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爱》_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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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峰感觉自己的身体里注入了新的生命。他在复活，正经历一种全新的生命体验。他感到喜悦。因为现在他是一名基督徒了，每天沐浴在神的大爱与恩典中。而过去，他是生活在罪里的。不过，他还没有受洗，也就是严格来说，他还不能称为一名真正的基督徒。在住区的华人教会里，他告诉了兄弟姐妹们自己已经决志信主。他们简直欢天喜地，像自己身患绝症的亲人得救了一样。这让小峰感动又不安。因为他内心深处还有最后一点障碍。那是什么？他也说不清。兄弟姐妹们现在更加热忱地push他，赶快受洗吧！但成为一名真正的基督徒，对于小峰仍然并不容易。

沈菲不能理解小峰怎么会突然信教了。这事即来得毫无征兆，又荒唐得离奇。她不喜欢，一开始甚至反感。在父亲病危时，在自己读研、做博后期间，实验屡屡失败压力难以承受时，她也曾在心里祷告过上帝，祈求过菩萨保佑，但那不是serious的，只是一种压力的释放。即便在最艰难的时刻，她内心深处仍然坚信神是不存在的。她相信科学，她不明白小峰受过长期教育做过那么多年科研，怎么竟然会信了上帝。她尤其讨厌小峰现在每天晚上跪在屋角念念有词地祷告，有时甚至像女人一样哭泣。的确，小峰现在在祷告时有时会哭泣。过去很长时间里他已经不会哭了，但自从上次不由自主痛哭过一次后，他现在在祷告时，常常有想哭泣的冲动。有时是想起了过去的一些往事；有时是无缘无故突然心中一阵感动；还有时是想到了孩子。他也不知道这样好不好。查经班的姐妹们说这是好的。《圣经》中说：哀恸的人有福了，因为他们必得安慰。姐妹们告诉小峰，这是圣灵启开了小峰的心扉，柔软了他的内心，过去他的心是硬的。当兄弟姐妹们知道了孩子的事情后，就更加关心。他们劝小峰把沈菲带来教会，举出许多远处的和本教会的实例，都是长期不怀孕或者反复流产的夫妇信主后，经过真心祷告而奇迹般的有了孩子。这给小峰很大的信心。不过把沈菲带来教会，让他有苦难言。因为，小峰无法说服沈菲信主，也无法对她解释清楚自己的行为。但现在他开始努力地去爱她。他再一次像在和沈菲恋爱时那样对她心中充满爱意。《圣经》上说，要爱你的仇敌。如果你连你的仇敌都能去爱，那么忽视你的亲人不是罪吗？小峰现在觉得过去自己就是生活在罪之中的啊！

信主之后小峰内心有了平安。他的努力也获得成效。他发现当他的心平静下来，当他开始努力地去爱沈菲，像过去他做科研一样地努力地去爱沈菲时，他自己也就获得了爱和平静。同时，他现在还学会了宽容，并会因为宽容而感动。这些使他又开始感觉到家庭的温馨和甜蜜。他觉得自己在复活。而过去，自己正在渐渐死去。那是多么可怕的事情。他和沈菲的交谈增多了。他发现他们仍然有很多共同的话题。比如，他对沈菲现在研究的衰老就很有兴趣。沈菲不容易，她很辛苦， 至今仍没有评上副教授，她经常为此变得很烦躁。而且如果没有了资金她就只得关闭实验室，重新找工作。所以压力很大。他现在安慰沈菲，不要为明天担忧，沈菲说这不是担忧，她并不担忧生活问题，这是一个公平的问题，如果她是一个美国人，那么以她做的工作，她早就评上副教授了。小峰这时就告诉她，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发现主。发现主就是发现真理。沈菲说，我不相信上帝。小峰笑了，轻轻拍拍沈菲，说：记住，每个人都生活在神的爱里。所以，不需要恐惧，不需要痛苦，也不需要愤怒。其实，没有人能真正的拒绝神。神在每一个人的心里。沈菲笑了，是苦笑着，同时还摇着头叹了一口气，那意思很明显，就是说：唉呀，我真是服了你了。可是，小峰依然微笑着注视着她。

