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二叔和我父亲,从小一起在孤儿院长大,哥俩感情十分亲密。不过由于某些原因,他们平时甚少见面,连电话也难得打一次。我这次回去原本打算豁出来,在父亲住的老人院附近租一个地方,把二叔接过来,和二叔一起每天可以去老人院好好陪陪父亲,让他们哥俩尽情享受一下亲情。胡三是我大舅的三女儿,从小跟着我的父母长大,跟父母亲感情深厚。平时和父亲谈话,胡三总喜欢跟父亲开玩笑,从不拘束。她知道不论她优秀与否,父亲爱她,是因为她是在父亲身边长大的孩子。我父亲平时总牵挂着胡三一个人带着孩子创业生活不易,每次我跟他打电话,父亲都不会忘记跟我提到,我能不能帮助胡三。我这次去北京前,告诉我胡三我的行程,她也预备好到北京,一起陪陪老爸。我绝不会想到,父亲与二叔和胡三竟以我完全没有预备的方式诀别。
下午四点,负责助念的师兄到客厅来问我们:“老人家双手紧抓住丹田,那一口气就是不肯断。他是在等谁?” 我们告诉他:父亲在等二叔和胡三。他们都是父亲最挂念的亲人。师兄说:“好吧,我们尽量帮助他延长时间。”
下午五点四十五分,二叔经过八个小时路途的颠簸到达佛堂。车门打开后,我扶着二叔,却感觉到他的双腿站立不稳。二叔不顾一路上的劳顿,一边往佛堂走一边哭喊着哥哥。
负责助念的师兄在门口迎接二叔,跟我一起扶着痛哭不止的二叔坐下来。二叔不停地哭喊:“我哥在哪里?我要见我哥啊!” 这位师兄对二叔说:“老人家,您现在情绪太激动,您要先平复一下情绪,不然您这个样子进去,您的哥哥会因为牵挂您影响到他往生。” 二叔将手一摆,连连摇头:“我不信这个。我就是要见我哥啊!” 这位师兄果断对二叔说:“老人家,您的情绪不稳定下来,我不能让您进去。”
我朝这位老师兄望了一眼。他的经验、耐心、果断都让我们大家感受到一种可以坚定的力量。其实大家都明白,二叔若是一直哭下去,不仅会影响父亲难舍亲情而不忍离去,谁也不敢预料年事已高、患有多种疾病的二叔,带着莫大的悲伤去见父亲,会出现怎样的状态。在这种突发情况下,这位师兄的果断,有利于稳定情绪不稳的局面,也让我们大家都松一口气。
这时,从门外走进来风尘仆仆,满脸焦急的胡三。“大姑父怎样了?” 她一手拉着个旅行箱,一进来就急匆匆地问道。胡三在北京车站打的的时候,司机猛宰了她一把,向她收费七百元,但是胡三为了赶时间,宁愿再加钱给司机,为的就是早点到佛堂可以看到父亲。
我们大家都坐在佛堂的客厅里陪着二叔,他非常好奇父亲一生并没有念过佛,家人也没有人信佛,而且我们一家都是基督徒,怎么父亲这会儿会在佛堂接受助念。二叔问我们,你们信佛吗?我告诉二叔,生命关怀团在我们最困难,最无助、最绝望的时候,给予了我们最无私的关爱,最实在的帮助。爱的力量让我们见证了佛教的真实与奇妙,重新认识生命与生活的意义。
实际上,在慧第一次发给我莲花生活关怀团的信息时,她也问过我同样的问题。作为基督徒,我会接受给佛教的临终关怀吗?我告诉慧,我为什么要有分别呢?在我看来,世界上就只有两种宗教—爱与律法,即无私、无条件的爱(慈悲),与教训人的律法。在我一生最困难无助绝望的时候,能够得到生命关怀团的帮助,我唯有感恩。
负责助念的师兄不时走过来,给二叔报告里面助念的情况,讲解生命离世的过程,让不信佛的二叔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六点十五分,就在我扶着二叔站起身来,准备往助念房走去的那一刻,另一位师兄从里面出来拦住了我们:“老人刚刚舍报 (断气)。现在请不要进去。”
我的父亲,在等到他平时最思念的二叔和胡三,一前一后到达佛堂,并且情绪平稳下来之后,终于放开了他紧抓着丹田的双手,断了最后一口气。他让二叔和胡三知道,他等到了他们来;但是,父亲也不愿意让他最爱的人,看到他一副皮包骨的惨状。父亲用他一贯为他人着想的方式,跟二叔和胡三做了最后的道别。 (请勿转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