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的两维空间

我喜欢无聊的事情。而且,我只做我喜欢的事情。
个人资料
(热门博主)
  • 博客访问:
正文

《失去爱》_92

(2016-11-10 01:04:53) 下一个

 

*

作为记者,卫斯理的朋友既多且杂,上至书记以及书记周围的市县官员,中至各处的企业老总、经理、个体业主,下至社会上的普通市民、闲杂人员,甚至黑道人物、狱中的囚犯。卫斯理和谁都聊得来。但在交谈中,卫斯理给人的印象总的来说是沉默寡言。抛出一个问题或话头之后,他会长时间的耐心倾听。在恰当的时间抛出下一个问题,或者自己讲一个故事。他懂得如何利用这种倾听让述说者感到安全,舒服,从而激发他们更多的诉说的欲望。作为记者,这是一种宝贵的能力。它源于天生的禀赋,专业修养和长期绘画的训练。

在画室里,画家是绝对的主宰,像上帝一样。他会命令模特摆出各种姿势,有时甚至亲自动手粗暴地把模特的身体扭转成很难受的体位;而在采访中,采访对象好像是主角,但这只是一种假象。记者仍然是暗中的主宰,是黑暗里的上帝。他不会亲自动手,但会诱导被采访者摆出各种姿势。有时让他们很舒服,有时让他们很难受。他会诱导他或者她一件一件褪下身上所有的遮盖物,最后赤身裸体地站在他的面前,而这时记者就会和画家一样,欣赏,观察,研究,描绘他的采访对象。因此,记者和画家是非常相似的。可是,在学习绘画的过程中,卫斯理已经知道到,真正的画家并不是一名客观世界的记录者,画家关注的永远是自己的内心世界。最写实的绘画大师的作品也都是具有非现实的色彩。无论追求二维世界的真实还是三维世界的真实,绘画的真实都是主观世界的真实。进一步思考,卫斯理又发现,绘画的真实性根本就是不存在的,是一个伪命题。绘画是一种虚构。因此,画家始终是创造者,而不是记录者。那么,作为记者所记录的是否是真实的呢?记者似乎应该展示完全的真相,(因为部分的真相往往就是欺骗,)但这可能吗?想到这里,卫斯理不禁沮丧。因为,他发现这根本就不可能!但后来,卫斯理又意识到,记者是在创造世界啊!记者简直就是上帝。现代社会芸芸众生就是浑浑噩噩地生活在记者们构建的世界中。它是真实的还是虚幻的,根本不重要!因为,没有人知道真实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