不过，在沈菲办party时，小峰每次还是开着车在外面转。

小峰原来那个和马向东倒卖生物制剂的公司现在已经演变成了一家回国礼品店和网上代购公司。这原本并非小峰初衷，但很快发现现在国内的同学、朋友、同学的朋友、朋友的同学都找小峰卖奶粉，小峰非常热心，有个孩子不容易，孩子是人生最大的事，繁衍后代，就是传递神的爱啊！那哪能给自己的孩子吃国产奶粉啊！吃国产奶粉，就是渎神！给别人的孩子也不能吃国产奶粉啊！给动物都不能吃国产的奶粉！他现在搞代购和别人不一样，他是真心的想帮助人，并不只是为了赚钱。他的热心传播了他的名声，招来了更多的买主。网购如此红火，在今天，在除了中国的几乎全世界的各个超市里，都有老老少少的中国人，在为自己的祖国代购着世界。最后，小峰索性开店。但后来他才发现主要顾客几乎全是女性。女人要买下这个世界啊。好吃的，好看的，时髦的，没用的，昂贵的，骗人的，她们都买。有一种小动物，薰衣草小熊，一度风行。就是一个绒布狗熊，肚子里塞满了愚蠢的薰衣草种子，有些淡雅的香气，样子很一般。但非常畅销。有那么好玩吗？这就是属于时尚啊！他发现有很多买这种愚蠢的小熊的竟然是中年女人了。难道她们还会浪漫地抱着这只狗熊，和它说话，哄它睡觉吗？美容和减肥，又是一个不可思议的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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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繁育后代，就是传递神的爱！

他们又开始想要孩子了。

这个想法一经出现就变得异常迫切。而这迫切又化成了沈菲对小峰的关心。准确说是对小峰精子质量、产量和QC的关心。对小峰而言，这有一丝的ironic的味道，但这又是正常的。自己在像一匹种马一样被沈菲科学培育合理使用着。小峰做了精子检查，结果：perfect！小峰很自豪。自己拥有high quality的精子，SM,Sperm Man；MS，Mr. Sperm！但小峰被禁止吸烟、喝酒，为了进一步提高精子的品质，还要去健身，而且，不能吃芹菜，吃复合维生素，沈菲还让他多吃韭菜，可小峰从小就不喜欢吃韭菜啊。沈菲则每天在跑步机上慢跑20分钟，补充叶酸，孕妇专用复合维生素。而且，用试纸监测排卵。每当试纸上出现了两条小红杠时，沈菲就催促着小峰开始交配，每天至少要两次，甚至三、四次。而且是拉过小峰就让他来干活，她把性交叫干活，嘿，该干活了。交配过后，有时小峰去屋外很久之后回来，发现沈菲仍然屁股上垫着枕头两腿上举保持着这个奇怪的姿势。但是，即便如此，他们仍然怀不上。

很快整个教会的兄弟姐妹们在牧师的指引下，都开始为小峰生孩子祷告。他们曾经集体地祷告过，有人告诉小峰，在家里给他祷告过，有人告诉小峰，在教堂里独自为他祷告过，有人告诉小峰，在旅行的路途上曾为他祷告了，有人告诉小峰，她和她的丈夫，或者，他和他的妻子，或者他们全家人都为小峰尽快生孩子祷告了！这些事情，又一次，让小峰既感动又觉得便扭。在本性上他不喜欢自己的私生活演变成一项集体活动。过去这种事他从不和别人谈论。现在在教会，他开始学习与人分享自己内心的感受，但仍不习惯整个教会的教友为自己生孩子而祷告。他怎么办？现在不仅要为了生孩子去提高精子质量，努力性交，还要为了教会、教友们去生孩子。如果生不出来，不仅辜负了教友们的爱心与劳动，更重要的是那就不能彰显主的全能和恩典。当然牧师可以说，这是主的考验和他的安排，主最终给我们的一定远远大于我们所祈求的。只是话虽如此，在心里仍不免让人失落。

小峰从来没有想到，生孩子会成为一个问题。但现在，这就是一个大问题。沈菲一直不能怀孕。小峰又一次感到了挫败。就这样，他们来到了新西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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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飞机上，小峰又想到当年和丁妍的那次谈话。在那场谈话中，他们谈到了孩子。丁妍说，如果一个人没有孩子就死去，那么，这其实意味着他身体里传播几万年的基因，一个世世代代讲述下来的故事，终结了。小峰那时已经有些醺醺醉意，他兀自念叨，说这样说来当一个人没有孩子就死去时，他的死便像史诗一样悲壮。但如果，他还曾经有过孩子，但孩子不幸在他之前夭折，那么就更悲壮了。那是一种经过努力，几乎成功的失败。功败垂成。而丁妍这时仿佛也已经醉了，一个人喃喃地说着，一个是传播者，一个是终结者，一个是传播者，一个是终结者，……。

