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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爱》_18

(2016-07-30 02:59:42) 下一个

 

 

(这部小说的标号是为发帖方便加的,原小说里没有章节,只用*分段,整个小说就是一大块。)

*

有多少次,夏雨一个人坐在这条废弃的铁路旁,看着两条相伴而行但永远不会交汇的铁轨消失在远方。夏雨曾经想到过沈菲。在大一快结束的时候,他曾想一放假他要坐上南下的火车回到成都,去找她,去告诉她……。可最终,他没有去。他,就坐在这儿,有时一个人;有时和她;后来,和她;再后来,又是只有他一个人,但她仍然是他的女友。在大学毕业的时候,夏雨终于跳上了南下的列车。但火车开往的不是成都,而是载着夏雨和倩文,驶向了绍兴。到后不久,他们就结婚了。但其实那时他并不想结婚,好像也已经不爱她了。

这条废弃的铁路一直伴随着夏雨的大学生活。那些美好的岁月。但他始终也不知道这条铁路究竟通往哪里。

 

 

*

回到美国,有一天小峰在踢球时,听林锐给他讲了一个笑话,说一个农村小伙子爱上一个姑娘,但不知道怎么告诉她,结果憋了半天,对人家说:你愿意不愿意死后埋在我们家的祖坟上啊?小峰听了这个笑话就不禁感慨,又一次想到了是否回国这个问题。于是,他问林锐:你死了以后是想埋在美国的公墓呢?还是你们家中国的祖坟上啊?林锐看着小峰,一时没有明白他什么意思。小峰笑笑说:唉,就是问你博士毕业后想留美国还是回中国去。林锐又看了他一会,说:操,你丫真变态。

可是,是回国呢?还是留下来?这仍然是一个问题。

沈菲嘛不想回国。她喜欢在美国的生活。小峰呢,比较复杂,是周期性的。有时候也不想回去,但有时又会特别地想。回到美国,是回国还是留在美国,这个老问题就更加困扰小峰了。尤其回来前和李明宇的一席谈话,说得小峰不时心里痒痒的。在席间,明宇随口说出如果他俩回来可以做的种种事情,听起来个个都是既轻松又可以舒舒服服赚大钱。当然,小峰在心底看不起李明宇,也不是想放弃做科研。问题是钱谁不爱啊!从做科研来讲回去了,马上是教授博导,能有一个自己的实验室,一笔启动资金,带上自己的学生。在美国,要做到这种程度不太可能了。但做个PI是完全可能的。而且,就是做postdoc、技术员,这里有大房子住,有车,到处是开阔的绿地,公园,空气清新,生活也不难。但难道自己真的就想在这里做一辈子postdoc或者技术员吗?还有,一辈子生活在这个讲英语的国家里?可回去天天说中文又怎么样呢?当个教授又怎么样呢?但现在回国又谈何容易呀!像北大清华没有CNS是不行的,所以,想找个好地方,难上又难,但其实发篇CNS不就行了吗?可发CNS哪有那么容易啊!做科研的人有千千万万,一辈子发过一篇CNS的有几个?但真要发也未必那么难,有时候你需要的只是一点点的好运气,可是,好运气,它在哪儿啊?它在哪儿啊!在实验室里,聪明勤奋那都不是稀缺资源,缺的就是一点点的好运气啊!总之,现在生活中的一切都是复杂的。压力无处不在,但希望也总是不时地冒出来。可是,有时候有希望也是一件糟糕的事情,它会把你一点一点带入绝境。所以,生活是充满矛盾,让人纠结的!

