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度夕陽紅
深秋那璀璨奪目,震撼人心的金黃奇觀美景退去光彩后,冬天的銀杏村又恢復了舊日的古樸和寧靜。夕陽殘照,銀杏林中的升起了縷縷炊煙。
媽媽在廚房里做飯,薛小禪將院子里的一地殘葉掃去準備迎接新的一年。她是一個招人喜歡的女孩,梳著兩條細長的辮子,銀盆臉大眼睛,嘴唇一動臉頰上就出現兩個又大又深的圓酒窩。她身材瘦削單薄,一件手織的米色粗毛衣穿在身上鬆鬆垮垮的。住在隔壁的女友隔著圍墻嗑著松子和薛小禪聊天。
“小禪,過了春節我和姐姐要到西雙版納玩,你和我們一起走吧。”
“我哪有時間去玩,過完春節我馬上就要回學校去了。我打工的那家店,老闆回四川老家過年我才有時間回家(同學介紹薛小禪每週星期六,星期天在嘉樂福商場里的一家童裝店打工,掙點伙食錢)。”
小巷盡頭,幾個放學晚歸的頑童邊跑邊叫:“薛小禪,薛小禪你爺爺昏倒在田里了------”
薛小禪慌忙扔下手中的掃把和廚房里沖出來的媽媽一起朝村外跑去,隔壁的女友跟在後面。
薛小禪的爺爺薛江寧已經八十九歲了,還在地理幹活。他準備將田里的苦菜收了,明天一早拉到滕沖縣里賣給那些準備煮年菜的人,誰知竟昏倒在田裡。
窗外一片漆黑,爺爺蓋著一床補丁摞補丁的被子靜靜地躺在他的小屋里,床腳一盞油燈搖晃。村裡大夫臨走時搖頭說:“薛大爺可能熬不過今天晚上了,你們為他準備上路的東西吧。”
爲了不讓爺爺傷心,媽媽跑到門外痛哭,薛小禪坐在爺爺身邊小聲抽泣,燈光在爺爺佈滿皺紋的臉上搖晃。這世上有誰知道,這位飽經風霜的鄉野老人曾是西南聯大文學院的學生。因抗日戰爭爆發后,他和西南聯大的八百多名學生一同北上抗日。他參加過長城戰役,台兒莊戰役,淞 潞戰役,南京保衛戰。後來爺爺受了重傷,傷好後被調到中央陸軍軍官學校昆明第五分校任教官,因為懂英語為美軍當過翻譯。
1950年昆明解放后,爺爺成了美蔣特務被關進監獄,坐了十多年大牢。出后獄,爺爺帶著奶奶還有媽媽回到了老家騰沖銀杏村,才過了兩年平靜生活,又遇到文化大革命,重新成了美蔣特務,不知挨過多少次批鬥,小禪沒有見過當時的場景,只聽媽媽說;每次都是九死一生。
“夕陽紅-----夕陽紅-----”
薛小禪彎下腰將耳朵靠近爺爺的嘴唇仔細聽。
“夕陽紅-----夕陽紅----”
薛小禪對著爺爺的耳朵念她呀呀學語時爺爺就教她的,楊慎的臨江仙“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白髮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爺爺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
突然,爺爺睜大眼睛看著房頂的大樑說;“坑-----坑-----這麼深,這麼黑-----小禪拉住我,拉住我,我掉到坑裡去了。”他伸出一雙戰抖的佈滿老人斑的手到處亂抓,薛小禪忙伸手過去緊緊拉住爺爺的手。
“小禪救救我-----救救我-----”爺爺的眼神是那麼恐怖絕望。在薛小禪眼中爺爺從來就是個鐵骨錚錚的英雄,她從未見過爺爺像現在這樣可憐無助。
薛小禪淚如雨下,她對著爺爺的耳朵說;“爺爺,爺爺我發誓,我發誓!哪怕上刀山下火海,上窮碧落下黃泉我都要接你回家。”
爺爺鬆了一口氣睜大的眼睛慢慢失去了神采,抓住小禪的手漸漸放鬆了。
薛小禪和媽媽一起度過了一個每天以淚洗面的春節,哭腫了眼睛,哭啞了嗓子,爲了完成學業,過完春節薛小禪就忍住悲傷,告別了媽媽回昆明打工去了。
坐在車裡,她不停地舉目望天:“爺爺呀!爺爺!你究竟到那裡去了?上帝呀!求求你告訴我,我要怎樣才能找到爺爺?”
車到昆明站后,薛小禪步行回學校。昆明對她來說還是一個陌生城市,她邊走邊問路。
快到學校時,薛小禪走進了一條兩邊是白色粉墻的小巷,粉墻下有長長的花壇,花壇里種這些金盞花,三色堇,燈籠花,金魚草。走在這墻如白雪,花如飄帶門巷喑喑的小巷里,薛小禪突然從這些天的悲痛中清醒過來,她和爺爺如今已隔音塵,相見更無因,她對爺爺發了一個無法兌現的誓言。她想起爺爺臨終時那可憐無助的眼神,就萬箭穿心忍不住失聲痛哭。
這時,小巷里一戶人家的門開了,兩個中年婦女從裏面出來。
一個女子驚訝地問:“小姑娘!咋個了?哭得這麼傷心?”
薛小禪哭得蹲在地上,站不起來。
兩個女子將她扶起來說:“你有什麽傷心事,說出來給我們聽聽,看看我們能不能幫你?”
薛小禪一邊擦淚一邊搖頭說:“謝謝兩位阿姨,誰也幫不了我的忙。”
“小姑娘,有什麽苦水不要憋在心裡。將苦水倒出來,心裡會舒服許多的。”
薛小禪正找不到倒苦水的地方,因為此事無人述說。就是媽媽也說;那是爺爺臨終前眼睛發花,說的胡話,別放在心頭。
薛小禪便將爺爺的事和她所發的誓言告訴了她們。
一個女子笑了說:“別的事情可能幫不上忙,此事說不定還真能幫上你呢。走我們帶你去見一個人,她今天在五華書院請雲南省歷代的優秀教師吃飯,我們正要去那裡幫忙哩。”
“誰能幫我呢?難道這天底下還有能幫我的人?”薛小禪心想,她擦去一臉的淚水跟著她們走。
小巷外一座蔥蒼蔽天,綠茵如錦的山麓檔住了去路。一條小街出現在眼前,小街兩邊是一幢幢粉墻低,裏面梅花照眼明的小院子。那些小院里的住房多是雕樑畫棟的古代木樓,還有題額如“垂花廎”“艷梅精舍”“剪燈斎”“邀月樓”“冷香斎”等。
“請問兩位阿姨,這是什麽山?昆明城裡怎麼會有這麼高的山?”
“這是五華山。”
“啊!五華山不是省政府所在地嗎?那些高大的辦公樓都到哪兒去了?”
