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在 ICU 病房一呆就是三天,我每天都是处于昏昏沉沉的状态之中,朦胧中听到各种监测仪器滴滴答答的在病床边响着,迷迷糊糊地也知道医生来查过房,护士时不时过来给我量 vital signs ,打点滴,喂我吃药。
为了止痛,医生在我背部脊柱上插入并固定了一根导管,由机器自动间歇性地注射麻醉剂 epidural 到我的身体里。说来好笑,在加拿大医生会给孕妇上 epidural 用来减轻分娩时的疼痛,可是我两次生孩子都是因为生得太快而没来得及上麻醉剂,没想到这会儿来补课了。因为有 epidural 的缘故,我感觉不到疼痛,可是即便每天大多数时间都在昏睡,还是觉得疲惫不堪。 ICU 病房家属是不能长时间呆在里面的,老公就每隔一小时进来看我一次,我特地嘱咐他,不让他带父母和孩子们来 ICU 病房,我当时那种五花大绑的模样着实会吓到他们。姐姐倒是来看过我,可是我在昏睡什么都不知道。
要出 ICU 的那天早上, V 医生来看我了,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他告诉我手术很成功,还安慰我说,虽然肝脏切除了 70% 之多,但是我的各项肝功能都正常,并且在不长的时间里就能长回来。他说我的肝脏很有生命力,非常 beautiful ,从来没有想象过可以用这个词来形容一个身体器官,医生的视角确实和常人的不一样的说。
第四天下午,我就转到 5NW 病区,自从生病以来,我一直在这个病区做化疗,护士们都跟我很熟识,他们得知手术成功的消息都由衷地为我高兴。病区的单人间就只有那么可怜的几间,护士长还特地留了一间给我。自从转到普通病房,身体上的各种管子就少了一半,精神状态也好了许多,我想家人了,就让着老公就带着爸妈和孩子们来看我。手术过后三天一直没有进食,一直靠打点滴,直到第四天才进了一点流质。 V 医生说我第五天上午就可以进固体食物了,可我实在是不想等了,正好孩子们来之前去麦当劳吃饭,我就软磨硬磨央求老公买一个鱼汉堡带给我。我实在是太饿了,躲着护士三口两口就把汉堡包拍下肚,平时对我没有任何吸引力的垃圾食物,我吃得心满意足。然后笑嘻嘻地跟他们说,原来幸福就是一个汉堡包这么简单。我注意到妈妈在一旁偷偷地抹泪。
L 医生和 Nancy 来看我了,热情开朗的 Nancy 照例给了我一个大拥抱。 L 医生告诉我,我就象在一个生命的隧道里,虽然还在黑暗中,但是终于能够看到隧道那一头的曙光。她的话语不多,但是每次都能给我鼓舞,终于感觉到那么多苦真的是没有白吃。 L 医生接着说,手术之前 BHCG 的值是 33 ,手术完当天的值就剩下 13 了。老公听到这儿下意识地抓紧了我的手,当时我和老公都认为 W 主任说的手术后一定会反弹的情形在我身上不会再发生。可是后来的事实告诉我们,奇迹没有发生,我也不例外。
7 喜悦
进入手术室,一眼看见墙上的卡通画:火车、戴礼帽张嘴笑的小孩¼¼刚才的护士叫我躺在屋中央的手术床上,手中托着资料簿问我(当然全是英语):“以前来过吗?”我笑着回答:“这是我有生以来的第一次,我想也是最后一次。”她帮我摆正位置,然后给我安上测心电图、血压等各种管子,告诉我:“一会我将这个,”她晃一晃手中的似氧气罩的东西,“扣到你的鼻子上,你就会睡着了,等你醒了,一切都过去了。你还有什么问题需要问吗?”我笑着说:“没有了。”
这时,吴已换上一身手术服、帽子、口罩,两手戴着手套,作托物状,从门口走到我面前:“Don’t worry! It won’t take too long.”然后,护士将口罩扣到我的鼻子上。很快,我就睡了过去……
当我醒来时,首先听到的是嘀嘀的声音,侧目望去:那是心脏监视器的声音,显示着我的血压及心律数字及图像。不一会,一个护士打开围帘,问我:“感觉如何?”“痛!”我说。“从一到十,你感觉你的痛数是几?”当我回答是“八”时,她往我点滴的滴管里又注入一小针液体。很快,我又睡着了……
当我再次醒来时,一穿篮大褂的黑人壮男说:“我将把你送回大厅。”
穿过了很长的走廊和几道门后,当他打开最后一道门进入一间大厅时,我看见了岳母、妻、儿他们。儿子看见我,对她们喊:“我看见我爸爸了!”
