之間做個了斷。汪文鈞考慮了幾天后無法定奪,最后兩人約定用下棋的方法來斷定是否離婚。如果徐萍下贏了他就和瑪麗一刀兩斷,如果汪文鈞贏了他們就離婚。徐萍和汪文鈞下棋從來都是她贏,誰知那天她卻輸了。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接下來就是離婚,他倆據說是全昆明市第一對協議離婚的夫婦。徐萍還買了菸酒去送那負責辦離婚的小辦事員,叫他抓緊時間快辦。因為她已經考取了“北京化工幹部管理學院”馬上就要離開昆明了。
小辦事員無比震驚地說:“只見過哭哭啼啼不愿離婚的受害者,從未見過你這種送煙酒來催離婚的受害者。你們還有財產糾葛未斷清,怎麼能一走了之。”
徐萍說:“家都沒有了,還要財產幹嘛?”
離婚后她提著自己的換洗衣服到北京上學去了,忙碌的校園生活使她暫時忘記了離婚的痛苦。暑假時徐萍回到昆明才知道汪文鈞和瑪麗已經同居了。
徐萍回家拿東西打開門,屋裡空無一人,書桌上堆滿了汪文鈞練書法的墨筆紙張。還有一封寫給她的信,信上說;他和瑪麗到海南度假去了,騰出房子讓她居住。此時此刻她才真正感受到刻骨銘心的痛,她在空蕩蕩的屋子里放聲大哭,直到流盡所有的眼淚。臨走時她提筆將崔護的詩“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寫在紙上,離開了那曾經令她溫馨的傷心之地。寒假徐萍再回到昆明時,汪文鈞和瑪麗已經結了婚到美國去了。
徐萍畢業后,許多同學都在北京找到了好工作,她爲了照顧孩子,又回到昆明,回到廠裡。
徐萍回到廠裡時正遇到下面一個分廠競選廠長,所謂分廠其實就是從前的車間,那時中央有個新政策,新建的工廠可以免稅三年,還有別的什麽優惠條件我們工人就不得而知了。我們只知道一夜之間周圍的工廠都將車間變成了工廠,將服務部門變成了公司。我們廠就成了有三個分廠,一個公司的總廠(这事当然是市领导同意的,否则厂长们也没有那个胆子,干这种狸猫换太子的把戏。)。科室的科長們都變成了處長,皆大歡喜。這就是領導們所說的:“上有政策,下有對策。你有瓷器活,我有金剛鑽。”徐萍參加了廠長競選,她的演講獲得極大成功,成為轟動一時的風雲人物。
總廠的廠長坐不住了,那時他還沒有買到碩士文憑,只是一個上過幾年小學的半文盲,怎能容忍一個北京化工幹部管理學校的畢業生來做分廠廠長,弄不好自己的廠長位置就丟了,
他鼻子一哼冷笑著說:“當什麽廠長,別做夢了,那裡來的,就回那裡去。”一句話就使所謂的民主選舉變成了一場鬧劇。一句話就決定了徐萍的命運,幾年來勤奮讀書換來的文憑,頓時成了一張廢紙,她又回到了車間工作。
徐萍大怒,發誓以後再也不提讀書二字。她辭去工作下海經商去了。她擺過地攤,開過出租車,開過餐館,工廠,做過裝修工程------情場失意,商場得意。她在短短幾年內就發了起來。像徐萍這種沒有官方背景的女企業家,只能在政府和黑社會明搶暗奪的夹縫里生存。她被綁架過二次,打斷了三根肋骨,一輛捷達小車至今還在黑幫手中尚未要回來,她又到美國旅遊去了。我們都說她是一個有一百個災難,就用一百個微笑來對待女漢子。
徐萍又接了一次婚,生了一個兒子。她的第二任丈夫是個有暴力傾向的男子,常常打她,她和丈夫分居后和一個比她小10多歲的小弟(《仙湖月夜》里的劉岩)住在一起,劉岩是她的司機和保鏢。
提到劉岩眾人都癟嘴搖頭說:“那是個旁款富婆,吃軟飯的小癟三。”
其實,真正對徐萍好的人就是劉岩,劉岩可以為徐萍去死,徐萍兩次被黑幫綁架了,報警無用,都是劉岩冒死將她解救出來的。劉岩英年早逝,徐萍連去死的心都有了。徐萍對我說;她生命中的三個男人,那兩個對她不好的人,她還為他們生了兒子,傳宗接代。可惜對她最好的人她卻沒有為他留下一個後代。徐萍的兩個兒子都是一等一流的帥哥,她還收養了一個被人丟在街上的棄嬰,這女孩現在已經上大學了。
劉岩死後,徐萍為劉岩寫了一首長詩做為墓誌銘,開篇第一句就是“十年不動筆,動筆只爲你------”可見她對小弟的深情厚誼。
2014年徐萍到美國看望大兒子,跑到拉斯維加斯的米高美賭場賭了整整一夜,輸光了一萬美元,還誤了旅遊大巴。小兒子急得打電話給大兒子叫他管管媽媽。
大兒子說:“我媽這一生活得真不容易,被這個坑過來,那個害過去的,只要她玩得開心,隨她去吧。”
我問徐萍這些年來,你遇到了這麼多驚心動魄的事情,爲什麽還能活得這麼風日灑然。
徐萍說;她上大學時就是汪國真的粉絲,她常用他的兩句詩來激勵自己,就是現在眾人皆知的“沒有比人更高的山,沒有比腳更長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