“姑娘呀!這裡是老昆明城。”
薛小禪還真不知道,原來還有個老昆明城哩。她聽奶奶說過;老昆明城不失為古香古色之古城,頗有古都風光。
兩位女子帶著薛小禪左拐一直走到小巷底,那裡有座高牆大院門頭上寫著“五華書院”四個大字大門敞開,可見大院里有幾個男子在梅花樹下擺放桌椅。一個黑色套裝裙系白圍裙,頭髮平整地盤在腦後的青年女子,抖開白色桌布鋪在擺好的桌子上。
那女子抬頭看見她們就朝她們走過來:“兩位大姐怎麼現在才來?”
“依萍姐,我們遇到這個女孩,哭得好慘啊!她爺爺是位抗日老英雄,可能掉到地獄里去了,你看看有什麽辦法能將她爺爺找回來。”
依萍姐對薛小禪說:“小姑娘,別難過。我們老昆明城裡也住著幾個抗日老英雄,我幫你問問他們,看看有什麽辦法能找到你爺爺。”她從西服的胸包里掏出一朵懷表大的向日葵花來,薛小禪好奇地看了一眼,上面細小的黑瓜子原來是一個個小鍵盤,依萍姐用拇指在上面飛快地點擊。
一會兒,她將小向日葵花裝回胸包對薛小禪說:“我幫你聯繫到一位叫付心德的抗日老兵,他曾經是位軍醫,在台兒莊戰役中認識了一位叫羅芳珪的團長。這位團長在長城戰役中受了重傷,後來又帶傷參加了台兒莊會戰,在會戰中以身殉國。他現在是新血田城的長老,還來老昆明城找過付先生玩,只是不知他下次何時才會來了。
如果你急著要找爺爺的話,每星期三晚上十二點正,就會有一個叫劉帆的小師傅趕著拉動物的馬車從東風路過,你可以請他帶你到新血田城去,到了血田城將你爺爺的事告訴他,他肯定會幫你的。”
薛小禪看見花樹下的桌子已經鋪好了,院子里空空的,兩位阿姨可能到廚房幫忙去了。依萍姐將薛小禪送到門口,告訴她一直走,走出小巷就可以找到回學校的路了。
薛小禪走出小巷,馬上認出了外面那條大街就是她去每週打工的必經之路—華山西路。她回頭一看小巷兩邊高樓林立,哪裡有什麽粉墻,梅花。進去問問來往的行人才知道這條巷叫大梅園巷,那兩位阿姨家所在的那條小巷還有一點剛才的影子,就是兩邊是高大的粉墻,順墻有幾個長滿草沒有花的水泥花壇,那條小巷叫小梅園巷,薛小禪細想了剛才和她們的對話,知道自己剛才進入了另一個時空的昆明城。
去找爺爺的事情有了希望和盼頭,她的心情頓時開朗起來,接下來就是如何解決下學期的吃飯問題。她在“百寶粥”找到一份清晨買早點洗碗的活計,晚上又和家住昆明的同學到夜市賣燒烤。
星期三晚上,收攤后薛小禪穿著油煙熏了一晚上的衣服,趕到東風路守候劉帆的馬車。寬大的街道,明亮的街燈,來往的車輛和行人,現在的昆明完全就是一座不夜城。薛小禪想像不出來,一輛靈界的馬車如何出現在這車水馬龍的大街上,她忐忑不安地在人行道上的棕櫚樹下走來走去。
中國銀行樓上的大鐘敲響了十二點的鐘聲,大街上一下變得萬籟俱寂,車輛行人都不知到那裡去了?薛小禪正驚愕間,看見一個十五六歲剪著平頭的小民工駕著一輛裝滿木籠子的黑馬車從西邊駛來,風馳電掣速度極快。
“小劉師傅,小劉師傅停一停車。”薛小禪站在路邊朝他揮手
馬車在薛小禪身邊停下來,劉帆從車上跳下來問:“你是誰?竟能攔住我的車。”
“我叫薛小禪,請你帶我去新血田城找羅芳珪長老,我要去找我爺爺。”
薛小禪就將爺爺的事情告訴了他。
劉帆聽后非常同情地說:““我可以帶你去,但你是凡胎肉體怎能進血田城,你知道那裡的溫度有多高嗎?你進去馬上就灰飛湮滅了。”
“如果我該命斷血田城,那麼我今天不死在那裡,明天也會死在那裡的。小劉師傅你聽說過百善孝為先嗎?你就成全我的這片孝心吧。”
劉帆拉開一個裝動物的籠子說:“好我帶你走,你進去吧。”
薛小禪心想:“那麼小的籠子,怎麼進得去呢?”
劉帆忍不住笑了說:“到血田城你都不猶豫,進籠子怎麼就猶豫了呢?”
薛小禪被他說得不好意思,彎腰低頭一下就進去了,一個籠子竟有間二十平方的屋子大,只是很低直不起腰來。薛小禪坐在地上靠著木柵欄,看看柵欄外一片漆黑,只聽見馬身上的銀鈴攢攢作響。從天不亮忙到現在,她已經太累了,不知不覺間身子歪倒在地上睡著了。
“薛小禪,薛小禪----”
薛小禪睜開眼睛,看見前面的天地籠罩在一片驚心動魄的火光之間。
劉帆站在籠子前面叫她,指著那一片紅光對她說:“前面就是新血田城了,你再好好想一想,說不定進去就出不來了。”
“走吧!小劉師傅,沒什麽可想的。還是那句話,如果我註定命喪血田城,那只不過是早晚之事。”
劉帆跳上車一揮鞭子說:“好!那我就帶你去撞大運啰。”
馬車駛入那片火光之間,這是一個血色的世界,一條燒得通紅的石頭路通到山頂上,那裡有一座黑色的外國城堡。路下面是望不到邊的烈火騰騰的沼澤地,許多男女火焰中嚎叫亂跳,他們的叫聲消失在火焰熊熊燃燒的聲音里。有人不管不顧地抓住路下面刀子似的火石頭想爬上來,才爬到一半城堡上就有白光發出來將那人擊落下去。
“薛小禪,薛小禪你還活著嗎?”
“當然活著啰,我沒有感到這裡的溫度有什麽變化呀?”
“太好了,咱們就快走吧。”
“小劉師傅,這些在血田里的亂跳人是些什麽人?”
“這些人的腳是踐踏義人的腳。”
看見劉帆的馬車駛來,城堡裡的一個士兵已將大門打開,馬車駛入城堡里的大草地上。裏面完全是另一個世界,頭上是藍天白雲,腳下是綠草如茵,僅僅一墻之隔,卻是兩個世界兩重天。
劉帆將薛小禪從籠子里拉出來,問那個裝古代戰袍的士兵:“芳珪長老呢?有人要找他。”
士兵說:“長老在農場里工作。”
劉帆帶著薛小禪從側面一道小門進去,裏面像個實驗農場種滿了各種各樣的莊稼,順牆邊還開著許多閑花野草。更絕的是一塊稻田里還站著一個裝T恤帶草帽,笑眯眯的稻草人。
劉帆帶著薛小禪走在一條麻石小路上,路盡頭有排小平房。
“芳珪長老,芳桂長老-----”
一間屋子的門開了,裏面走出一個穿白襯衣黑褲子瀟灑英俊,氣宇軒昂的年輕人來。薛小禪看見那間房子好像學校里的化驗室,吊著許多瓶瓶罐罐。
爲了不當誤劉帆的時間,羅芳珪長老帶著劉帆到關動物的木板房,打開門三頭豬一頭羊幾隻雞鴨立即跑出來。
它們“哼哼,咩咩,嘰嘰,嘎嘎。”地叫著歡天喜地地跟著劉帆走了。
羅芳珪問;薛小禪到這裡找他有什麽事情?