然而，在飞机上小峰又想到，在教会里的经历让他突然意识到，每一个人做事都需要为自己找一个合理的理由。如果，一个人不懂得为自己找一个合理的理由，那么，他就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自己的现状而痛苦。希特勒杀犹太人和毛泽东发起文革，都有着各自的理由。所有的合理的理由，都是自欺欺人、自我安慰。而这个世界上千千万万的芸芸众生，每天都寻找着合理的理由，让自己快乐，有时是让别人痛苦、受伤害。我们仍然像动物一样，为了自己的利益和快乐而不惜去欺诈去伤害别人，但我们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而一切的理由都是既虚假又无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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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一次一般的旅游。这是一次生子旅行。沈菲在一次和朋友聚会中听到有两个人亲口告诉她，（在party上围绕着沈菲的圈子里谈话主题只有一个，生孩子，）自己是在旅游度假时，一放松就怀上了。沈菲回家告诉小峰，小峰疑惑地问：啊？没有做爱？！沈菲说：你真讨厌。沈菲当时听后就决定休年假，去旅游。

为了准备这次旅游两人多次讨论。在讨论去哪时，小峰说：伊拉克。沈菲喊：Kill me！拜托，你能不能有点着调的想法。去一个能活着一起回来的地方。小峰说：开玩笑呢。不过，人类出走非洲后，中东是非常重要的一个环。曾经是人类文明的一个高峰。两河流域，最早的文字就在那里产生。伊拉克的历史太丰富了。值得一去啊！沈菲耐心地说：我们不是去文化之旅，我们是去放松，生孩子的。路上你要好好干活。小峰说：逗你玩呢。那你说吧，去哪儿？

地点最终由沈菲确定，就是新西兰的南岛！小峰得到指令，开始了长时间的研究。一周之后，一切都搞定。时间只看排卵周期了！

两个人内心都对这次旅行抱有期望，希望奇迹发生。但是两个人又都不敢抱有过高的期望，怕期望一高反而失去灵验。因此，谈到这次旅行，总是小心翼翼地避免说到生孩子，好像说一次就减少一点灵验。最好自然而然地忘了，然后，突然间，意想不到地怀上了孩子。小峰一直在祷告；沈菲则反复强调放松。她开车时，会感到自己开车时处于一种紧张的状态；小峰开车时，沈菲会突然要求停车，到路边面对群山放松一下；有时和沈菲说话，说着说着沈菲突然埋怨小峰，说他说得她都紧张了，不放松了。小峰对沈菲的放松理论实在感到害怕。他认为这就是没有信仰带来的精神危机。遇到苦难无所求助，只好在命运之河中随波逐流。沈菲对此嗤之以鼻。只是小峰自己在怀孕生孩子这件事上，真的相信祷告的力量吗？不能说不信，在内心深处，他的确隐隐感到神的存在和他的主宰一切的力量；但也不能因此就说信，因为，同样在那个地方，内心的深处，他，同时还隐隐感到，祷告纯粹是瞎掰，是愚昧，是自己太软弱了。如果，自己事业顺利，生孩子顺利，挣钱顺利，那他还会信上帝吗？想到这里小峰简直觉得自己相信上帝是可耻的。人应该在荣耀之时，相信上帝；在危难之中，依靠自己。但每每想到这里，他内心深处就又感到上帝可能是确确实实存在的，虽然不可思议，但确实在主宰着每一个人的命运。小峰也曾劝沈菲吃吃中药、扎扎针灸。沈菲没有时间，而更重要的是她根本不相信中医。小峰也不相信中医，但现在又开始对中医抱了一丝希望，想可能中医会有效的。毕竟是两千多年的经验，流传至今，所以是应该有效的。虽然，沈菲嘲笑他的这种思考的逻辑性。但小峰想，有病乱求医嘛。遇到这样的情况，中医总是听来神乎其神，不由得你不信。或许，碰对了就行了，管他什么科学不科学的，怀上了不就结了吗。后来小峰又提出人工受孕。毕竟，这是科学的，而且沈菲岁数也越来越大了，每一个月都有一个卵子白白地浪费了，让小峰心疼啊！但沈菲不愿意接受人工受孕，可以考虑，但还要自己试试。想到很快沈菲的卵子就会全都排光，那时就是彻底没有希望了，小峰心急如焚！教会的人也极力反对人工受孕，大家又开始新一轮为小峰生孩子的祷告。

