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园惊梦(昨夜星辰/遥远的情歌)
日影在滇池里晃荡,白鸥在水面上飞舞。春天来了,民族村里千枝万朵粉红色,白色的桃花,梨花,杏花争相绽放。许多青年男女正聚集在彝族的土司大院里跳舞,这是云南纺织厂和昆明钢铁厂组织的青年联谊会。
屋檐下的竹椅上坐满了衣着时髦的女工,纺织厂的女工们聚集在一起,争奇斗艳不亚于电影明星,林希喝着饮料看着几位女友裙裾飘飘地在和几个男工起舞。
林希已经谢绝了几个男工的邀请,她今天背着男友偷偷来参加联谊会是来寻找艳遇的。她男朋友方远是厂里的修理工,他们拍拖两年多了,但她总是将婚期一拖再拖,她隐隐觉得自己要找的人不是他。
女友们打趣地说:“小希,是不是看见现在的MM都去傍大款,你也想跳槽了。”
林希笑笑并不解釋.其实,那个女工不想找个大款,改变自己的命运。但她们每天看见的都是系着白围裙,在雾气中奔忙的女工或穿着蓝工装裤的男修理工。她知道大款不是像某女作家写的,出门打酱油或过街被车撞倒都能碰到的。
曾有亲戚为她介绍过一个房地产开发商,她出于好奇,跟着亲戚到滇池边上的一栋小别墅去见那人。那人坐在花园的凉亭里,石桌子上摆了一盘苹果,鸭梨和水晶葡萄。看见她们从长长的葡萄架下走来,就抓起一个苹果乱啃。一边啃,一边说:“你同意了吗?同意就立马搬过来当女主人。你听着,我这个人说话做事从来是说一不二的,从来不吃回头草。你如果现在不同意,过了此山就无此景了。”
林希心里冷笑一声,转身就走。心里想:“你以为自己是谁呀?本姑娘还看不上你呢。”
但她迟迟不结婚,她等待的那人是谁?连她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
一曲过后,有一位浓眉大眼,身材粗壯的男工过来邀请她。她吓了一跳以为是方远,看清后她突然觉得自己对不起男朋友。今天厂休她叫方远去她家买米换煤气,自己却跑到这里来寻找艳遇,是不是太卑鄙了。
她谢绝了那小子,慌慌张张地走出了土司大院。隔着一湖碧水,林希看见湖对岸的棕榈树下有许多穿花衬衣,红裤子,绿裤子的农村妇女。结了婚的大嫂们挽着发髻插着茉莉花,未婚的姑娘们梳着长长的独辫系着红头绳,有的还牵着穿新衣服的女童,个个手里提着条花花绿绿的手帕,不知要到哪儿去。
林希走过去问一个牵着小孩的妇女:“大姐,这是什么集会呀?这么热闹。”
“今天是接城隍娘娘的日子,走跟我们一起去接城隍娘娘吧。”
“接城隍娘娘?这节日不是早就破除了吗?”林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林希很小时听奶奶说过;从前老昆明城每到春天,全城妇女们就要举行接城隍娘娘的仪式,从城隍庙里将城隍娘娘的像抬出来,绕着昆明的大街小巷游行,全城狂欢,盛况空前。解放后,城隍庙被折了,盖成了现在的“五一”电影院,接城隍娘娘的节日早就破除了。
“政府破除了,但我们一直保留着。现在城里到处高楼大厦的,我们只好改到郊外的公园里来接城隍娘娘。”
城隍娘娘怎么接?林希从未见过。她也甩着自己的真丝手帕,加入了接城隍娘娘的队伍,她们顺着长满青草的石板路来到一处围着粉墙的大院门口,进门一看里面是白族村的大广场。那里有两座挂着大红灯笼的古老戏台遥遥相对,戏台的栏杆上及戏台下面摆满了白磁花盆,花盆里开着鹅黄色,橙红色的金盏花。一座戏台上放着把有扶手的大木椅子,椅子上铺着绣花垫子,另一座戏台上演出团的演员们将锣鼓敲得震天响,众人的喧哗声,随气流一波一波地震得林希的耳膜发痛。
鼓声突然停了,众人安静下来,远处传来吹吹打打的锁钠声。声音渐近,几个粗壮的妇女抬着用鲜花装饰了的滑杆走进门来。滑杆上坐着的原来不是泥偶,而是一位古装打扮的女演员。
“噢,夫人真美,美如天仙。”
两位精明能干的女主持人忙将夫人扶到台上的高椅子上坐下,“轰,轰,轰”礼炮三响,鼓锣声响成一片。
“你们看,夫人像不像明星XX。”
“有点像,但夫人是天然美,XX是画过妆的。”
“听说,现在有的明星还割肉拉皮呢,真可怕。”林希周围的女子议论纷纷。
女主持叫大家安静,然后拿节目单请夫人点戏,夫人点的竟是林希从未听说过的戏《天上玉女》《蓝桥遇云英》。
音乐声中对面戏台上的演员出场了,林希和周围的妇女都看得像木雕泥塑的土偶,似魂儿也跟着上了戏台随着台上的演员上天庭,游仙境走了一回。
直到戏演完后,礼炮三响众人才回过神来。女主持将夫人扶上滑杆,妇女们笑着,叫着争抢抬滑杆。其余的人甩着花花绿绿的手帕围着滑杆跳:
“夫人美,