薛小禪就將爺爺的事情告訴了長老。
羅芳珪又問:“你爺爺臨終前說了什麽?”
“他說;夕陽紅-----夕陽-----。然後就說看見一個坑,一個很深很黑的坑自己掉到坑里去了。”
羅芳珪說:“夕陽紅,夕陽紅,那是他在回顧自己的一生,那天我們撤出南口戰場時夕陽斜照,血浸焦土,長城都幾乎被染成了紅色。他說自己掉到一個坑裡,那他是掉到地獄里來了。”
薛小禪急得差點哭了起來:“我爺爺是個鐵骨錚錚的英雄,他怎麼會下到地獄里呢?”
“女孩別難過,黃土不埋英魂,他們不論埋骨那座青山那片土地都有自己的去處。現在我公務在身,不能擅自離開崗位,等我休假時我一定去將他找回來,現在我派人送你出去吧。”
“叔叔我既然來了,就不回去了。你將去地獄各城的路線圖告訴我,我自己去找。因為我對爺爺發誓哪怕上刀山入火海,上窮碧落下黃泉都要接他回家的。”
羅芳珪動容地說:“女孩,你不知道地獄有多大。我雖然不能陪你去,但我將我的天方畫戟借給你,讓它帶你去,但不知你能否拿得動它。”
羅芳珪長老從一間裏面掛著些戰袍盔甲的屋子里拿出一把方天畫戟來,插在地上叫薛小禪拿。那方天畫戟有1米八高青銅鑄成,上面纏著龍虎花紋,插在地上如定海神針。
薛小禪深深吸了口氣,心想:“方天畫戟呀!方天畫戟今天我無論如何都要將你抬起來。”
薛小禪用盡吃奶的力氣使勁上抬,用力過猛差點向後跌倒。她還沒有站穩,天方畫戟就帶著她飄然而去。
她來不及向羅芳珪長老告別,來不及向給她開門的士兵說謝謝,來不及再停下來看看那些在在血田里呼叫哀哭,但沒有聲音的人是些什麽人。就被方天畫戟帶著飄出了血田城。
出了血田城,方天畫戟帶著她在茫茫雲海里飛行。不知過了多久,薛小禪感覺到身體在下沉,最後腳接觸到了地面。雲霧散去后,薛小禪發現自己站在兩堵高牆之間,頭上是灰暗的一線天,因為墻太高使得本來就幽暗的光線更加幽冥。夾墻彎彎拐拐使方天畫戟的速度慢了許多,但它依舊帶著薛小禪飄行。
轉過一道彎,幾個摸樣猙獰長髮披肩的人迎面過來,他們張牙舞爪地向薛小禪撲來,薛小禪嚇得連連後退貼在牆壁上,那些人的利爪差點就抓到了薛小禪臉上,她手中的天方畫戟頂上放出一道白色強光,那幾個人用手捂著臉,彎著腰轉身逃跑了。
天方畫戟的帶著薛小禪又轉了幾道彎,一道小門擋住了去路。薛小禪輕輕一推,門就開了。這是一個農家小院的後院,裏面連綠草也沒有一株,全是黃沙土地,那棟背朝小院的土坯房連個窗子都沒有,不知從那裡出去。
薛小禪剛一踏進院子馬上就被幾隻上古時候的猛犸包圍了,它們全身覆蓋著棕色長毛,又粗又長的門牙向上彎曲,低著頭甩著長鼻子向薛小禪撞來,要將她撞倒踩死。天方畫戟頂上又放出的了白色強光,強光擊在猛犸身上,皮毛立即燒焦,更激怒了那些野獸。它們吼聲震天甩著鼻子跳起來飛蹄踢她。
薛小禪嚇得魂飛天外,她從未見過這麼兇猛恐怖的怪獸。她也不知道如何使用手中的方天畫戟去對付那些猛獸,只能緊緊握住方天畫戟,天方畫戟帶著薛小禪飛快地在猛獸中穿行,避開它們的進攻。方天畫戟帶著薛小禪想飛過那只比人高一點的土坯牆,但每次飛到墻頂又落了下來。
薛小禪心想:“這墻真厲害,連羅叔叔的方天畫戟也飛不出去,這可如何是好?”
這時土坯房的牆里衝出三個古代的公差來,他們手持鋼鞭朝那幾個畜生打去,鞭子下去血肉飛濺。
一個公差邊打邊罵:“你幾個禍害人間的孽畜,要不被這女孩攔住,天下又要有禍了。”
因薛小禪壞了它們的好事,它們不管燒的皮毛脫落,也顧不上血濺土墻,非要將薛小禪置於死地,它們一起大聲吼叫著向薛小禪撞來。
“快走,女孩!我們助你一臂之力。”
三人同時朝薛小禪發功,薛小禪只覺得腳下被強力舉起,天方畫戟帶著她跳過了墻垣。
薛小禪驚魂未定地落在一條狹長的山溝里,遠處有個深不見底的黑洞,薛小禪尚未喘過氣來,就被天方畫戟帶著飄入黑洞中,碧綠的磷火在洞壁上閃爍跳躍。有哭聲,笑聲,,磨牙聲,尖叫聲-----嘈雜喧鬧。薛小禪瞥了一眼,看見洞屄全是骷髏白骨築成。薛小禪閉緊眼睛,隨天方畫戟飄行。
耳邊的嘈雜聲消失了,眼前有了亮光。薛小禪睜開眼睛看看,自己站在一片霧霾中,看不見自己伸出的手掌。一陣陰森森的風過之後,霧霾散去許多,薛小禪才看清自己站在一條古老的小街上,兩邊木樓東倒西歪,搖搖欲墜,風吹過就“嘎嘎”作響,街上的房子都門窗緊閉,方天畫戟不再帶她行走了。
薛小禪想爺爺可能就關在這些屋子里。她看見有兩間屋子的門前站著兩個公差,就提著方天畫戟過去向他們打聽爺爺是否關在他們那裡,兩個公差都說;他們那裡沒有此人。薛小禪和一個公差說話時,看見半開的門裡光線昏暗,有人伸直胳膊彎著腰艱難地在裏面推巨大的磨盤。有全身黑毛蘭臉紅鼻的山魈,揮舞著鞭子抽打那些推磨的人。
薛小禪想:“既然天方畫戟不走了,爺爺肯定就在這里,但這些房屋都門窗緊閉,就像空屋似地連問的人都沒有。”
薛小禪走到街盡頭,看見那裡一個小院的門開著,門口有三匹馬正在那裡打轉轉。薛小禪忙走過去,原來門裡是一個礦井的入口處。
“有人嗎-----有人嗎----。”
裏面走出一個穿一身黑的公差來;問薛小禪怎麼跑到這裡來?