岳母迎上来,扶住我的床,“吆!没伤疤呀,吴大夫挺会揦的!”
黑人按床上的号码,找到墙上的编码的,然后同护士将我过到空床。那一瞬间,我感到脖子、鼻子内被刀插入一般,禁不住叫了一声。黑人歉疚说了声:“Sorry!”大厅的护士询问我的状况,并问我是否需要些饮料,我要了一杯苹果汁。
待护士走后,老岳母迫不及待、笑嘻嘻地跟我说:“我以为吴大夫有多大呢?!岁数跟你差不多。一看就是个刹愣人儿。在你没出来时,他出来告诉我们:你脖子那不像是癌症,因为切割下的组织很齐;鼻子里的那个,是正常肌肉。这下我放心了!这两天,我一直睡不好觉。”
妻靠近在我枕边,抚摸着我的手:“疼吗?”“还行,能挺住。”我拍了拍我的床,示意她坐下。儿子发现其他床有些没人坐的椅子,询问、得到许可后,搬过两把,给姥姥妈妈坐……
护士到我床前询问了几次后,给我拿了几粒消炎药和止痛药,递给我一张纸:“明天到吴的诊所去换药,这是地址和时间,你可以回家了!”
妻、儿搀我走出大厅,岳母在后面小声的问:“不用交钱吗?就这么让咱们走了?”“你别多事了!加拿大就是这样!”妻呛白她说。
由于妻还没有拿到G2,不能开车;我刚打过麻药,也不能开车。昨天提早给朋友打电话,叫他帮忙,找他朋友将我们和车一起送到附近的Holiday Inn。
第二天,麻药劲儿全过了,伤口的地方很痛很痛。我忍着痛,驾车同妻儿岳母一起来到吴的诊所。将那张纸交给了前台,很快见到了吴。他叫我坐在曾经让我要呕出五脏的椅子上,在我的脖子和鼻子弄了两下,开了张处方,告诉我可以回家了。我问他:“不需拆线吗?”“No!Everything is OK. You can go home, now!And see you next Wednesday.”
回到车上,老岳母、妻、儿兴高采烈的讨论着,没事儿了,我们可回家了。自己也有天上的乌云被拨开,阳光普照的感觉。
回到家里,老岳母马上到厨房里忙碌,说是庆贺。我叫妻、儿到隔壁的走廊里。我们三人相拥在一起,我与妻都流着泪——庆贺,我没得癌!我对妻、儿保证:我今后一定要好好地生活,一定少发脾气,在将要来的日子里,我一定好好地疼爱你们娘俩的……
这都怪你更新太慢,我是读了后面的忘了前面的。还题记,更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读贴不认真,打回去重读,呵呵。
我在题记里就提到是Montreal了。
在人少的时候,妻流着眼泪与我商量:关于今天检查的结果,就先不告诉我妈啦;待以后机会成熟后再与她说吧,以免她老人家上火,承受不了,再出现别的状况。再者,现在的情形,只是怀疑是癌症,我们先不要还没咋地,就弄得紧张兮兮的;但是,无论如何,我们得做最坏地准备了:比如联系保险公司,买人寿保险之类的……并嘱咐儿子:要保守这个秘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以免因此而引起顾客们的恐慌,从而影响店的生意。儿子!你要知道:这将是你妈和你,将来赖以为生的根本呀……我话语至于此,妻、我相视一下,不仅同时潸然泪下。
我转身避开妻无助、泪飞如雨、红红的面旁,边擦去自己眼角地泪水,心中充满无限悔疚:唉!我的爱人,看来,我可能不能与你白头偕老了!让你人到中年丧夫,留你一人独自承担养家育儿的重任,惭愧呀!给你这么多的伤悲、忧愁、痛楚和苦难,对不起,真得对不起……!
