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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然而,在御史台狱中面对死亡的那一夜里,苏轼一定是孤独的。那时,他必须自己去直面死亡,没有人陪伴他,也没有人能给他帮助。那时他也不知道这只不过是命运在和他开了一个小玩笑。这样的经历会改变他吗?当然会改变的。我们每个人的每一次的人生经历,都在改变着我们。渐渐的把你改变成了另一个人,而这个被改变成的另一个人,又恰恰正是你。这就又是这场梦的一个荒诞之处。当你变得不像你了的时候,又正在变得越来越像你了。是否在你的外表之下还存在着另一个更真实的你?你是谁?谁又是你?有没有可能这个世界其实只有表象。每一个人每件一事都拥有无穷无尽的表象,而在表象之下就什么也没有了。如果你看到了,那或许只是你的幻想。
会不会世界上的每一件事、每一个人都是不能踏入两次的河?
在《后赤壁赋》的结尾,苏轼写了一个梦:
时夜将半,四顾寂寥。适有孤鹤,横江东来。翅如车轮,玄裳缟衣,戛然长鸣,掠予舟而西也。须臾客去,予亦就睡。梦一道士,羽衣蹁跹,过临皋之下,揖予而言曰:“赤壁之游乐乎?”问其姓名,俛而不答。“呜呼!噫嘻!我知之矣。畴昔之夜,飞鸣而过我者,非子也耶?”道士顾笑,予亦惊寤。开户视之,不见其处。
其实,这是一个梦中的梦。它不是庄周梦中物我之辨的迷离,而是关于另一些事情。那是在许多年以前,在嘉佑六年,年轻的苏轼在制科考试中考取了第三等。宋代制科考试是由皇帝亲自主持的一种特殊的考试。一等、二等皆为虚设。北宋开制以来,只有吴育得过一次次三等。苏轼这次获得三等是极大的荣誉。试后,他被授予官职。在赴任的时候,经过渑池。五年前,苏轼和弟弟苏辙在父亲的带领下进京应考,就曾经过这里,借宿寺中。当时寺中主持接待了他们。临别兄弟二人在居室的墙壁题诗留念。但现在主持已经辞世,埋在院内的石塔下。苏轼的父亲也不在了。而当初兄弟题诗的墙壁颓坏倒塌,那上面的诗文早就荡然无存。这年苏轼26岁,触景生情写下了著名的诗作《和子由渑池怀旧》: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在黄州定慧院的夜晚苏轼又看到她了:“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而现在这只飞鸿又飞回到苏轼的梦里,在古代三国大战的战场,面对赤壁的江上,掠着江面飞过。其实,那只雪泥上偶留指爪的飞鸿从来没有飞走,它是一个影子,一直盘桓在苏轼的梦里,而苏轼从来也没有能够从这个梦中醒来。但是,现在苏轼的梦已经扇动翅膀起飞了,它们纷纷扬扬飞进入了许许多多中国人的梦里,在那里留下指爪的印记,苏轼的梦成为了我们中国人的共同的梦境的一部分。实际上,所有的生人和死者都在做着同一个梦。在同一个梦里呼吸。而这个梦就是世界的表象,那是一张很薄很薄的膜,每一个人的梦都在这张膜上像毛细血管一样一点点的延伸张开布满那张膜。如果许多年以后,你又读到了我的这篇文章,当你读到这里时又会心微笑了,那时你就已经知道我这是在痴人说梦呢。那么,这将又是一个飘忽的灵感与神秘机缘恰巧相遇在一起的一个瞬间,金风玉露,那么多的快乐,在这场漫长而奇怪的大梦里。
微风萧萧吹菰蒲,开门看雨月满湖。
舟人水鸟两同梦,大鱼惊窜如奔狐。
风 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