薛小禪就向他打聽爺爺是否關在這裡,公差說:“我們這裡的確有這個人,但他是罪犯我們不能讓你見他,你快走吧。”
薛小禪急了說:“我爺爺是英雄,你們怎麼能將英雄當成犯人關起來呢?”
“閨女,是英雄是罪犯不是你說了算,凡是到我們這裡來的都是犯人,你快走吧,再多說也無用。”
薛小禪想今天我就是遭天打五雷劈,也要將爺爺救出來。她提著天方畫戟就朝裏面沖,兩個手提大刀的青臉小鬼衝出來擋住了她的去了。天方畫戟的頂上放出了白光,兩個小鬼迅速地閃到一邊。
“閨女,請留步。”
薛小禪停下來,公差走過來問她:“閨女,你手中的方天畫戟,不是新血田城長老羅芳珪的兵器嗎?”
薛小禪就將她爺爺如何掉進地獄,她如何到血田城找羅長老,長老如何借方天畫戟給她的經過細細告訴了這位公差。
公差說:“閨女你知道嗎?是你念那首臨江仙分了你爺爺的心,使他走錯了路掉入地獄。但因為你的信心使你來到了這裡,找到了你爺爺。芳珪長老說得對,黃土不埋英魂,他們不論葬在那座青山,埋在那片土地都有他們的歸宿。你先走吧,我立即放人。但你必須記住,你要確信爺爺跟在後面了,不要說話不要回頭,如果你說話回頭,你爺爺馬上就會被吸入礦洞里再也回不去了。你要一直等到你爺爺開口說話才能回頭。”
薛小禪是雲南大學中文系的學生,她當然知道希臘神話中音樂家奧暜斯和妻子尤麗提絲的故事,她已經錯了一次不能再錯第二次了。
薛小禪順著公差所指的路徑走出了小街。天色幽暗也不知是白天還是晚上,周圍是高達雲端的巍峨大山。山上似有無數土墓,層層疊疊,鱗次櫛比。從山下到山上,從山上到天邊。一排排,一組組,一群群,簇擁著,攀升著。無數綠色螢光在霧氣中閃爍,詭秘之極。
薛小禪走近一看原來是些茅草房,那些螢光是掛在門前的綠燈籠。門前還坐著納鞋子的女人,做木活的男人,買包子或烤餅的小販,裝束打扮有古有今,光線昏暗的小店裡買著些古舊的商品。
薛小禪舌頭頂住上腭,眼睛直視前方,順著小街小巷往上走,她不知道爺爺是否跟上來了。
“薛小禪,薛小禪-----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我到處找你呢。”這是她暗戀的一個男生在叫她。
薛小禪剛要轉頭,她手中的方天畫戟猛地震動起來,她嚇得用手捂住胸口,好險啊!
“薛小禪,你怎麼不理我了。爲了找你,我天涯海角都走遍了,你等等我,我有許多話要對你說。”
薛小禪突然覺得非常內疚。這位師兄不知幫了她多少忙,幫她申請助學金,幫她找工作,薛小禪有什麽困難找他,他都盡力幫忙,現在又不遠萬里來找她,她居然這麼無情無義。但她不能回頭,她不能像奧暜斯一樣,在悔恨中度過一生。
“薛小禪,你以為你是誰!你不過是個運氣好一點的村姑,想追我的女生排著長隊哩,還有人要為我買房買車呢。”
薛小禪差點笑出聲來,如果她喜歡的男生是這個德行,她早就跑得遠遠的了。她抬著方天畫戟繼續往前走。
“小禪,從我門前過怎麼也不進來看看奶奶?”
“是奶奶,奶奶怎麼也會在這裡?”
“小禪,你快進來看看,奶奶為你栽的白果樹都快有你高了。”
薛小禪真想回去頭去看看奶奶,她太想奶奶了,那時爺爺和媽媽每天在公社的田裡苦工分,她是在奶奶的背上長大的。那年爺爺腿上的搶傷復發,奶奶到山上挖草藥,失足掉到山崖下摔死了。
“奶奶,我好想你呀!”她忍不住又想回頭,天方畫戟在她手中猛烈震動。
她忍住了,眼淚卻忍不住流了出來。
“老頭子,你怎麼了?臉色綠得可怕,快進屋裡來躺著。”
薛小禪深深吸了口氣,心頭釋然了。她奶奶是老昆明人,講一口老昆明話。如果那女人真是她奶奶的話,她應該說:“小禪呢老爹,咋個了?臉嘴綠嚇嚇呢,還不趕迭進來倒遮。”
“這女人纏住爺爺,可見爺爺已經跟上來了,我們爲什麽不趕快走呢?”方天畫戟似聽懂了她的心裡話,它帶著薛小禪飛進了雲霧中。
薛小禪不知方天畫戟會把她和爺爺帶到那裡去。莫非帶到騰沖老家銀杏村,又回到那棟破舊的小木樓去。月明三更時徘徊在在村裡的石板小路上,星河欲轉時站在銀杏樹下看樹上的葉子春綠秋黃,那是多麼可怕的百年孤獨千年淒涼啊。
“方天畫戟,方天畫戟你千萬不要帶我爺爺回老家銀杏村。求求你將我爺爺帶到新血田城,當羅長老的士兵或帶到老昆明城里去。”
方天畫戟帶著薛小禪不知飛了多久,然後落在地上。霧氣散后,薛小禪發現這是一個太陽尚未照過來的清晨,自己站在一個極大的沒有人跡的廣場上,藍天上飄著幾朵似錦緞的紅云,廣場的南北側各有一幢古香古色的建築。中正間的那幢建築以藍白二色為主,琉璃瓦八角頂上有一顆紅寶石似的大圓珠,正面有很高的花崗岩石階。
“這裡是什麽地方呀?爺爺也不知是否還跟在後面?”因為還沒有聽到爺爺的聲音,薛小禪不敢回頭。
方天畫戟帶著薛小禪登上石階,兩道厚重的青銅門開了,裏面走出來一個穿黑西裝系紫蘭領帶的男子來。
“報告團長。薛江寧回來了。”
薛小禪聽到身後傳來爺爺洪亮的聲音,轉過頭去看見爺爺的頭髮蓬亂地散披在肩上,穿著破爛的短衣長褲,就像剛從煤堆里爬出來似的。
“爺爺-----”
“江寧你怎麼了,變成了這個樣子?”