唉,生着的时候,不知珍惜眼前的一切;现在,突然被告知自己将要从这个世界消失了,噢,原来活着是这么美好!老天爷呀,如果能让我逃出此劫,我将珍惜我的爱人、儿子、亲人、朋友以及我遇到的所有的人——无论他(她)是朋友、敌人,哪怕是一面之缘的人,我将同他(她)们好好地、快乐地过好每一分,每一秒,不再起争戈!!
星期四,很忙。被针扎的地方,肿大而痛 。妻看见我灰土、疲倦的样子,在稍闲一点,赶快让我坐下,养养神。
星期五,更忙。下午,打电话询问,结果还没出来。
星期六,星期日,他们休息。
星期一,上午十一点多,我打电话,护士告诉我:取样可能没有取到有代表性的地方,结果是看不清楚。我说:看不清楚,可能就不是癌。护士在那边高声告诉我:你错了!看不清楚,就是癌症!无论如何,今天你得过来一趟,吴医生要与你讲话。
我独自一人,心颤颤地启动了汽车。上路之前,妻,泪含在眼里,往我手里放些钱,千叮咛万嘱咐:如何如何专心开车等等……来到吴的诊所,刚才能说国语的小护士接待了我:吴医生说自你发病到现在快四个月了,得抓紧治疗了,他已经给你预约了:这个周三——也就是后天上午十点做手术,这是有关资料;在做手术前十八个小时不能吃喝任何东西,要提前一个小时到医院。回去准备准备吧,吴医生现在忙着呢,周三早晨,他在那医院见你。
我头懵懵懂懂地出了吴的诊所,坐在车里。
尽管加拿大六月的天是那么酷热,在未开空调和车窗情况下,我依然没有感到丝毫的暖意——能说国语小护士的话,如巨雷般震得我俩耳一直嗡嗡作响。“看不清楚,就是癌症!”吴医生周三做的手术是里外都拿掉呀,然后再病理分析!
苍天呀,为什么对我施诚臻这么不公平!难道我施诚臻的命真的就此了结了?!自己按下车锁,双手捂上了双眼,放声大哭……
对死亡的惧怕,理想的破灭,未履尽的责任,以及对于这个世界的强烈的留恋……老天爷啊,我还没有准备好去死呢!你怎么就这样把我从这个世界拖走……与妻的相识、相恋、结婚、生子、出国、共同吃苦创业等等,一幕幕在霎那间了然,全部清清楚楚地涌现……我不甘,我不甘呀!
回到店里,妻得知星期三就做手术,与我商量:“星期三、星期四咱们关两天店吧,全家一起陪你做手术,让贝贝也请假。”我对她说:“压力这么大,账单这么多,少两天就少一两千,能行吗?”“生死事大,万一手术有点意外,我们可能就见不到你了……”妻又哽咽得不能说话了。
二OO七年七月十八,星期三早晨七点左右, 按照小护士给的资料,从网上找到去医院的路线,我开车载着全家从小镇用了近一个半小时的路程,来到了多伦多给我做手术的医院。
这是我到加拿大七年,第一次为我自己来医院,万万没想到:第一次,就是为自己做手术!自己苦笑了一下,这可是第一次享受加拿大的的福利。
前台的护士索要我的驾照、人保卡、健康卡登记完后,往我手腕上套上有我名字、如表带宽的、透明的塑料带,并锁死。给了我俩件手术用的如大褂一般的布衣。并让我到某一房间换上,然后领我到等候手术“侯术间”。
大约一个小时,吴从外进来。一看就是刚从别处赶来医院,因为他还穿着西服。他读了一会儿一大摞有关我的资料,然后拍拍我的肩膀说: Don’t worry! Good luck!
大约半个小时左右,一白人四十多岁左右的、穿兰大褂、戴兰护士帽和口罩的女护士,喊我的名字。我向妻、儿、岳母挥挥手道别。从他们的眼里看出来的是:就像我落下东西在店里,我独自一人去那里开车取回来一样……
我一个人在加护病房呆了七天,没有任何亲人来过,当时的护士以为我是single。
看来你的情志上不错,这是根,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