在那天的聚会上,山南海北地聊过一通之后,不知道怎么的大家又说到了卫华的失踪案。卫华的失踪案当年在郑州轰动一时。因为,卫华年轻漂亮,口才伶俐。在郑州是尽人皆知的明星,年纪轻轻又坐到了副台长,坊间她和书记的绯闻也早有流传,然后,有一天就一下子消失了。案件虽然很快平息,但几年来人们仍然偶尔还会津津有味地谈论起卫华。卫华的生死人生演绎出许多花絮版本。但卫华是生是死,谁也不知道!在那天的餐桌上,一个电视台法制专栏的主持人说,据说卫华曾经缠着书记要书记离婚然后娶她。据说她曾经有过一次和书记夫人发生正面冲突。当时,被书记夫人扇了一个大嘴巴。卫华是一个从来不肯吃亏的女人,当时被打了一个耳光之后竟然什么话也没有能说出来。可是,回到家就像疯了一样。据说,她曾四处打听想买一把手枪,然后和书记夫人拼个鱼死网破。主持人说完后,向在坐的一位电视台女副台长求证。女副台长用鼻子哼了一下,说:那是一厢情愿。然后,竟然说出了一个让在座众人大跌眼镜而且十分难堪的八卦。她说:书记有一个非常奇怪的性嗜好。他喜欢用迷药迷倒自己的女人,然后让他手下的男人当着他的面轮番干过,他在一旁看着才会性起,众人干够了,他再亲自提枪上阵。所以,卫华是个贱货,连只鸡都不如呢!都被多少人操烂了。女副台说这句话时声音很大,兴致高涨。那时,众人一时间面面相觑惊得无语。片刻之后,还是刚才那个主持人回过神来。他转向在座的一位市公安局的副局长,说:您当年主持了卫华的这个案件,那卫华案到底发生了什么?卫华后来到底是生是死呢?这位男副局长在市公安局主持刑侦工作,餐桌上酒量惊人,刚才讲过几件自己在郑州主持破获的大案,但现在却一时沉吟。而这时,那位女副台长却更是来了精神竟抢着说:这个结局外面流传过多种说法,都说卫华已经死了。有的说是书记让人收拾了她;有的说是被书记夫人亲手做掉的。这时,那位男副局长连忙开口,说卫华案当年没有结果。至今谁也不知道她是生是死。接着他马上又说,搞刑侦会遇到一些五花八门的案件,有些离奇得很,匪夷所思。他曾亲手处理过一个案件,当时他在山东,有一个也是非常漂亮的女处长,突然失踪了。之后,也是在社会上流传出各种段子,都是以为这个处长被害死了,故事五花八门,但几年之后才知道,这个女处长是出家做了尼姑。主持人问:哪卫华是否也可能出家了?但是就在那位男副局长准备回答时,大家却听到餐桌上响起了一阵神经质的女人的笑声。那位女副台长似乎已经喝醉了。她夸张地笑着,好像喘不过来气似的重复道:卫华已经出家当尼姑了。哈哈,卫华已经出家当尼姑了。好可笑呦。然后,又是一阵大笑。之后,再次语出惊人,说道:当年卫华失踪前已经有半年不常去台里了。说是工作压力太大,她需要休养。她过去在台里,一向专横跋扈,说一不二,她哪有什么压力,她都是给别人压力。女副台长又一撇嘴,哼了一声:她那是因为已经怀上了书记的孩子。她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难道她要用这个孩子威胁书记离婚吗?这时那位主持人脱口问道。女副台长没有回答,那个男主持人又说,也听到过传言,说书记正是因为这个孩子才不得不做掉了卫华。这时,女副台长突然夸张的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演戏一样,环视了一周在座的众人,然后才拿腔拿调地说:错!正是书记想要这个孩子。书记夫人一直不能生育,而书记一直想要个儿子。书记虽然功能旺盛,但早就不上书记夫人的床了。女副台轻笑着,低吟道:可书记夫人也是性欲很旺盛的哦。那么说是书记夫人除掉了卫华了?那位主持人好像也喝醉了。没有意识到餐桌上其他的人都面色阴沉,坐在那里已无人出声,而还是固执地在追问。这时,餐桌上就只有他们两个人,一问一答。而女副台长终于说出了最令人震惊的答案:

“卫华没有死。”

 

*

这是一盏简陋的台灯,用的还是老式的灯泡。放在夏雨的书桌上显得很不协调。夏雨从大学时代就用这种老式台灯。现在已经很难见到了。他喜欢这种老式的瓦数不大的灯泡发出的光。那是一种极黄的灯光。他想,也许是这灯光唤醒了自己,或者,正相反,这灯光把他带回到了过去童年的时光。他回想起小时候经常停电。一停电,家里一片漆黑,他和弟弟争抢着去找出蜡烛。蜡烛是捆成一捆的。他们抽出一根,用火柴点燃,再歪过来,让火苗将蜡烛融成一个斜面,融化的蜡滴下来,然后,就可以把蜡烛粘在上面。这样,全家人围坐在烛火旁,谈话聊天或者听收音机。蜡烛无论是红的还是白的,烛火的光都是黄色的。那烛光只能照亮很近的空间,仿佛行动吃力,难以穿越重重的夜色,但在烛火的周围是温暖的。蜡烛越烧越短,身上挂满了一串串的烛泪。烛光映在每个人的脸上,全家人的影子被投射在屋子对面的墙上。现在他仿佛又看到了全家四个人的影子,在墙头摇晃,有时交错有时重叠。但现在已经不会停电了。在昏黄的灯光下,放着婉贞翻开的笔记,纸张很平展,上面写满了妈妈的字迹,是妈妈曾经亲手一笔一笔的写下来的,现在那些字迹仍然留在纸上。那一页上记载的是关于玛雅的发现:

1502年6月30号,在第四次远航美洲的途中,克里斯托弗·哥伦布(Cristóbal Colón)的船队在洪都拉斯湾的瓜纳哈岛(Guanaja)靠岸了。这是哥伦布第四次远航,也是最后一次。这时,距离他发现这块“新大陆”整整十年。

上岸后,哥伦布派出他的兄弟,巴尔托洛梅奥·哥伦布(Bartolomé Colón)去做侦查。当巴尔托洛梅奥率领两艘船沿岛巡视时,发现远方正驶来一只非常大的独木舟,里面坐着25个赤裸的汉子划桨。巴尔托洛梅奥立刻催动他的船迎上去劫持了这条大舟。从惊恐的被劫持者口中,他第一次听到了“玛雅”这个名字。这是自尤卡坦(Yucatán)驶出的一只商船,船里装满了货物:精美的陶器,棉布,黄石斧头,镶嵌着燧石的木棍,铜斧,铜铃,还有大量的可可。一些人穿带精美,另一些人,衣不遮体,他们多半是一些妇女和孩子,像是被贩卖的奴隶。巴尔托洛梅奥抢劫了船上的货物,扣下了一名老者,然后,放走商船。于是,“玛雅”这个神奇的名字,第一次进入了欧洲;而在同一时间玛雅的商道上,开始广泛流传起一个玛雅人的神,羽蛇之神,库库尔坎(Kukulkan)的预言:

长着大胡子的入侵者来了!

 

*

一时间,餐桌上的人都看着女副台长,等待着她详细说明卫华的下落。可偏偏这时,这位女副台长又做作地故意不说话了。还是法制专栏的主持人耐不住再次追问,女副台长才立刻又开始眉飞色舞地讲起来,说:卫华是偷偷移民去了加拿大,为书记生儿子去了。谁知道那是谁的儿子。女副台长突然收敛笑容,撇了一下嘴,面露不屑,然后又立刻恢复故态,兴奋地说:现在书记都有了一个加拿大的儿子啦。儿子都能打酱油啦。卫华现在过着好着呢。只有咱们还在这里瞎操心。众人一时间不知女副台长是酒后胡言还是酒后真言,正在琢磨不定时,刚才一直低头摆弄手机的卫斯理,这时突然停下来脱口而出:不,卫华已经死了!

卫华的案件和那些传闻卫斯理以前都听说过。但不知为什么,他忽略了。可能是因为他不喜欢这个女人,也可能是因为两个人都姓卫。当酒桌上人们重新谈到卫华时,卫斯理已经喝得醉醺醺了。卫华的名字进入到他的耳朵里,卫斯理模模糊糊地又想起了那个女人的身影和她的音容笑貌。他隐隐约约地想到了什么,但又说不出想到的具体是什么。那时,他思维迟钝,脑子发木。直到女副台长说出了卫华的肚子里怀着的那个孩子时,卫斯理才突然感觉头脑中一亮,仿佛被醍醐灌顶,他似乎一下子全明白了,但不敢相信。于是掏出手机上网检索“卫华”,发现了有很多个卫华,但已经很难找到原来那个曾经风光无限的电视台明星女主持人卫华了。过去关于卫华的那些铺天盖地的消息都没有了,仿佛这个世界上根本不曾存在过餐桌上的人们正在谈论的那个女人。最后,终于在一个博客里卫斯理找到了一张卫华的照片,卫斯理仔细看过,又调出手机中存的一张照片,一看,卫的手开始出汗,心跳急促。而就在这时,那位女副台长正讲着卫华在加拿大的段子。于是,卫斯理脱口而出语惊四座。他说完后,抬起头时,那位女副台长因为被扫了兴头而面露不悦,但又显出不相信和好奇,而这时那位市公安的男副局长却面带嘲讽地当众问他:哦,你知道卫华已经死了?卫斯理这时醉眼朦胧,心中燥热。男副局长的语调、声音和神色激惹了他。他当即没有回避,而是盯着男副局长说:我当然知道了。卫华已经死了,她现在已经变成标本了。但说完,卫斯理的酒就全醒了。