爺爺拉著小禪和團長的手老淚縱橫。他告訴團長自己走錯了路,掉到了地獄里是孫女將他救了出來。
團長謝過小禪,對薛江寧說:“這裡幾年前就已經關門了,所有人都回上元城去了,我和先生一直在這裡等你。以後我們不再打仗了,你就叫我謝晉元吧,叫我老謝也行。”
謝晉元帶著爺爺和小禪走進大廳,裏面有一張極大的辦公桌。
謝晉元叫:“先生,先生薛江寧回來了。”
從旁邊一間小屋里走出一個穿白色唐裝的男子來,他拉著薛江寧的手說:“小薛終於回來了,我們一直在等你呢。”
爺爺就將他的事告訴了這位先生,先生說:“小禪謝謝你救了爺爺,否則我們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呢。”
他打開抽屜從裏面拿出一卷紙,將紙展開,上面是密密麻麻的簽名,先生叫爺爺在最後一個空格里簽名。薛小禪看見上面有幾個熟悉的名字,他們是王紀勳,王銘章,張靈甫,關麟征,孫連仲,池峰城,田鎮南,余程萬,李家鈺,冬麟閣,羅永年,吉星文,黃百韜,喻英奇,馮治安------還有許多像爺爺這樣名不見經傳的小兵。
爺爺鄭重地簽上自己的名字,先生將紙捲起對謝晉元說:“你帶小薛去換衣服吧,換好衣服后我們馬上離開這裡。”
“爺爺,爺爺我什麽時候才能再見到你?”
“小禪,你現在知道我的去處了,以後我們還能再相見的。”
爺爺跟謝先生走了,穿唐裝的先生問薛小禪:“小禪,你手中的天天方畫戟是誰的兵器?”
薛小禪搖搖手中的方天畫戟說:“這是新血田城長老羅芳珪叔叔的兵器。”
先生說:“羅芳珪臨危能授命,他當之無愧。”
他將薛小禪送出青銅大門說:“觀光客馬上就要來了,你快走吧!芳珪長老還等著他的兵器哩。”
方天畫戟帶著薛小禪一下飛上了藍天,落到一團紅云上。晨風拂面吹來,薛小禪的心情變得像藍天一樣寬廣,她張開手仰起頭大聲朗誦那首臨江仙:“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她朗誦了一遍又一遍,腳下的雲層漸漸下落。薛小禪低頭看,下面不是火光沖天的新血田城,而是一個極大的城市。這個城市有江,有湖,有花,有樹,有山,有水。樓房建築有中式木樓,西式別墅佈局協調完美。街上有商鋪,茶室,酒樓,人來人往,熙熙攘攘。
“這是哪個城市?怎麼這麼美。”薛小禪不明白方天畫戟爲什麽將她帶到這裡來。
方天畫戟帶著她落在一片大草地上,草地中間有座白色大理石建築,四周有高大的石階。方天畫戟帶著她走上石階,走在有白玉欄杆圍著的走道上,走道上有一間間辦公室,裏面有人在低頭工作。
“莫非,羅叔叔在這裡?”薛小禪稀裡糊塗地跟著方天畫戟走。
方天畫戟帶著她走進一間很大的辦公室里就立在地上不動了,薛小禪試圖將它提起來。這一次,方天畫戟像定海神針似地絲毫不動,她根本無法將它提起來。
裏面一個濃眉大眼,儀表堂堂的軍官正在對一個男子說話:“------張平你知道你是怎麼來到這裡的嗎?”
那男子茫然地搖搖頭說:“不知道。”
“因為你臨終前發了一個善念,所以現在你可以回去完成你的心願,等會兒我派人送你出去。”
這個不知穿那國軍服的軍官,轉向薛小禪問:“姑娘,羅芳珪長老的兵器怎麼在你手中。”
薛小禪就將她去地獄找爺爺的事情一一告訴了這位軍官。她大著膽子問這位軍官;她帶爺爺去的地方是什麽地方?
軍官笑笑說:“那地方今後你自然會知道的,上元城是個好地方,你爺爺找到了自己的歸宿。今天各城的長老要到這裡開會,你將芳珪長老的兵器放在這裡吧。你和張平都要去昆明,我現在派人送你們出去------”
“張自忠長老,張自忠長老------有人偷東西,你不能放她們走啊?”
外面草地上有個女子大聲喊叫,張自忠長老拿起方天畫戟走出去,薛小禪和章先生跟在後面。薛小禪看見藍天上有一團棉桃似的雲彩,雲上站著兩個十五六歲的古代仙女,一個穿淺綠色衣裙,一個穿粉紅色衣裙,在藍天白雲的襯托下簡直就是一副絕美的仕女圖。
張自忠長老站在石階上用方天畫戟朝她們一指,兩人從雲頭上滾落下來,落到石階下的草地上。
穿淺綠衣裙的仙女抱拳向長老行禮問:“請問,自忠長老有何吩咐?”
自忠長老嚴厲地說:“姜櫻子,我知道你有在三界行走的能力,但你為何帶人到這裡偷東西?”
叫姜櫻子的仙女忙說:“自忠長老,新城的規矩我知道。我和湘月到這裡來是來望我們的朋友桃葉的,我們怎麼會偷朋友的東西呢?”
她話音剛完,那叫湘月的仙女馬上跪下,從袖中取出一個袖珍箱子來放在地上。箱子落地馬上變成了一只大拉杆箱,打開箱子裏面裝滿了各式各樣做工精緻的衣裙。
湘月面頰緋紅,聲音戰抖地說:“自忠長老,東西是我偷的,你別怪櫻子,她什麽也不知道。”
姜櫻子急得大叫起來:“湘月,湘月你怎麼這麼糊塗?你忘了這裡的規矩了嗎?”
湘月眉頭微皺說:“什麽規矩我不記得了?”
她對自忠長老說:“自忠長老,姜櫻子可以為我作證。在現實生活中我是一個遵紀守法的人。我雖然愛穿名牌服裝,但都是自己掏錢去買,從來就沒有想過去偷。今天真是鬼迷心竅,居然動了偷東西的念頭,而且還是偷朋友的東西,真是慚愧。”
桃葉忙跪在湘月旁邊說:“張長老,既然湘月也認錯了,你就饒了她這一次吧。”
自忠長老說:“湘月偷了東西就必須受到懲罰,規矩不能壞,你先回去吧。”
桃葉謝過長老,拉著箱子走了。
姜櫻子忐忑不安地絞著手指走來走去,湘月跪在那裡瑟瑟發抖。張自忠長老走進一間辦公室里,拿出一卷小畫來遞給姜櫻子說:“這是出去的路線圖,你帶他們一起出去吧。”
姜櫻子將畫塞進寬大的袖中。拉起湘月謝過長老,帶著薛小禪,張平走在綠草如茵的大草地上。湘月想不到長老竟會放她走,高興得想飛起來,可試了幾次都飛不起來。薛小禪想;這可能就是對她的懲罰吧。
湘月高興地說:“櫻子我又想起來了,上次我們來是從草地那邊的一個大玻璃門進來的。”
姜櫻子說:“今天不是那道門開放的時間,所以我們走的是另一條路。”
他們穿過草地走進城中,這個城市太美了,街上沒有大車小車只有熙熙攘攘的行人。
薛小禪問:“櫻子姐姐,這是那個城市?”
