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中寻桂殿

 

月中尋桂殿

 

午夜十二點，下中班了，姚瑤隨著人群走出車間。抬頭看看天，黑沉沉的，不禁有點擔心，生怕明天下大雨，她們去爬長蛇山的計劃就要落空了。

家住廠裏的工人們，到熱水房打了開水，提著水壺匆匆忙忙地朝生活區走去。男女青工直奔車棚，騎上自行車朝城裏跑。十分鐘後，亂哄哄的人群散盡，守門的老工人趿著鞋子出來，哐噹哐噹地關上了廠後門。全廠一下子變得靜悄悄的。

姚瑤和好友湘靈還在集體宿舍裏忙活。姚瑤在床下找球鞋，湘靈到處翻找她的笛子。

“湘靈，半夜三更就別找了，要不咱倆回到家天都亮了。”姚瑤忙著換鞋。

湘靈怒氣衝衝地說：“是哪個缺德鬼又將我的笛子塞到碗櫃裏去了。”

“別抱怨了，快走吧！天都快亮了。”

姚瑤和湘靈騎著自行車，順生活區的小路轉出去，剛騎到公路上，周遭驟然變得一片漆黑，停電了。

“真倒楣，又停電了姚瑤，小心啊，慢慢騎，手搭在刹車把上，隨時準備刹車。”湘靈的聲音從姚瑤前面不遠處傳來。

那是個烏雲密布的晚上，伸手不見五指。前面是一段長長的下坡路，可姚瑤什麽都看不清，真正成了盲人騎瞎馬，夜半臨深池。姚瑤心驚膽戰地騎著，生怕撞到什麽障礙物上。

“湘靈，咱倆好幸運喲！夜半三更也不怕撞倒人……”姚瑤故意大聲地說，給自己壯膽。

話音剛落，騎在前面的湘靈啊地尖叫一聲，自行車乒乓一聲倒在地上。

姚瑤還未來得及開口問發生了什麽事情，人就從自行車上飛了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姚瑤才恢復了神智，發現自己罩在濃霧中，也不知道躺在什麽地方。姚瑤記起自己是從自行車上摔下來的，往周圍摸摸，却哪里有什麽車子？

“湘靈，湘靈，你在哪里？”姚瑤嚇得大聲叫嚷。

“我在這裏。”湘靈微弱地答道，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姚瑤艱難地爬了起來，一瘸一拐地朝湘靈的聲音所在處走去，兩手在眼前亂摸，一邊走一邊呼喚她，她也不斷地回答著，向姚瑤走過來。最後姚瑤總算摸到了的手，趕緊一把抓住，心裏這才平靜了許多。

“姚瑤，我們是在什麽地方？這麽大的霧，我什麽都看不見。”湘靈緊緊抓住姚瑤的手，聲音和手都微微發顫。

她倆手挽手在重重迷霧中摸索。突然，眼前出現一個黑色的洞口。她倆正遲疑間，身後驀地卷來一陣狂風，她們就像兩根飄飄蕩蕩的羽毛飛了起來，被一股强力吸進洞去。姚瑤嚇得緊緊閉著眼睛，和湘靈一道瘋了似地大喊大叫。洞內傳來隆隆的回聲，混合著嗚嗚的風聲，實在嚇人。

風力漸弱後，輕飄飄的身子才停了下來。姚瑤定了定神，發現湘靈的手還緊緊握在手裏，這才敢睜開眼睛看看，簡直不敢相信看到的一切：周圍是一片碧海青天，她們正站在星空的花園裏，周圍的星星像一朵朵璀璨的冰花，閃爍著紅、藍、黃、白、紫等變幻不定的光彩。不遠處，月亮像個玲瓏剔透的大水晶球，散發著淺藍色的清輝。

湘靈也睜開了眼睛，和姚瑤一道好奇地打量著周圍的一切。最後她倆總算平靜下來，被眼前奇特的美景吸引，便開始在星空花園裏漫步。天空的花園裏有一叢叢的花朵，一株株的果樹。隨手摘一顆藍色的星星，看看原來是顆藍寶石的無花果，將藍寶石扔了，再摘一顆金色的小星星看看，是一顆金蘋果……。

姚瑤猛然想起，不知是何年何月，她曾經到過此地，游過月宮，見過嫦娥。

姚瑤平靜地對湘靈說：“前面就是月亮，我們到月宮去看望嫦娥如何？”

“你在開玩笑吧？你怎麽會認識嫦娥？”