卫斯理告诉小菲,这次酒宴之后,他一直惴惴不安。直到两周后的一天,他回到家中,发现几年收集的书记的材料全部不见了。

 

*

在郑德公司的展室里,小菲看到了展品第1149号。那是一副完整的女性尸体标本。全身皮肤已被剥去,只有一条条鲜红的肌肉,饱满而富于弹性。脸上的皮肤剥光后。露出眼周和口周一圈一圈的肌肉,鲜红的肌肉间分布着一丝丝白色的筋膜,面容怪异,像个老人。那个女人叠坐的腿显得修长,肚子被整个抛开,肚皮被翻开,整齐地切去一圈。小菲看见腹腔里面有一坨一坨黄色的肠子,那上面爬满了鲜红的血管,然后,她看到了卫华的子宫,子宫壁被精心地切去一半,边缘整齐,里面露出来一个白胖蜷缩的胎儿,像是仍在熟睡,又像是一坨白蜡。小菲周身抽搐了一下,下意识抬眼去看标本的脸,这一回似乎看到了那个掀去皮肤的脸上有表情,是一个老人的正在看着她的苍凉的微笑。小菲在卫生间里吐了,一边吐一边感觉到腹中开始冒出凉气,那可怕的疼痛又隐隐地来了,像是一种呼唤。

 

*

在危地马拉北部茂密的热带丛林中,隐藏着一个像海一样的大湖,佩腾湖(Lake Petén)。环绕大湖的密林里常年弥漫着湿热蒸腾的雾气,但大湖的周边却气候凉爽宜人,这里属于玛雅伊萨国(Itzá)的领地。1525年5月23日,科特斯在去往洪都拉斯的途中,经过这里时,同行的罗马天主教牧师在湖的北岸主持了一次盛大弥撒,伊萨国王观看了整个过程,表示深受震动,承诺今后将要信主,只膜拜十字架,而毁掉他们过去的那些偶像。他邀请科特斯来伊萨首都塔亚萨尔城(Nojpetén,也称Tayasal)造访,科特斯接受了这一邀请。当他离开塔亚萨尔城时,在那里留下了一副十字架,和他的那匹白色的瘸马。然而,伊萨国王并没有改信天主教,也没有把他们的偶像毁掉,反而把这匹白马当成了神,竟然喂给它吃家禽、猪肉和鲜花,那匹马不久就死了。埃尔南·科特斯(Hernán Cortés) 是在1519年来到了尤卡坦。在他的具有传奇色彩的玛雅情人玛莉娜(La Malinche)的建议下,科特斯没有停留在尤卡坦而是径直前往阿兹台克(Aztec),并在两年之后,彻底征服了正处于鼎盛时期的阿兹台克帝国。但当科特斯回到尤卡坦岛后,却遇到了空前的困难。尽管这时玛雅文明早已过了鼎盛时期,但征服玛雅用了西班牙人一百多年的时间。那时,伊萨国王和科特斯都不知道,这个塔亚萨尔将是一百年后西班牙人征服的最后一座城池。

 