姜櫻子說:“這裡是酆都新城。”
薛小禪咂嘴咂舌地說:“現在那邊環境污染嚴重,吃的是地溝油毒食品,如果再打起戰了,那簡直就是真正的地獄了。陰間這麼美,那做人還不如做鬼算了。”
姜櫻子忙搖搖手說:“話不能這麼說,聖經說;萬國在上帝眼中就像桶里的一滴水。因為靈界有三千大千世界,有不同的時間和空間,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死後會落入那個時空中去。再說新酆都城也不是久留之地,頂多就只能呆二三年,然後就根據你的所作所為發配到不同的地方去了。”
她接著說:“幾年前,我到過一個叫妒花城的古老城市,那個城市陰風慘慘,鬼氣森森。看不到一朵花,就連紙花都沒有,卻漫天飛舞著大大小小的白色粉蝶,詭秘之極。城裡的女子個個蓬頭垢面,穿得爛爛褸褸,腰弓背駝。更有些頭如笆斗,如提包,如水桶,如南瓜,如葫蘆------的怪人走在其中。
我走進路邊的酒樓打聽,酒保悄悄告訴我;他們城主的夫人叫粉蝶夫人,是個傾城傾國的絕色美女,但也是個妒婦,連花都嫉妒更別說人了。城中女子只要長得有三分姿色,就找個莫須有的罪名拉去,眼睛美得將眼睛剜去,鼻子直的將鼻子割了,嘴唇美的將嘴撕裂-----。城中的女子嚇破了膽,不扮成醜八怪就無法存活。
我問他;那些怪物是些什麽人?他告訴我,我才知道,那都是些現代小青年,她們性格張揚,不知天高地厚,故意打扮得花枝招展,招搖過市,要挑戰粉蝶夫人。被粉蝶夫人抓去,弄成了那副怪摸樣------”
薛小禪忍不住大叫起來,打斷了姜櫻子的話:“粉蝶夫人如此兇殘暴虐,難道上帝就看著不管嗎?任凴她隨心所欲,為非作歹嗎?這天地間到底還有沒有天理王法?”
姜櫻子笑了起來說:“上帝是活人的上帝,不是死人的上帝。要尋找上帝,追求公平正義,離惡行善那要趁你還活在人世的時候趕快去做。這就是人爲什麽活著的真實含義了。”
薛小禪聽懂了,將這話牢牢記住,心想;等回去一定要告訴媽媽和她認識的所有人。
“那天我見到了這位粉蝶夫人,她只不過三分姿色七分打扮罷了,就成了城中人人仰慕的九天仙女。
後來我查了這位城主和粉蝶夫人的歷史,才知道他們是晉國的介之推和太太石尤。太子重耳當年被驪妃迫害,奔逃外國求生,深夜匆惶起程。介之推是東宮衛士,義不容辭,隨他走了。石氏在家那曉得這段情節,以為丈夫有了外遇,頓然把她拋棄。每天叫天搶地,忿恨一回,痛哭一回,詛咒一回,癡想一回。恨不得從半空中將介之推一把頭髮揪住拉到跟前,生生咬嚼下肚,方得快心意。不料一日日,一年年胸中長了一包塊,刀砍不開,斧頭打不碎,堅硬如石,這就叫妒石。
19年后,重耳成為國王也就是晉文公,當年五個從龍的衛士大臣,四個都作了大官。唯介之推依戀妻子之情,端然如故,一返故國便回家訪問妻子。
哪知十余年前妻子早已搬到綿竹山中去了,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石氏在家中木雕一個丈夫,朝夕打罵不已。介之推前往山中探訪,豁然相見,兩人顏色皆蒼,細說因由方才相認。
石尤忽然震天動地哭將起來。罵道:“負心賊,閃我多年,故把假言搪飾。”
無論介之推怎麼解釋,石氏就是不信,手打口咬,頭撞腳踢。弄得介之推好像敗陣傷亡的將士,垂頭喪氣,一言也不敢發。介之推原指望她氣過之後,依舊出山做官,那石氏怕丈夫又一去不返,用一條紅綿九股套將丈夫扣頸縛住,頃刻不離。說:“我不求金紫富貴,只願在家兩兩相對,韭鹽苦守,由那幫福大命好的做官去吧。”
介之推被老婆拘系,上不能疏奉朝廷,下不能寫書邀人勸解,晉文公也不知之推在何處,便喚魏某(因電腦里沒有這個字,所以用某代替。)遍訪介之推下落。魏是個武夫,哪有耐心終日搜尋,況綿竹山有七八百里開闊,實在難尋蹤跡。就想出一餿主意,四下放火,想介之推夫婦燒急了自然奔將出來,就可以找到他們。
那時乃是初春天氣,山上草木尚是乾枯,魏叫人順風勢舉火,一時火勢漫天漫地卷將起來。石氏正在睡覺,介之推見四下起火,知道是魏訪求蹤跡,無奈自己做了個藤纏螃蟹,草縛團魚。一時出頭不得,即使見了魏也不成體面,就下了死的決心,不喊不叫,任憑火勢蔓延。
石氏醒來時,大火已四下逼近。上天無路,下地無門。奔前不能,後退不得。就把介之推一把抱定,雙雙等死,所以火勢雖狂,夫妻兩人到底安然不動,皆燒成灰燼。
介之推自焚時,正是清明節前一日。晉文公就命國中家家戶戶門前要插柳為記,不許舉火,只許吃些隔夜冷食品,這就是禁煙寒食的故事。”
薛小禪聽得津津有味雖然自己是中文系學生,可從不知道寒食節的這個典故。她所知道的都是世間流行的版本,(就是介之推不願出山做官,抱著母親燒死在綿竹山裡,那版本極不靠譜,哪有兒子不願做官,還拉著老母親一同去死的事情。)而且現在這個節日已經不存在了。
姜櫻子帶著他們穿街過巷走到一條寬大的兩邊有高大樹籬的青石板路上。
湘月問:“櫻子,最近你還到過那個城市。”
姜櫻子說:“前幾天,我到過一個城市,那個城市的名字是個古老的希伯來語,長得連我也記不住。那個城市到處是斷壁殘垣,無底深淵,關在裏面的全是俊男美女,他們就是大洪水前擅自離開崗位,私自下凡到人間來與凡人結婚的天使。
那天守城的長老沒讓我進去,他說:“這幾天,天上來了一位長老正為他們講課,這是他們得救的最後一次機會了,叫我不要進去打擾他們,我就離開了。”
這條大街的盡頭有道大鐵門,門前有兩個男子在貨攤上賣翡翠首飾,
湘月看見興奮地跑過去,拿起一件件首飾,細細欣賞。然後對兩個男子說:“老闆,這些成色好,水頭足的我全要了,幫我打包。”
薛小禪看看那些翡翠,標價比他們騰沖翡翠商店里的翡翠不知高出多少倍。但那做工可不是世間能比的,那些花鳥魚蟲個個晶瑩剔透,栩栩如生。
姜櫻子忙止住湘月說:“這些東西不能買。”她拿起一瓶淺綠色的液體搖搖說:“他們的翡翠不是真翡翠,是用這種綠色液體做成的。”
“管它是用什麽做成的,只是這顏色太淡,做出來的是白菜玉。老闆有沒有顏色純正的,再幫我做些出來。”
姜櫻子提醒她說:“湘月,湘月你忘了嗎?上次我們來找桃葉,我看中一個翠綠色的小猴子,特別調皮可愛,就買下來。我們沒走多遠小猴子就活了,鑽進我袖子里,在我身上亂咬亂啃。你幫我捉住它將它扔回酆都城,沒走多遠它又追上來了,我們又捉住它將它扔回酆都城。來來往往不知多少回,真是煩不甚煩,後來幸好遇到劉帆小師傅趕著拉動物的車回來,我們將小綠猴子交給他才得以脫身。後來我才知道了,你將這些東西帶出去,不是有疾病纏身,就是生出坑爹坑媽的忤逆子來。而且顏色越好價錢越貴的越毒。”
姜櫻子問兩個老闆:“兩位老闆,我說的對不對?”