在谈到伊拉克时，小峰还给沈菲讲：在人类进化过程中，中东极其重要。那里诞生出的文明不停地传到其他地方，欧洲，亚洲，带动了那些地区文明的发展。公元前4000年到3000年之间的苏美尔文明曾经非常辉煌。那就是在伊拉克。公元前2300百年，苏美尔人发明了楔形文字。沈菲说：那甲骨文在什么时候产生的？小峰不确定，只是说：要近得多。沈菲不相信。小峰于是google，然后告诉沈菲：公元前1400百年左右。沈菲仍然不相信，说：不会吧。她一直觉得中文是最古老的文字。文字应该起源于中国。小峰摇摇头看着电脑说：因为文字，中国历史只能追溯到公元前1400百年左右。他又告诉沈菲，说有人认为中文源于楔形文字。沈菲不相信，小峰也不愿相信。不过看着网上的甲骨文和楔形文字的确很像，他对沈菲说，简直就像金正日和金正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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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降落在基督城机场。小峰给出租公司打电话，不久，一个年轻小姐就将一辆崭新的黑色Holden SUV Captiva 7开来了。小峰告诉沈菲：Holden是澳大利亚的汽车。沈菲恍然大悟，怪不得从来没有见过这个牌子。那个牌子像是一个老虎头。

“像大洋洲的奇特生物是不是？”小峰笑着随口说。

“为什么大洋洲的生物都那么奇怪？”沈菲问。

“可能是因为和其他大陆隔离，没有交流吧。”

“那为什么就变得这么怪异？”

“不知道。不过，什么是怪异呢？你说奇怪是因为你是以我们所在的大陆上的事物为正常，才会觉得大洋洲的生物奇怪。过去，在中国看西方人都是鬼呢。” 沈菲点点头。小峰又给她讲了一个故事，说在抗美援朝时，有一次我们的部队冲上美军的阵地，但一看到美军我们的战士又吓得退下来了。因为，那是美军唯一的一个黑人团。而我们的战士们从来不知道非洲和黑人。沈菲笑了，小峰说：可是其实唐三彩里就有黑人的形象了，在唐朝的长安那时就有黑人了啊。

沈菲又问：

“新西兰有考拉吗？”

小峰摇摇头，说：

“可能没有。”他不确定。“但是，新西兰没有蛇。”

“真的吗？”

“真的。而且没有老鼠。”

“不可思议。”

“我觉得也是。”

“那为什么别的地方有蛇？”

“谁知道！”小峰耸了耸肩膀，说他觉得没有老鼠才真的是一件怪异的事情呢。

“世界上居然有地方没有老鼠。” 小峰再次耸了耸肩膀。

 

入住旅馆后，离天黑还有2、3个小时，小峰说，去基督城转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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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基督城，有些平淡无奇。倒是植物园令人吃惊。到处是参天古木，漫步其中，恍若仙境。在满眼奇异的亚热带植物中，天色渐渐暗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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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天的行程小峰都做了精确的安排，并且对他们要去的每一个地方进行了研究，了解了背景知识，做了足够的笔记。