*

在从郑州回来的路上,小菲突然想有一个孩子,甚至不论是谁的,她把它怀上,生出来,抚养大。小菲给李力打电话。她还想再见一次卫斯理。但是,李力的电话没有人接。于是,在郑州开往新乡的火车上,小菲陷入了深深的恐惧之中。她又想起在“天使咖啡屋”那个人告诉她的,她在这里的所有通话,微信,电邮都是被监视的。在郑州,在各大城市里的公共场所,有无数的摄像头,时刻记录着过往不断的人流,记录的图像传输到监控中心,那里有自动面容分析系统,电脑会自动的分析辨识,在茫茫人海中迅速捕获到他们所要寻找的面孔。然后,那个男人说:从来没有人能得到过一个真正的圆啊!那时,小菲先是吃了一惊,然后一阵愤怒,但是,还没有害怕,一直感觉像是一场游戏,直到这次郑州之旅,她才开始真正的害怕了,而且恐惧越来越强烈。在回来的列车上,有一阵小菲的身体发生了轻微的颤抖,像是因为寒冷,无法自制。那时,她的心中突然生出一丝后悔。但她马上安慰自己,不会有事的。

 

*

小菲讲完了。小雨看着这个女人,不知道是该相信她,还是认为这又是她编的一个故事。这个女人讲的事情难以令人置信。她会不会是个精神病?但小雨现在开始头疼,心里塞着一个白色僵硬的胎儿,他感到恶心,想吐。这时,小菲欠身拿过她的包,从里面取出她的护照给小雨看。那是一本深蓝色的护照,小雨翻了翻里面盖满了椭圆形,正方形、长方形,三角形、圆形的章,红色、蓝色、黑色的。头更疼了。他现在开始感觉到恐怖,而且在加剧着。心中升起一丝后悔,他后悔自己卷入了一个可怕的事件里。他现在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手脚发凉,只想马上回家。但一抬头,看见小雪正看着他呢。于是,他拉起小菲再次做爱。

做完爱,小雨才发现小菲下面流血了。已经是深夜,两个人都精疲力竭,不愿再说话,简单冲了个澡,倒头就睡去了。在睡前,小雨对小菲说,今晚你就住在这儿,明天和我一起回北京吧,我开车。

 

*

半夜,小菲迷迷糊糊感觉一个人从客厅里走了进来,在卧室里翻东西。她睁开眼,看见卧室的门虚掩着,门外有隐约的灯光,记不清临睡前门是开着还是关的。她转头看了看小雨,小雨还在睡,闭着眼,眼珠不停在转。她又仔细听,听见客厅里有声音。于是,小菲蹑手蹑脚下了床,向客厅走去,心通通地跳得非常急,她身体有些颤抖。一进到客厅,声音一下子清晰了,是浴室传来的流水声。客厅里没有人,她向浴室走过去,心跳得更急剧了,越近跳得越厉害。浴室的门也是半开的,里面亮着灯。小菲站在门后,静静听了一会儿里面的动静, 除了流水声,什么也听不见。于是,这才拉开门,没有进去,而是向里面看,她突然感到一阵惊诧,浴室里淋浴的水龙头正在哗哗地向外喷着水,但是怎么浴室的样子全变了?随即她想起来了,这不是她的房间。可是,为什么昨晚没有关水?这时,身后突然有人说话:你在看什么?小菲“啊”的一声叫了出来。猛一转身站立不稳,却被后面的男人一把抱住。她这才看见是那个男人。小雨抱住她安慰她别怕,但一直疑惑地看着她。然后,告诉小菲自己刚才做梦了,梦见有人走进卧室,在卧室里偷东西。小菲听得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这时,小雨一把抱起她,走回卧室。两人再次作爱。

做完后,小菲感觉已经耗尽了所有的气力,几乎是瞬间就昏睡了过去。

 

*

但是,小雨躺在小雪的身旁却失眠了。再次感到了那恐惧。他闭着眼安慰自己:什么也不会发生。可是心里总是有不祥的感觉。这时,他突然想念吴敏了,那思念像一股温泉流遍他的身体。他后悔没有回家,而是和小雪纠缠进了现在这团麻烦里。他的眼湿润了,对吴敏的思念给了他安全感,他想到只有吴敏才是他应该爱的人,他应该回到家和她厮守一辈子。小雨躺不住,于是下床,小心不要弄醒身边的这个女人,走进客厅,却看见浴室的门开着,里面开着灯而且有流水声。他吓了一惊,随即意识到刚才他们又忘记关掉水和电灯了。客厅的布置在昏暗中依稀可见。小雨先去检查了一下大门是否锁好,然后走进卫生间,冲洗,出来就一屁股坐进了沙发里。