兩個老闆笑笑,默認了。
湘月也想起來了,她敲著腦袋說:“我怎麼了?我怎麼了?竟然把這些重大事情全都忘了。”
一個老闆將鐵門打開放她們出去。
鐵門外,就像一幅雲遮霧繞只有黑白兩色的中國水墨畫。姜櫻子從袖子中拿出那副路線圖展開看,那確實是副中國水墨畫,只是上面標著些字。
湘月茫然地說:“我什麽也看不見,只看見一副白絹。”
姜櫻子拿給張平看,張說:“我看見一幅山水畫,上面有些蝌蚪文我看不懂,但我看見右下角有個地址。”
姜櫻子說:“你記好這個地址,這就是你要去的地方。”
她將畫拿給薛小禪看,薛小禪看得懂圖畫上的文字:“這裡是盤蛇河,這是萬冢山,白骨嶺,幽冥谷,鷹愁澗,盤絲洞,奈何橋,黑龍湖------”但張平要去的那個地址,她看見的是些蝌蚪文。
湘月聽了恍然大悟說:“原來自忠長老叫我們來走這麼艱險的路,就是對我的懲罰吧。”
姜櫻子說:“我想是的。”
他們走進大霧中,來到一條白色的大河邊。薛小禪低頭看見湖河裡游滿了白色的蟒蛇,看得全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沒有渡船也沒有橋,不知怎麼過去。
姜櫻子說:“你們跟著我走,別害怕。”
他們看不見路在那裡,只有姜櫻子能看見。她走在河面上,水裡的蟒蛇迅速遊走。薛小禪定睛一看,原來那裡有一條凝固不動的水路。
湘月兢兢戰戰地跟在姜櫻子後面。她問姜櫻子:“櫻子,櫻子怎麼上次我們來找桃葉時我眼睛雪亮。這次來,到了酆都城里還如瞎子似地,眼前一片漆黑什麽也看不見。是你牽著我一直在講解,我們到了那條街那條巷,一直走到桃葉的商店時我才能看清東西。而且油脂蒙心似地想偷東西,還差點將那些病毒和孽子孽孫都買回家去。”
姜櫻子說:“耶穌基督說;‘眼睛是身體的燈。所以,要是你的眼睛單純,整個身體就都明亮;要是你的眼睛邪惡,整個身體就都黑暗。要是你裏面的光原來是黑暗。那麼是多麼黑暗啊!’所以你要小心了。”
湘月沉思了一會兒說;“我知道了,是愛財之心,弄瞎了我的眼睛。聖經上說;貪愛錢財的心是一切有害事物的根。我一定要將這句話牢記心頭。”
過了盤蛇河,一座絕壁如刀削斧劈,雲遮霧罩的黑色大山擋住去路。姜櫻她們如風飄,云淡淡地登上大山,張平緊跟其后,他們馬上消失在雲霧中。
薛小禪連落腳的地方都找不到急得大叫:“櫻子姐姐,湘月姐姐------等等我。”
姜櫻子和湘月馬上從山上下來。姜櫻子吃驚地說:“我們是夢魂到此一遊,你怎麼是肉身來游酆都城?”
她們一左一右拉著薛小禪往上爬,薛小禪就將她如何來找爺爺一事告訴了她倆。薛小禪問姜櫻子;她爺爺被關在地獄里的那個古城是什麽地方?
姜櫻子說:“那是酆都古城。”
她又問;方天畫戟帶她去的那個地方是什麽地方?
“不知道,我從未去過。”
“那上元城呢?謝先生說;所有的人都回上元城去了,他們就等爺爺回來。爺爺回來了,他們就關門回上元城去了。”
“上元城是南京的別名,既然自忠長老說;上元城是個好地方,那天我也到那裡玩玩。”
姜櫻子和湘月牽著薛小禪行走如飛,她們不時地停下來等張平。姜櫻子的袖子里文刷,銅鏡,寶蓮燈-----。她用它們撥開迷霧,照亮洞穴,拂去蜘蛛網。他們一路順利平安,也沒有見到什麽妖魔鬼怪。
最後,終於來到了一條平坦的白色卵石路上。路兩邊有許多形狀猙獰,令人望之生畏的太湖石。
湘月小聲對姜櫻子說:“櫻子,我要上廁所。”
姜櫻子吃驚地說:“怎麼你連這種感覺都有了?”
薛小禪才想起自己,自從上了小劉師傅的車,就沒了時空感。連吃,喝,拉,撒的感覺也不存在了。
姜櫻子對張平說:“你先走吧,在湖邊等我們。記住了如果路邊出現房子,亭子,酒樓等千萬別進去。如果突然出現許多條路,只能走這條白色卵石路。”
姜櫻子在和張平講話的時候,湘月匆匆轉到一個假石山後面去了。薛小禪從山壁的石洞可以看見湘月走進洞裡,還沒有蹲下來就陷入地下不見了。
薛小禪嚇得大叫起來:“櫻子姐姐,櫻子姐姐,湘月姐姐陷進地底下去了。”
“從哪裡陷下去的,快帶我去。”
薛小禪帶著姜櫻子轉到石山后,看見湘月進去的洞口變成了一個山壁上的石洞。她們看見湘月的上半身躺在地上,下半身在石頭縫里。
姜櫻子焦急地問:“湘月,湘月你怎麼了?”