第二天，退潮时他们来到摩拉基（Moeraki）的可可西海滩，看见了圆石阵。那是一些巨大的石头，几乎是纯圆的，暮色里通体黝黑，反着光。有的孤独的独自停在那里，有的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像是远古生物留下的巨大的蛋，但它们依然也是静默的，它们的巨大加剧了那种静默的程度。小峰说：涨潮时，圆石会被海水完全吞没。如果有更多的时间，在退潮时可以看着它们一点点露出海面，暴露在沙滩上。沈菲看到那些石头想起了英格兰威尔特郡的巨石阵（stone henge）。在伦敦读书时，是小峰第一次带她看到了巨石。巨石阵中的石块重达数十吨。已残缺不全。它们建造的年代比最早的金字塔还要早的多。那时人类还没有发明轮子，人们仍然处于石器时代。在摩拉基看着那些黑色圆形的巨石，沈菲几乎要告诉小峰一个她一直以来隐藏的秘密。在伦敦某个假期，她又独自去了威尔特郡。在距离伦敦120公里的埃姆斯伯里一望无际的翠绿的平原上，沈菲远远地就看见了那些石头，好像很小，但走得越近，就越觉得那些石块，大得难以想象，当她走到大石块脚下时，就感觉那些巨石简直是让人无法承受的，她的腿发软，好像就要晕倒在它的脚下。站在巨石下面，她有了一种奇怪的念头，想倒在巨石的怀中，仿佛它们不是又冷又硬，而是温厚的。那些巨石看着让她伤心。因为，她无法想像6000年前的那时的人们是如何建起这样的石阵，他们为什么要做这件事情，她无法想象6000年前的世界，和那时的人类，那时人们的生活和他们内心中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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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基督城不远的班克斯潘尼苏拉 （Banks Peninsula）山上，有一段路山势奇崛。小峰想开车从一条羊肠小道下山，只开出去50多米，沈菲就已经吓得面色发白，大叫停车，然后，打开车门下车，往回走。只敢看着地面，不敢看两边的山谷。小峰也害怕了，感觉路突然变得几乎是垂直向下，仿佛车子随时会被一阵风轻轻掀翻翻滚着跌进万丈深渊。他不敢再往下开，也无法调头，只好慢慢往回倒。沈菲在后面给他指挥，回到大路时，两手已经出汗了，心里仍然感觉后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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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他们来到了黑格尔奇盆地（Mackenzie Basin）的蒂卡普（Tekapo）。蒂卡普四面环山形成盆地，每年有数以千计的游人从世界各地来这里观星。这里夜晚严格限制灯光，是世界上最好的观星地点。小峰在大西北野外的夜晚也曾一度着迷于天象，那时读过一些宇宙学的科普书，后来都渐渐忘了。城市里光污染严重，已经看不见星空了。但当知道沈菲从来没有看见过银河时，还是颇为吃惊。现在沈菲第一次看见了银河。（奇怪的是两个人那天一直在谈论夜晚的星空却没有想起，他们曾经那么热爱的梵•高的《星夜》。对于他们而言，梵•高的《星夜》代表了人生的一个阶段，但已经过去了。）小峰讲起麦哲伦星云（Magellanic clouds）。他说，麦哲伦星云由大麦哲伦星云和小麦哲伦星云组成。它们是银河系的卫星系，比银河系年轻。每15亿年才能绕银河系一周。15亿年啊！小峰重复了一遍，然后讲，宇宙间的星系相互作用相互扭曲着。有一天，大、小麦哲伦星系都将被银河系的引力撕裂，成为银河系的一部分。不过，小峰又说：他以前没有见过麦哲伦星系。因为，麦哲伦星系只能在南半球看见，在南天，麦哲伦星系不会落到地平线之下，就像北半球天空中的北斗七星。它们呈云雾状。小峰望着夜空可并不知道它在哪，于是又给沈菲讲了一个真实的笑话：有一个德国业余天文爱好者，误将麦哲伦星系认做夜空中的两朵很淡的“云”。他一直等着风把它们吹走。结果等了两天，发现“云”还在原来的位置。他觉得这简直太不同寻常了。于是，和周围的人讲起了这件事，才知道闹了笑话。但沈菲发现大部分人不是在看星，而是在专心拍照。

从蒂卡普回来后，沈菲检测，怀孕了，重复两次，均为阳性。她简直不敢相信，小峰也开心极了，想说这时神的受孕，但不敢开玩笑，马上变得紧张起来，担心会流产，或者发育中出现问题，不敢再尽兴游玩，想立即回家。沈菲说：不必如此紧张。可她自己连走路都小心翼翼，动作有些变形了。但是，在皇后镇，小峰突然想蹦极了。他今年42岁了，这是最后的一次机会。他想在内维斯蹦极，134米，自由落体时间，8.5秒钟。但沈菲不让。于是他想在卡瓦劳大桥蹦极，43米，世界蹦极发源地。沈菲仍然坚决反对。站在卡瓦劳大桥底下，小峰觉得大桥好像一点也不高，但心怦怦地跳。他看见一个刚蹦完满脸兴奋的游客走来，就问他跳下来是什么感觉？那个人说： 在下面看觉得没什么，站上去半天愣没敢跳，最后也不知道是自己跳的，还是被推下去的。刚一下去，就觉得好像死了一样。不过，他又说：想再死一次。

