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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时光

(2017-04-14 04:04:01) 下一个

 

 

黑暗时光

我到布里斯班的时候,夏天正开始变的炙热。一天的工作结束,吃过晚饭,我就一个人来到院子里,坐在房子外面的门廊上。那里有一张桌子,围着桌子横七竖八摆了几把椅子,那几把椅子的位置仿佛从来没有变过,而我总是坐在同一把椅子上。这时,屋里仍然又闷又热,但外面已经十分凉爽,夜晚风很大,不断吹来,身上的汗很快就被吹干。白天忙忙碌碌,到了晚上往往就什么灵感也没有了,只有疲惫,坐在那儿脑子里什么想法也没有,什么东西也写不出来,这让我心里有些不好受。我就住在门诊,每天能节省许多路上的时间,可是一个个夜晚仍然很快的就过去。门廊的立柱上悬挂着一串小风铃,被风吹到就会发出几声很轻的响声。那余音非常细,要很久才会散尽。悬挂风铃的位置,好像风并不容易吹到,只有在气流回旋时,才能偶尔经过,所以风铃声总是间隔很久才会响起。如果我打开门廊的灯,那么远处的四下里就会变得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这时就只有门廊被裹在一团明亮的光中。既然写不出东西,我索性就开始听贝多芬的钢琴奏鸣曲全集。我已经很久不听贝多芬了,但最近又开始喜欢上他的晚期的那些钢琴奏鸣曲。尤其是在夜晚,听一件乐器的独奏,是非常有意思的事情。岂止是喜欢,我现在简直是迷上了贝多芬的那些晚期的钢琴奏鸣曲,我准备尽可能多的买下一些不同人的演奏的版本。当然,施纳贝尔在三十年代的演奏,仍然是非常好的。单声道的录音别有一番意境。现代的立体声录音虽然技术上更加完美,但有时钢琴的音效显得太夸张了,这的确是一个夸张的年代。单声道的录音显得老气,但更加单纯,声音介于现代钢琴和古钢琴之间,有时恰到好处。在这样的时候,贝多芬的钢琴声中还混着风吹过的声音,风铃轻轻撞击的声音,和远处路上汽车驶过的隐隐的声音。我坐在那里,反复的听,不时喝上一口咖啡。咖啡是我用咖啡豆研成粉,在火上煮出来的,味道浓郁。我就这样一个人在夜晚,把杯中那黑暗的时光一口口吞进肚子里。有一刻我意识到,现在其实是我们三个人坐在一起,我,贝多芬,和施纳贝尔。贝多芬是一个古老的幽灵,施纳贝尔是一个年长的通灵巫师,而我是那个使他们复活在一团光影中的孩子。这是一个非凡的时刻。光随时会熄灭,黑暗重新降临。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只野兽可以和它们逝去的祖先继续生活在一起。它们死去,就再也没有了。没有同类会记住它们,让它们复活。它们得不到拯救。这让我想到奥登的诗:“记住他的死去,我们如何选择生活,将决定他死去的意义。”选择生活!这样,奥登就又加入进来和我们坐在一起。有人会记住我们的。但是说句实话,我并不喜欢奥登,他的加入让我有些不快。此刻,我想把他赶走,但在我端起杯子喝下一口咖啡时,却又想起奥登说过的另一句话:“我用咖啡勺量出我剩余的生命。”过去我喝速溶咖啡时,每次泡咖啡总会想起这句话。后来煮咖啡,就不会再想起它了。所以,我觉得奥登很可能也是喝速溶咖啡,而不是自己煮。对于一个美国人来说,喝速溶咖啡,多少有些奇怪。当然速溶咖啡就是美国人发明的,所以也可以说这是理所当然。美国人发明了速溶咖啡,快餐,午餐肉,可口可乐,和美元贬值。但无论如何,这样的文字只有在喝咖啡时才会写出来。喝茶是不会让人写出这种感慨的。所以,喝咖啡和喝茶,会产生出不同的文化和思绪。在这样的夜晚,如果喝上一杯清茶,尤其如果是那种用粗茶梗切成碎末泡时还会有草梗旋转着漂浮起来喝时要用嘴不时把它们吹开或者从口中细细地抿出来吐掉的日本的苦茶,那么多半就会写出像周作人那样的文字,极清淡,又极苦涩。当然如果喝粥,就只能写出沈从文那样低劣的文字,所以不能喝粥。我曾经把茶和咖啡混着喝,但那样效果不佳。在今夜这样的夜晚,听着贝多芬晚年写下的钢琴奏鸣曲,就只能喝一杯苦咖啡,那黑色的极为复杂的液体,苦得透彻,让人清醒,有时彻夜难眠,有时睡得安然。贝多芬晚期的钢琴奏鸣曲,是极其优美的。那已经不是世俗的通常意义上的优美,那是贝多芬在另一个世界里听到的声音。非常孤独,也非常平静,像大河就要入海的那一刻,一切尘埃都在它的身后,它的前方是宽广、清洁的海洋,而它就要成为那海的一部分了。不过,这样我就突然又意识到另一个问题,如果说贝多芬晚期的钢琴奏鸣曲,是大河就要流入海洋的那一刻,那么,我们其实谁也没有听到过大海的真正的声音。而这的确是一个极大的遗憾。在1842年5月7日的晚上,当第九交响曲最后的大合唱《欢乐颂》结束时,乐队里的女低音独唱歌手不得不走出来,扶着还在孤独的指挥着的路德维希·范·贝多芬,让他转过身向台下欢呼的听众致谢。