稻田如金,
麦田如玉。
夫人美,
养鸡如凤,
养猪如瓮。
夫人美,
养蚕条条肥,
酿酒坛坛香。
夫人美,
果树枝头挂宝石,
南瓜田里结金瓜。
林希跟随着她们跳,还和她们笑着闹着争抢滑杆抬。她听农妇说:能抢到夫人的滑杆抬,已婚的夫妻恩爱,未婚的可找到如愿郎君。
当游行的队伍离开白族广场时,林希累得坐在门槛上再也站不起来了。她用手帕擦去脸上的汗水,目送着渐渐远去的队伍。
石板路上的草丛中,闪出几道金光来。林希好奇地站起来,走过去拨开青草看,原来是扮城隍娘娘女演员头上的簪子掉了,林希捡起来去追游行的队伍。
走到一座小草亭傍看见路分成了三条,不知道游行的队伍从那条路去了,林希聆听敲锣打鼓的声音也没有了,夕阳已落在了西山顶上,周围也看不见一个游客。
林希正犹豫不决,看见左边的小路上走来一人,正是演城隍娘娘的那位演员,林希将金簪还给她,两人走在一片梨花树下。
“小希,我将金钗丢在这里,就是想跟你单独谈谈。”
“你是……”
“我是方远家的一个远亲,我想劝劝你和方远结婚吧。方远才是你真正的丈夫,你只是那人的梦中情人。”
“我是谁的梦中情人?”林希想:“连我自己都晓不得,她咋知道?”
女演员调皮地说:“你忘了吗?我是城隍娘娘嘛。你想见见那人吗?”
林希羞涩地点点头。
“顺着着条路走,到藏族村的木楼上去就可以见到他。快去吧,公园马上要关门了。”
林希告别了女演员,顺着两边长满美人蕉的小路走:“那男子是谁?这么神秘,躲在藏族村的木楼上,假托那位女演员来叫我,真浪漫也。”林希突然明白了,她久久不同意和方远结婚,就因为她嫌方远是个榆木脑袋,只知道踏踏实实地活着,不知道什么是浪漫。
林希才走进藏族村的小草原上,就听到了从遥远天际中传来的歌声:
“在那高高的东方山顶,
升起一轮皎洁的月亮。
玛吉阿咪的脸庞,(玛吉阿咪即梦中人情人)
浮现在我心上。”
听见这深情而又忧伤的歌声,林希的眼泪都快流了出来。
暮霭升了起来,林希蹬上木楼走进一间门大开着的屋里。里面空空荡荡地,什么也没有,林希走到敞开的窗前下看,不禁暗暗吃惊。下面是个花园的一角,粉红色的樱花,桃花,垂丝海棠一串串,一团团,一簇簇在春光明媚的阳光下开得汪洋恣意。花团中只能看见一棵翠柳,翠柳下有一池春水。
林希正咋舌,花园里的树全绿了,树叶黄了,只剩下黑色的枝干,一转眼又到了花红柳绿的春天。春,夏,秋,冬四季景色就在林希的一呼一吸中变幻,林希看得眼花缭乱,头脑昏昏。
一会儿,花园又恢复了春天的景色。花园里静悄悄,可听见蜜蜂的嗡营和蝶翅鼓动的声音。林希正纳闷,就看见垂柳下,水池边的小路上走来一位穿华丽藏袍的青年男子,他手里拿着一串佛珠,口中念念有词,林希只能听见一句半句:“……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修来生,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林希马上明白了,她一直在等的那人就是他。她挥舞着双手高声叫他,那男子抬头看见林希,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他快步朝这边走来。他们中间像隔着几亿光年,他走呀走,就是走不近林希,林希急得差点从楼上跳了下去。
那男子突然底下头说: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憶。
第五最好不相愛,如此便可不相棄。
第六最好不相對,如此便可不相會。
第七最好不相誤,如此便可不相負。
第八最好不相許,如此便可不相續。
第九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
第十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
但曾相見便相知,相見如何不見時。
安得與君相決絕,免教生死作相思。”
楼下的花园,突然变成了一颗粉红色的星星飞上天空,银白色的天际中群星闪闪发光,那颗她最喜爱的粉红色的星星,在群星中显得那么风流婉约,浪漫多情。
“小希,公园都关门了,你怎么还在这里发呆?”
林希吓了一跳,清醒过来。回头看见了方远,她知道眼前这人才是她真正的丈夫,她还等什么呢?
多少年过去了,每当林希仰望星空时,看见那颗在银河深处向她闪烁的粉红色星星,她就想起了那一夜星光灿烂,自己差点成了落跑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