 

*

客厅里很安静让小雨有些害怕。更加想念吴敏。这时,却再一次看见墙上迷雾中的那棵树。他在昏暗中久久观察着那张照片。后来就渐渐的困了。

 

*

入睡前,小雨回忆起第一次见到吴敏坐在酒吧灯光下的身影。那时他们很年轻,但那时,他们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仿佛年轻永远只会出现在记忆里,供人在失去时追忆。他逐一回想和吴敏第一次见面时的每一个细节,发现现在那些细节感觉如此清晰,如此幸福。然后,他又开始接着回忆起在婚后的生活中的点点滴滴的温馨情景,发现它们好像正变得越来越模糊,沉重,然后他就睡去了。

 

*

1618年,两名西班牙圣方济会的修士(Franciscan friars)在数名改信天主教的玛雅人的陪同下,经过6个月的艰难跋涉,来到了伊萨首都塔亚萨尔。在这里,像科特斯一样,两位修士受到款待。当他们劝说国王改信基督时,却遭到拒绝,新的伊萨国王表示,他对天主教有兴趣,但并不想改信上帝。不过,等到时机成熟时他会考虑的。他礼貌地送走了两位修士。这位新近即位的伊萨国王可能并不知道,一百年过去了,现在伊萨国之外的美洲大陆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现在伊萨已经成为美洲大陆上最后一个没有被欧洲殖民者征服的土著王国。这个国家骁勇善战,并不好对付。两名修士在这里看到了当年科特斯留下的十字架仍然竖立在王宫里,他们也听到了关于白马的神话。欧洲人刚来到美洲时,这里没有马。在印第安人进入美洲的两千年里,美洲大陆所有的中型以上的动物包括马,都灭绝了。这次造访之后西班牙却陷入了国内的政治纷争,纷争持续了整整40年。时间到了1692年,最终的解决提上日程。现在,

时候到了。

这一次殖民者采取了一系列稳健的步骤,逐步向着佩腾湖包围、推进。到1695年,佩腾湖的宽广的湖面上,已经一片风雨飘摇了。

这一年的11月13号,圣方济会的修士安德烈斯·阿文达尼奥(Andrés de Avendaño)离开了梅里达(Mérida),前往佩腾。在次年1月14日,和四个随行伴侣,到达了塔亚萨尔,从那里沿湖来到佩腾最西端的小城萨科玛卡(Saklemakal)。第二天见到了现任的伊萨国王。国王友好地接待了他们。安德烈斯再次劝说国王信奉天主,和平接受西班牙人的统治。这时的伊萨国王正值壮年,身形矫健,面容英俊,在四面楚歌声中,安详地盘坐于坐榻之上,给安德鲁引用了一句玛雅人的神,库库尔坎,的预言,作为回答:

“时候未到。”

1月19日,另一个已经丧国但仍然坚持游击战的库瓦吉(Kowoj)国王也来到伊萨。他见到了安德烈斯,并和他就天主教与接受西班牙统治的问题进行了激烈的争论。伊萨王在一旁冷眼静观,始终一言未发。这位伊萨国王最终战死在抵抗西班牙人的守城战中。但是在当晚,不知出于何种考虑,伊萨国王悄悄派人告诉安德烈斯,库瓦吉国王准备绑架他们,然后把他们杀掉。于是,安德烈斯立即率众潜逃,随后就在茫茫的丛林里迷路了。在夜晚美洲茂密的丛林里有时巨树的枝叶在空中连在一起,遮住天空,走很久都看不到天上的星星。经过三个月在玛雅密林中的游荡,一半的随从途中死掉了,安德烈斯终于回到了梅里达。在梅里达人们几乎认不出那是安德烈斯回来了。那时,安德烈斯已经瘦得不像人了,衣服全碎成了片儿,脸上长满了杂草般的毛发,满身尘土,像是从泥里钻出来的。但当他摇摇晃晃气息奄奄地走过来时,人们从他那颤巍巍地蠕动着的口唇中(那个嘴唇布满裂口,合上时就像粘在了一起,分开时像是在把嘴唇撕开)听到的,不是水、面包或者牛排,而竟然是,微弱但清晰的:森林里有一座住满魔鬼的石头大城。然后,安德烈斯就昏了过去。