湘月驚恐地看著她們,眼淚流了出來,她已經不會說話了。
姜櫻子將身子探進洞裡,伸手將湘月拉出來,薛小禪做夢也不想到,同時拉出來的還有一個峨冠博帶的古代中年男子,他緊緊抓住湘月的腳爬在洞口不鬆手。姜櫻子從袖中抽出一把匕首,朝那男子的背上刺了兩刀,那男子鬆開手,像蜘蛛似地四肢攤開爬在洞口。
姜櫻子抱著湘月,看見她腳上還纏著幾根銅線粗的蜘蛛絲,又用匕首將蜘蛛絲割斷。湘月的鞋襪都被蜘蛛精曳走了,一雙腳變成了兩個木坨坨,不能走路了。
姜櫻子背著湘月走,薛小禪跟在後面,她們的速度漸漸慢了。
“櫻子姐姐,我來背著湘月姐姐吧。我是凡胎肉體,背得動夢魂。”
姜櫻子笑了說:“你不知道她現在有多重,你根本背不動她。”
她們的速度越來越慢,姜櫻子走幾步就要停下來休息。
湘月說:“櫻子,時光不早了,你不要管我了。帶著小禪快走吧,否則所有人都出不去了。”
姜櫻子說:“這裡危機四伏,不知藏著多少魑魅,我怎能扔下朋友不管呢?”
湘月哭了起來:“都是我不好,連累了大家。”
“啊!湘月怎麼你一哭就變得一點重量都沒有了。”
姜櫻子背著湘月,牽著薛小禪飛也似地趕路,轉眼間就來到了黑龍湖邊。黑龍湖的水黑幽幽的薛小禪看得心裡發毛,湖面上裹霧纏紗中的奇峰怪石時隱時現。湖邊一葉孤舟,張平和一個穿蓑衣戴斗笠的漁夫在湖邊等她們,姜櫻子將湘月背上船,扶著她坐下來。
張平悄悄問薛小禪:“湘月的腳怎麼變成了這個樣?”
薛小禪低聲說:“湘月被古老蜘蛛精抓住了腳,腳就變成了這個樣子了。”
眾人登船后,漁夫用撐杆將船撐離開岸邊。姜櫻子和湘月立即從十五六歲的小仙女,變成了三十左右的白領麗人。
湘月穿著一套粉紅色的名牌套裝裙,光著腳,她的腳復原了,但又紅又腫,她不停地在揉腳。
姜櫻子看看用上海話說:“吾看侬个脚痛的病,咯能要跟侬一辈子啰。”
湘月說:“勾难阿好,阔以时时提醒吾的过失,脚痛总比整固人下到地狱里强。樱子,下个号头侬再陪吾回转酆都城,吾要亲自向桃因道去。”
“晓得。”
一路走來,尚未開口的張先生問:“你們兩位是老上海人嗎?”
姜櫻子說:“是的,張先生是不是常到上海來,所以能聽懂我們的口音。”
“我是昆明一家公司的老總,常到上海談生意,對上海非常熟悉。”
姜櫻子問:“張先生是如何來到新酆都城的?”
張平說:“我是昆明一家上市公司的老總,打拼多年終於迎來了事業的頂峰。可就在這人生的黃金季節,卻被醫生診斷出癌癥晚期。我從來都認為“人定勝天”沒有跨不過去的溝,沒有翻不過去的嶺,可死亡臨近時才發現人是那麼的渺小,那麼的無能為力。才知道財富地位都不足掛齒,年青或年邁,富裕或貧窮,高貴或卑賤,死在破屋里或死在宮殿里並沒有什麽區別,因為你在世間所擁有的一切都將歸於無有。
我孃嬢勸我受洗入教她說;“救不了生命,也當救自己的靈魂”
我覺得那簡直就是無稽之談,我根本就不相信鬼神論。我們從小受的教育就是:“從來就沒有什麽救世主,也沒有神仙上帝,要拯救世界全靠我們自己。”而且我是個獨立特行的人,不想加入什麽宗教來約束我的自由,我斷然拒絕了她的勸說。
臨終前,我開始動搖疑惑,我想;‘如果人真有靈魂,有今生來世,那麼來世我要到山裡蓋座小教堂,當一名傳道士。將福音傳給那些住在深山老林里的人。正因為這一個善念救了我,使我沒有下到地獄里去,”
他接著說:“我一直認為自己是一個有知識有文化的儒商,在生意場上,我總是謹慎小心,喜歡思考。講信譽,遵守職業道德。我喜歡與經驗豐富,判斷正確的人交談,好找出生意成敗的原因。我做生意每一步都細心計算,考慮可能的利益和風險,想盡各種辦法取得成功。來到這裡后才知道原來自己是個罪犯,不想下地獄都難。”
湘月好奇地問:“張先生究竟犯了什麽下地獄的罪?”
“就是犯了行賄罪。像我們開公司的人,你要跑項目,跑貸款,跑原材料進口,跑銷售。你不跑行嗎?絕對不行,那公司就得關門倒閉。你跑的話,空手行嗎?肯定不行。現在的民謠不是說嗎;‘不跑不送,降職使用;光跑不送,原地不動;又跑又送,提拔重用。’我們那裡的口號就是;‘開拓思路跑項目,創新方式爭資金。’
有時夜深人靜時,我也思考此事想;‘我們這樣做不是在犯罪嗎?’但又想想這是人人知道的潛規則,人人都這樣做,法不緝眾。
來到這裡才知道,這裡不存在法不緝眾,自己為自己的行為負責。就像你雖然不是一般的凡人,同樣受到懲罰。”
漁船在奇峰怪石中穿行。最後來到一個地方,漁夫將船靠岸后叫薛小禪和張平下船。薛小禪和張平跳到岸上,一霎間,四圍燈火輝煌,回頭看那一葉小舟不見了,天邊泛起白色的魚鱗,燈光像璀璨的珠子環繞湖岸,西山就在眼前。
薛小禪驚奇地問:“這是什麽地方?”
張平說:“這裡是滇池邊的海埂公園,現在有早班車了。你出門后,坐車到雲南紡織廠下車,然後再轉車就可以到雲大了。”
張平說完話,就像霧氣一樣散開消失了。
薛小禪回到宿舍后,天已經大亮了。她毫無困倦感,她立即提筆寫信將此事告訴媽媽。(因為她沒有手機,也打不起電話,再說她家也沒有電話。)
學校開學了,她才接到媽媽的來信。信中說;此事聽來就像個離奇的故事,但願這是真實的,願你爺爺找到了自己的歸宿。她建議薛小禪拿到報刊雜誌上發表,讓那些國民黨抗日老兵的親屬們都能得到安慰。’
當然,沒有那家報刊雜誌會登她的故事,她只有把它發到網絡上去,希望這些抗日老兵的親人能看到她的故事。
薛小禪畢業后,在昆明一所中學找到了一份教師工作和她暗戀的那個師兄結了婚。
幾年后,他們的日子越來越好了。銀杏村成了騰沖旅遊必到的景點,媽媽重新裝修了她們家的小木樓,開了一個叫“夕陽紅”的農家樂,生意火花。
台灣對昆明開放了自由行,春節過後,他們全家要到台灣旅遊。薛小禪在網上做功課,將要去的景點打印下來。當她打開“蔣中正紀念堂”的網頁時,頓時驚呆了。那天,羅芳珪長老的方天畫戟帶著她和爺爺去的那個地方就是這裡。
注:付心德是名不見經傳的滇西抗日老兵。
依萍姐是《銀河倒轉》中的女主角。
姜樱子是《碧玉玺》中的女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