“我前世不是凡人，”姚瑤突然憶起自己的前身，當初的本事也回來了，便帶著湘靈輕盈地飛起來，朝那巨大的月亮飛去，“我曾到過此處，見過此情此景……”

“慢著，你先告訴我，月亮裏有些什麽？嫦娥是什麽樣子？”

姚瑤在空中停了下來，仔細想了想，說：“月中到處是桂花樹，桂花林裏有一道圓月般的水晶門。推門進去，裏面種著奇花異草，被淡淡的薄霧影影綽綽地籠罩著。庭院正中就是桂殿，造型很像金殿裏的銅殿，四周圍著白玉欄杆。我從白玉石階上去，敲敲門。過了一會兒，嫦娥才來開門。她穿著月白色的古代長裙，髮髻偏斜，睡眼惺忪。

她驚奇地看著我說：‘姚瑤，今夕何夕？你怎麽變成了這個樣子？’

當時，我穿著元寶領，緊身窄袖的白色緞子服，黑裙子，足蹬一雙西式縷空黑皮鞋，頭髮梳成了月牙式。

我大笑說：‘我到人間都玩幾趟回來了，你還是老樣子。’

嫦娥坐在雲母屏風旁，玳瑁鑲嵌的梳妝檯前，梳理著烏雲一般的頭髮說：‘九月望日那天，你們騎白鸞到這裏來，我們一起跳霓裳羽衣曲。你們走後，我就睡了，想不到一覺睡醒，人間千年己過。’

我說：‘那天，唐明皇夢游月宮，將我們的舞蹈偷去教玉妃。玉妃那時是凡胎肉體，跳得再好，也跳不出如飛鴻、似游龍的姿態來。但此舞在人間的舞蹈裏已經是極品了，後來不知爲什麽竟在人間失傳了。’

嫦娥開始在髮髻上簪花：‘此舞不屬于人間，當然就失傳了說到這兒姚瑤就停了下來，使勁回想後來的事情。

湘靈不停地追問：“後來呢？……’”

後來呢？”

姚瑤抱歉地說：“對不起，我再也想不起後來的事情了。”

湘靈說：“那我們快走吧，我也想見見嫦娥。”

她們又飛了起來，月亮離她們越來越近，最後可以看清楚了。月亮被密密匝匝的桂花樹覆蓋著，白色細小的桂花散發著幽香。

她們在月亮上飛翔，那次姚瑤飛進月亮，一眼就看見桂殿，因爲桂殿的門就是一個放著清輝的小月亮。可這次却再也找不到那桂殿了。

“姚瑤，姚瑤，你看那邊不是有幾幢小洋樓嗎？咱倆過去問問路。”

“奇怪！月亮裏不是只住著嫦娥嗎？怎麽會有小村？”

優美的簫聲從下面傳來，她們落在小村前面，撥開綠色的桂枝，分開桃紅色的大玫瑰，來到一幢白色的小樓前。

陽臺上，一位穿鵝黃長裙的女子，頭髮松松地挽在腦後，背靠著白玉欄杆低頭吹簫。

“喂，喂樓上的姐姐----”姚瑤和湘靈站在下面，仰著頭大聲叫她。

女子轉過身來，看見她們驚得連連後退，說：“你——你——你們怎麽會跑到這裏來了？”她雙手緊緊握住一枝紫銅簫，轉身要走。

姚瑤忙說：“請問姐姐，嫦娥的桂殿到哪里去了？”

那女子伏在欄杆上，仔細地看看姚瑤，又看看湘靈，說：“哎呀呀！原來是姚瑤和湘靈，你倆怎麽回事？一頭一臉都是血，嚇了我一跳。我還以爲是地獄裏的鬼跑上來了呢。”

姚瑤看看湘靈，湘靈的半邊臉青紫，前額冒著一股細細的血，她摸摸自己的臉，兩手全是鮮血。兩人嚇得哭了起來：“嗚嗚，我們下班後騎車進城……。”一回想起人間俗事，身子一下變沉重了。

“嗚嗚……，姚瑤，怎麽辦？媽媽知道我今天要回去，她肯定還等著我呢。”湘靈哭著說。

吹簫女子將簫插在旁邊的樂器架上，從陽臺上飛下來說：“姚瑤，湘靈，別哭了，我帶你們去找玉兔，要點靈藥給你們搽搽就好了。”

“姐姐，請問嫦娥呢？我怎麽找不到她的桂殿了？”