在婉贞的笔记中记载,安德烈斯看到的那座密林深处谁也没有去过神秘的石头城,就是科潘。

 

*

夏雨在婉贞的笔记中看到了96字碑文:

“96字碑文:

11阿华,8开日,第11个卡同期止。其时为大人帕卡尔的帕伦克神圣君主当朝。

两年1个月11天后,在9春9马卡日,大人帕卡尔,在他的王宫奉献了一座白石宫殿。

昼夜流逝。两卡同期8年4个月17天后,在5拉玛6序拉日,大人康许尔,帕伦克的神圣君主,继承王位。他在白宫登基。

生死轮回。又过了19年15个月14天,在9衣克5卡亚布日,大人恰卡尔,树王,莲花王,帕伦克的神圣君主,继承王位。他在白宫登基。

星月穿梭。 过了2卡同期2年14个月零5天,在9马尼克15乌日,大人巴伦库克,帕伦克的亲虎王,球王,帕伦克的神圣君主, 继承王位。他在白宫登上虎座。

风雨交替。1 个卡同期后, 在 7 马尼克零帕希日, 大人巴伦库克, 帕伦克的皇亲虎王, 球王, 树王,卡同王,四方之王,完成了他第一个卡同当政期。他是大人恰卡尔, 莲花王和主母卡哈尔的血亲之子。

7天之前, 在13阿华13幕安之前, 他完成了继位后的第1个卡同期。他刻下了这座石碑, 并以血祭之。在已故五卡同王大人帕卡尔的国土上, 一个卡同期的朝政结束。

注:96字碑发现于墨西哥的帕伦克。帕伦克,玛雅文明高峰时期的三大古城之一。”

夏雨想这碑文写得像诗。

 

*

不久,小雨又开始做梦了。那个梦很奇怪。先是小雨梦到了妈妈。他坐在妈妈身边吃一盘妈妈给他炸的臭豆腐。臭豆腐是正方形的,表皮很焦,嚼在嘴里是脆的,里面很软,是灰色的,有很多空泡。又臭又香。小雨吃的带劲。妈妈一直用手在抚摸着他的头。然后,梦就直接转换到了,小雨开车在路上。那是一辆白色的宝马敞篷跑车,感觉像是007的跑车。吴敏坐在他的身边,一直在笑。但吴敏的笑让小雨心里非常害怕。车子飞快地在行驶,小雨想减速,这时发现刹车失灵了。他想他的刹车怎么会失灵了呢?他使劲踩着刹车,但车子却越来越快。这时,才发现自己踩的其实是油门。于是,他想把脚挪开去踩刹车,但却怎么也抬不动那只脚。在梦里他就这样使劲地抬着这只重达千斤的脚。然后,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他在提脚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后视镜,在镜子里看见小雪坐在车后面,正微笑着注视着后视镜里的自己,小雨恐惧之极,他想身边的吴敏很快就会发现这个秘密,他转眼去瞥吴敏,看见吴敏正在他的身旁,目视前方,依然在笑着,是幸福地笑着,或者是冷笑着。然后,小雨又抬眼去瞥后视镜里的小雪,发现坐在后面的是小菲,小菲也在阴阴的笑着,她和吴敏笑容一模一样,而小菲实际上是一个杀手……

 