在回家的飞机上，沈菲没有经过X线安检，但小峰仍然担心高空飞行会有影响。沈菲说：放松点，一切上帝都会安排好的。小峰这才蓦然想起，这几天在新西兰像走回远古，竟然忘了祷告，忘了向上帝忏悔，尤其是忘了感恩。离开卡瓦劳大桥时怅然若失的感觉再一次油然而生。他于是回想起在另一次飞行时遇到的一位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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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回在飞机上，小峰身边坐了一位白发老人，带着一副花镜，一直在专心看书。等她休息时，小峰问老人今年高寿，老人说82岁了。小峰说您的身体真好，这么长的距离，我飞一次都很累。您这是回国旅游，还是去美国探亲啊？老人说她住在美国，但每年都要回中国。小峰说现在国内很多老人都到世界各地旅游。老人说她不是去旅游，她不喜欢旅游，又解释，她是被她的老伴带的。老伴活着时不喜欢旅游，他不喜欢自然景观，只喜欢人造之物。再优美壮丽的风景他见了都会觉得没有意义，而任何人造之物都会让他觉得神奇得不可思议，哪怕只是一对筷子。他总说：你能想象吗？在自然界中会出现一双筷子吗？有规则的形状，打磨光滑，两只配对儿，而且有功能，能完成一项任务。单单一双筷子就是多么不可思议啊！这时老人笑了，是呵呵地禁不住的愉快的笑，说，你都不能想象，她的老头有一个奇怪的癖好。爱在家里用石头打制远古时代的石头工具。有一种他最心爱的，叫手斧。他总是说有了工具人就不同了，不再是一个生物，而变成了一台机器，是希腊神话里的半人的神。然后，老人开始给小峰描述起来手斧的样子。后来，她就好像又听见自己的丈夫在对自己讲话了，她笑了，这一次是不出声的微笑，是甜蜜的微笑，她像是在自言自语，说：我们一起做过那么多次飞机，但每一次他还是会像个孩子似的兴奋地对我说，你能相信吗？这么大的钢铁飞机竟然能在天空飞行。你能相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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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小峰想：上帝真的存在吗？科学才是真正的奇迹。后来，他又想：关键还是有钱了。他们有钱了，可以到世界各处游玩，去想要去的地方，做想要做的事情。这难道不是幸福吗？于是，他相信有钱才会真正的幸福。这个观念竟然也同他内心中关于上帝的想法类似，只不过是，过去在内心的深处他一直相信，但被他排斥。现在，他终于在心里说出：钱他妈的就是万能的。

 

[立]

A小调半音阶幻想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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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住在catherine街的时候，屋子外面就是一条繁华马路的圆形转盘。每天那里车流不断，从早到晚噪声轰鸣。我坐在屋子里写作，桌子上放着一台mini的BOSS小音箱，里面小声播放着巴赫的音乐。音乐就响在我的身旁，一会儿被外面的噪声淹没，一会儿又浮现出来。而我沉浸在写作中，既没有注意外面的噪声，也没有听见巴赫的音乐。不过，经常会感到手臂酸痛僵硬，手臂的劳损让我烦恼。到了深夜，外面路上就安静下来，那时我也睡着了，手臂也就不酸痛了。不过，我经常会半夜醒来。如果不能再睡去，我可就躺不住了。于是，我常常又爬起来继续写作。那时，我就不再播放巴赫的音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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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有智慧的人，就不会去仇恨。因为，仇恨是愚蠢的。当你仇恨时，你就放弃了智慧，也放弃了快乐，那你就是一个大傻瓜。不幸的是，我们的智慧都太少了。智慧，就是一种自由，是人生最快乐的时光。不可否认，现代社会，我们对于疼痛的耐受力大大下降了，这是因为有效的止痛药的发明。拥抱，亲吻，抚摸和性爱，都是身体的接触，而文字是属于两颗心灵的。所以，没有孤独的文字。我一直生活在某种恐惧中，被什么东西追逐着。我总会感到绝望，那是一种极度的绝望。遮天蔽日。我从来没有遇到过真正爱我的人。有时候，我希望自己是一个冷酷的人，或者，大坏蛋。有时候，我们会幻想。那时，我们的视线就弥散开。Chromatic Fantasy in A minor，A小调半音阶幻想曲。我告诉你，别生闷气，生闷气是一个坏毛病。也别在夜晚，思念。



立
2016/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