罕牧师的一生:多么美丽
我站在坐满了人的大教堂后面,眼望着讲台上的大屏幕上,罕牧师的照片和上面打出一行字--罕牧师安息礼拜,静听着教会的裘长老介绍罕牧师的生平,我扔不愿相信罕牧师真的走了。我感觉罕牧师站在台上讲道,裘长老紧挨着罕牧师做翻译。那是我对这个教会的记忆,但定神再看,罕牧师却不在那里。孩子们献唱的“多么美丽”,犹如天籁之音,沁入我的心扉。一个美丽的人生,透过眼里止不住滚落出的泪水,一幕幕重现在我眼前。
我一向对做牧师的没有半点好感。当年罕牧师开着车来到学校,邀请华人学生去参加教会活动的时候,我问他的第一句话就是:有中餐吃吗?我煽动去参加教会活动的人:当心!牧师是聪明人骗傻子。但是,罕牧师让我体验到爱。
罕牧师早年在马来西亚宣教二十几年,建立了大大小小几十间华人教会,年老之后回到美国,在一家家具店打工。那个时候,他和太太南希出钱在我们学校附近租了一个地方,开始建立华人教会。之后这个教会渐渐长大,有了华人的教会领袖。罕牧师则带着妻子南希再次自筹资金,赴马来西亚宣教,辅佐当地的华人教会。
第二次从马拉西亚宣教来后,正赶上美国经济大滑坡,年纪老迈的罕牧师,带着一身病痛,在一家殡仪馆找到一份工作,从此像以前一样,边工作边协助牧养华人教会。妻子也在超市谋得一份收银的工作。经济上的拮据,使他们常常捉襟见肘。今年起,他病情渐渐加重,于三月十四日在家中去世。
罕牧师的名字叫Rick Hammersla,他是地地道道的美国人。我叫他“罕牧师”,我觉得这是称呼很亲切。我说他是一个“马儿又好又不吃草”的牧师。因为他和妻子靠打工赚钱养活自己,而且还要挤出钱来帮助教会和有困难的人。
我不知道,罕牧师这一生中,仅接人送人的汽油费花了多少。我有一阵子需要看牙医,每次都是罕牧师来接送。后来我才知道,从罕牧师家里到我的学校,再到医院,路上的来回就需要两个多小时。可罕牧师总是笑呵呵的,给我讲笑话、唱歌,鼓励我不要怕看牙医。有一回他从自己生活开支里节省了三十几块钱,送到学校给了我,叫我买些生活用品。学校放暑假了,学生宿舍要关闭,而我无家可归。罕牧师于是找到一户好人家接纳我,让我可以住在学校附近,方便去图书馆看书。我记得有个毕业生,没有找到实习的地方,非常沮丧。罕牧师到处帮他找工作,使这位学生如愿以偿留在美国。我记得他亲笔写信为中国学生作担保;他接收不懂英语的华人为义子义女,时常探望他们,给他们解决生活上的大大小小的需要、问题和矛盾。每当我路过一个湖边公园,我就想起罕牧师带我们在那里烧烤;即便是现在,我一看到红色的美式烧烤,就觉得是南希做的。就因为我说了那个烧烤好吃,南希每次都会做一大盘子带来。罕牧师就是这样一个人:不论你有什么需要,他永远是在你身边的人。
罕牧师对人的关爱让我记忆深刻,而他面对不公平讲实话的勇气更令我佩服!当年印尼出现排华事件,美国各地的华人也举行游行示威,抗议印尼华人的店铺被打砸抢。西雅图的华人游行队伍里,有两位领导人,一位是本地有名的华人牧师,另一位就是罕牧师。他们俩在集会上分别发表演讲,谴责印尼排华。于是,这两位带头人也就有了共同的话题。有一次,罕牧师发现了一个秘密:原来,罕牧师一直在帮助一个有困难的华人学生,而眼前这位有名的华人牧师,竟然是这位学生的爷爷!但因为这位爷爷当年抛妻离子,带着小三跑到美国,他为了保持自己的名誉,拒绝与孙女相认。知道内情的其他牧师或者教会人士,也碍于情面不敢言声。罕牧师却对这位华人名牧直言:“你知道我认识你的孙女吗?… 你知道她现在非常需要你的爱吗?… 你为什么不会看看她?”一连串的质问,让那个名牧师感到十分不爽,找个托词离开,从来与罕牧师断了往来。
我最后一次见到罕牧师,是三年前的事情。我为了朋友的家事打电话求助他。罕牧师那天乘着中午休息的时间来到我家,直言劝说我的朋友,在外胡来会有后果,当好好爱自己的妻子和孩子。那个时候他的肝病已经很严重了,人很消瘦,面色也不好。我看着他的样子,心里挺难过,这把年纪的人,还要出来打工,没有医疗保险,挣几个钱不够付医疗费的。我给他做了馄饨,他吃了一小碗,笑着用中文说他现在要减肥,不能多吃。假如我知道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我一定会预备他喜爱的榴莲,我会在那之后的日子里多做些他爱吃的中餐。可是现在,他却永远离去了。
我听到消息后直奔殡仪馆,想要最后见他一面,可是却未能见着。殡仪馆的经理说,他们还没有给罕牧师化妆,所以不能让我见。我走回停车场的时候,裘长老打电话找我,得知我在殡仪馆,他安慰我说:“罕牧师这两个月已经被疾病折磨得变了形,你还是别见了,就想着他以往的样子。”我努力搜索着罕牧师以前的样子。我看见到开车来接我去看牙医,我看见他和我们一起在公园烧烤;我看见他在安慰别人;我看见站在讲台上高唱“奇异恩典”… 他的音容笑貌仿佛都在我眼前,我依旧感到他的慈祥、他的关爱。我感受他依然跟我们在一起---因为他的生命就是爱。
“多么美丽…”孩子们的歌唱,把我的思绪带回今天的安息礼拜。“他依旧美丽。”我这样想着。我觉得刹那间明白,什么叫做“永远活在我们心中”。有的人活着,让人厌恶;而有些人逝去了,却令人怀念。我没有见过跨越了文化,跨越了教会的联合安息礼拜,来自中国、台湾、印度、马来西亚等地的华人和美国人,从四处赶来,坐满了教堂,一同缅怀罕牧师。他对人们的挚爱和关怀、对上帝的忠诚和侍奉,对真理的执着和勇气,都是那么美丽。伴随着孩子们天籁般的歌声,我仿佛看到罕牧师在孩子们歌唱的陪伴下,从屏幕上走下来,微笑着跟我们打着招呼,站到讲台上,裘长老紧挨着他。那个画面是多么熟悉,又是多么美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