*

小菲在再次入睡前有一片刻的时光仿佛又闻到了咖啡的香气,那是espresso浓烈焦灼的气味,她真想马上啜上小小的一口。依稀间脑海里闪过一个单词:espresso 。espresso,源于意大利的浓缩咖啡,是最浓最纯的苦咖啡,随后那清醒的思绪就和梦境混合在在一起了……。品味espresso表面之上Crema在口腔中破裂时那犹如炸弹爆炸般飞溅而出的数以亿计芳香馥郁小分子在口腔之中的撞击弥散,即如雨天一辆黑色赛车驰过一处积聚深水的路面,激起一幅巨大扇形水幕,水珠分散,缓缓落下。咽下一口espresso之后很久,舌体仍然能感觉到一种轻微的灼痛,那是复杂事物残留下的记忆,需要时间冲淡,犹如对于一段炙热恋情之淡忘,刻骨铭心的爱恋过后的疼痛,带着长久的怅惘与无奈,纠结难言的幸福和无法抹却的苦涩,又痛彻又甜蜜,历久弥新,那便是追忆,所爱失去后的淡淡的感伤,亦即所有艺术为人类带来的精神之享受,而明天就要回到北京,然后,飞向美国,跨越大洋,万米高空,走在纽约街头,踩着柔软的草坪,穿过麦迪逊公园,进入熨斗大厦,坐在自己的座椅里,那时她将开始真正的写作,开始自己的生活,她将写一个女人的故事,关于欲望,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女人,也是一个可怜的绝望的女人的故事,但这时,她感觉到卧室里进来了一个男人,小菲睁开眼,看见了那个黑影人,吓得想叫,但黑影人伸出了双手掐住了她的脖子。那双大手异常有力,她无法逃脱,甚至无法挣扎,她瞪大眼看见了黑影人的眼珠是白色的,她仍然想呼叫小雨但说不出话,她感到憋闷难忍,有一种濒死的恐惧感。在黑影人那双毫无表情的白色眼睛的注视下,她感觉有东西轻飘飘地从她的肉体里飞走了,在飞出去的一刻,她的身体一下子就空虚了,那是无限的空旷与绝对的虚无,她感到自己的灵魂出窍,已经离开了她的身体,这时,她又看见了那空旷的山谷,翻山越岭,她回到了过去,爸爸正开车,她又看见爸爸了,爸爸带着她在一座座蓝色的山岭间盘旋,红色土壤的盘山路,不断地在眼前弯曲伸展,旋转着越来越往下沉降,山峰在渐渐升向天空,她就坐在爸爸的身边,周围是漂浮着雾气、树林、山峰和深不见底的幽谷,悬崖险峻,火红的太阳正在落去,爸爸眼睛看着前方一直在说:一定要在天黑前开到山下,不然就危险了,他把车子开得越来越快,窗外的蓝色连成了一片,火红的夕阳变成了一条飞驰的光锥,车子也要飞起来了,而爸爸还在说着:一定要在天黑前开到山下,一定要在天黑前开到山下,小菲在爸爸的身边兴奋地拍着手,大喊大叫着:快呀,快呀,车子越开越快,像一粒子弹,穿越蓝色雨幕,小菲依然在快乐地叫喊:快呀,快呀,一点也不害怕,但这时车轮一滑,一下失去控制,冲出路外,飞到了空中,在天空中翻滚,下落,跌进山谷,小菲看见一连串的蓝色的太阳,旋转着疾速远去,飞向天堂,漫山遍野的杜鹃花,同时怒放,悬崖陡峭,一阵箭雨射来,雨后的那颗树突然被猛烈的摇动,山谷里白色的鸽子飞过天空,留下一串悠扬的哨声,小菲又听见啦!那些童年的欢歌,那清脆的笑声,在空旷无人的山谷间依然回响,依然还是那个许多年以前的小女孩,依然还能听见她快乐的呼喊:爸爸,快呀,快呀!……爸爸,……爸爸,……

 

[ 打印 ]
阅读 ()评论 (1)
评论
回复 悄悄话 我不能听一支太忧伤的歌

我的心是如此的痛苦
在没有你的爱的夜里
我不能听一支太忧伤的歌
等到明天
太阳重新升起
一切将和夜晚过去
我要继续
写关于爱的诗歌
跟着音乐在阳光下跳舞,但
仍然不能听
一支太忧伤的歌
在失去你的
每个夜晚
和白天



2016/9/12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