那些黑暗的时光里。

 

 

2017-02-08 夜

 

那些黑暗的时光里
心仍然在跳动
仍然流淌鲜血
仍然有记忆
听吧
那些歌声
那些在黑暗里歌唱的人们
紧闭双眼
我们仍然什么也看不见
我们仍然什么也看不见

注:关于速溶咖啡的发明:

即溶咖啡在1890年由紐西蘭人 David Strang所發明並登記專利,1901年由一个在美国芝加哥工作的日本科学家-Kato Satori做改良。喬治·華盛頓发明了大规模生产即溶咖啡的技术,并在1910年将其推向市场。为了应对咖啡豆过剩问题,巴西政府与雀巢公司在1938年发展出了更先进的喷雾干燥法用于即溶咖啡制造。具体做法是用热的蒸汽使咖啡豆中的水分蒸发,留下干燥的咖啡提取物。即溶咖啡能够很快的溶化在热水中,而且在储运过程中占用的空间和体积更小,更耐储存,因此在大众市场广受欢迎。——摘自《维基百科》

而午餐肉确实是美国人发明的。1937年,美国人杰伊·荷美尔发明了这种罐头食品。在二战期间被美国战争部大量采购,成为美军的主要伙食,并在美军到过的地方迅速流行起来。午餐肉被誉为“帮助美国打赢二战的食物”。

我对于它有着美好的记忆。那是在我上大学的第一个寒假。我的一个考到重庆军医大学的哥们回来,为我们带来了闻所未闻的重庆火锅的底料和午餐肉。怎么说呢?那简直就是和两个佳人共度良宵啊!我们把那盒午餐肉像情人一样,切开,涮过,吃掉,然后,永志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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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简丹儿' 的评论 :

你好丹儿。你好吗?最近长胖些吗?

我一直想长胖些,可这个很难,真的很难。
简丹儿 回复 悄悄话 在这个时代,这种丰盈的,若孩提般纯真的精神世界是多么难得。
简丹儿 回复 悄悄话 当你们三个人坐在一起,你,贝多芬,和施纳贝尔,后来奥登也加入进来,虽然你有时不那么喜欢他。。。。。这个时刻是如此美妙,令人羡慕。
你好吗,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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