吹簫女子笑笑說：“此月亮不是彼月亮，嫦娥從前住的那個月亮早荒蕪了，成了一片沙漠。仙境必先荒廢了，人類的宇宙飛船才能在那裏登陸。嫦娥現在住在我們村裏，這幾天她到瀛洲玩耍去了。”

姚瑤說：“現在好了，世間那些無聊文人再也沒法編造‘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的故事了。”湘靈和那女子都笑了。

桂花林中陣陣花香撲鼻，“托，托……”玉兔搗藥的聲音在林中飄蕩。

吹簫女子將她們帶到一條小溪邊說：“你倆將臉上的血迹洗去，我去要藥。”姚瑤和湘靈蹲在溪水旁，捧起清冽的溪水洗臉，只覺得痛楚頓消。這時，一隻缺唇尖牙、長耳長須的玉兔抬著個白玉杵，上面沾著些白裏泛綠的藥膏，跟在吹簫女子身後，從桂花林裏跑出來。

姚瑤高興地撫摸著它的長毛說：“玉兔兒，玉兔兒，你怎麽還在搗藥呀？”玉兔兒一雙紅寶石似的眼睛滴溜溜轉動，粗聲粗氣地說：“我喜歡搗藥。”

吹簫女子拔下插在髮髻上的玉簪，挑起藥膏給姚瑤和湘靈說：“姚瑤快搽藥吧，我送你們出去，這裏離地球遠著呢。”

藥膏搽在傷口上，頓時遍體生凉，吹簫女子帶她們走出了桂花林。眼前出現了瑰麗壯美的景色。一個淡綠色的長湖通向遠方，烟波浩渺。湖兩岸是紅色的花海，絢麗如錦緞，黛色的山脈在天際時隱時現。

吹簫女子說：“順著湖邊這條小路走，要快。否則冬天來臨，你們就找不到回去的路徑了。”

她們告別了吹簫女子，順著湖邊的小路匆匆忙忙地走，雖然不能再如飛鴻一般靈巧飛翔了，但身體仍然輕飄飄的。

轉眼間，湖兩岸的花海逐漸褪色，先是變成了桃花色，而後又變爲粉紅色，接著又轉爲淺紅色，開始雕零，花海後面的遠山則漸漸露出了猙獰的黑色。湖面上飄起一片白漫漫的霧氣，脚下的路徑漸漸模糊了，姚瑤和湘靈開始發慌了，像氣球一樣一蹦一跳地向前奔。

身後駛來一輛馬車，一個極面熟的傳統型美男子從車上跳下來：“姚瑤，湘靈，上車吧！我送你們回去。”姚瑤和湘靈忙跳到車上。

湘靈問：“他是誰？你知道嗎？”

“他是……”姚瑤絞盡腦汁地想，却怎麽也想不起來。

車駛入了白茫茫的一片冰天雪地中……。

“湘靈！姚瑤！醒醒！醒醒……”

聽見有人喊叫，姚瑤睜開眼睛看看，一輛大卡車停在面前。廠裏的張司機將姚瑤和湘靈從一堆亂石頭里拉起來。

“是哪個雜種將半車石頭倒在這裏？太危險了，會出人命的呀！你倆趕快動動手脚，看看是否摔傷了。”張司機一邊駡，一邊將石頭鏟到路邊。

姚瑤和湘靈站在路邊，扭腰，踢腿，伸胳臂。這時，橙黃色的路燈亮了起來。

“電來了！電來了！”姚瑤和湘靈高興地叫了起來。

告別了張司機，她們騎上車繼續趕路。筆直的公路沐浴在柔和的燈光裏，讓姚瑤想起了剛才走過的那條湖邊小路，那個地方不知是在天上還是在人間，就那麽短短的一瞬便花開花落，霧起雪飛。春、夏、秋、冬接踵而來，倏爾而逝。

騎在姚瑤旁邊的湘靈說：“這一跤，居然摔到月宮裏去了。”

姚瑤大吃一驚：“怎麽，你也夢見游月宮？”

“是啊！我們在月中尋桂殿……”

“哎呀，慢慢講，你怎麽會跑進我的夢中來了？”

“我先在一片霧氣中行走……”

她們開始爭先恐後地講述自己的夢境，絲毫不差。遺憾的只是忘了問那位吹簫女子和那位極爲面熟的男子的姓名。

從那以後姚瑤和湘靈常在一起回憶此夢，恨不得永遠留在月亮裏。

“夢痕飛上，月宮桂殿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