 

*

分子生物学的实验往往有很多步骤,加点这加点那的,每一步的结果都看不见摸不着,直到实验结束。结果如果失败,这会让人更加沮丧。连续的失败,就会让人感觉特别的累。几年下来,那种累就积累成一种疲惫,那是一种刻骨的疲惫,从身到心,一种深深的挫败感,会让你想,你是不是并不是你以为的那么聪明,或者,是不是真的有上帝而上帝不爱你,甚至上帝就是要惩罚你的。

小峰感觉自己的生活正在变成一堆泡沫。过去,他很爱看科学家的传记,他觉得他们的生活是多么的迷人。可现在他不想看了,因为现实并不是那样的。可生活应该就是那样的啊!充满激情又富于价值,最重要的是最终他们都成功了!而小峰越来越感觉到,他是注定无法成功的。小峰会成功吗?他现在开始怀疑。他高度怀疑。

 

*

结婚回来后不久,两人就买车一事发生了一次不愉快。原因是沈菲想买车,而且她是那种喜欢开大车的女孩子,所以她想买SUV。小峰不同意,一则在纽约没有必要买车嘛,但沈菲认为在美国生活就应该开车;第二呢,小峰认为没有必要买SUV嘛,那些开大车的女孩子,就他在国内的观察都是比较二的。沈菲白了他一眼,小峰连忙解释,当然都是很漂亮的女孩子爱开SUV啦,你比她们还漂亮,但是你是有文化的啊!沈菲不高兴了。小峰打住。最后,以一家之主的口气建议,非要买的话,就跟其他的中国postdoc一样,买个二手的日本丰田corolla或者本田的civic吧。沈菲说她不买日本车,小峰说:那何必呢。狭隘!沈菲说:算了不谈了。结果她自己去把车买了。买来时,小峰看见就差点晕倒,是沃尔沃的SUV!新车!这得有多贵啊!但沈菲轻描淡写地告诉他:没事儿。是分期付款。什么?分期付款。那不是付的更多吗!小峰着急地说:咱们可不能像美国人那样过日子啊!沈菲问:为什么呢?因为,小峰看着沈菲那貌似天真的不解的样子,气也不是,脑也不是:因为咱们是中国人啊!晚上,沈菲睡后,小峰拿着车钥匙偷偷溜出来,来到楼外自己白色的沃尔沃旁,仔仔细细地看,看也看不够,好车啊!他打开车门,坐进去,小心拧亮车灯,摸摸这儿擦擦那儿,直到想到沈菲和他讲都没讲就把车买了,心中说不出的不是滋味。于是,他又关上灯,下车,一屁股坐在了车旁的路沿儿上。不过接下来的一个月里,两个人轮流驾车远游。小峰感觉超爽。驾驭沃尔沃的感觉和开奔驰又不一样。当然了,这种快感是日本车所无法给予的。自从有了沃尔沃,小峰也开始谈论自己不喜欢日本车了,仿佛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作为中国人嘛,是不应该买日本车的嘛。小峰说:如果你的母亲姊妹女儿被邻居给强奸了、轮奸了,然后,你们家人被枪杀,斩首,剖腹,剜心,被残害折磨死了,你还会去他们家开的小铺里买东西吗?当然不会了!而且,日本车就是一层铁皮,根本没法开,也特别不安全。在家里小峰不管钱,所以很快就忘了每月需要付车贷的事情。不过,他心里总有一种预感,沈菲总有一天会把这辆宝贝车给碰了或者刮了,总之是因为驾驶技术的拙劣给弄坏了。但是沈菲的车开的非常棒,从来没有出过事儿。小峰后来也就渐渐把他的预感给彻底地忘掉了。当然,他做过的正确的预测是从来不会忘的。然后,小峰去了冷泉港参加一个高通量测序的研讨会。在会上他认识了一个女人。她叫丁妍。会后两人互留了email。

 

 

*

冷泉港在纽约长岛北岸,依傍海湾。实验室分散建在连绵起伏的小山丘中,丛林环绕,像一座世外桃源。小峰看见报到厅里悬挂着沃森的大幅画像。沃森不久前刚因发表歧视黑人的言论,引起轩然大波,被迫从所长的位子上退下来。会议规模不大,只有两天,但安排紧凑。报到后,小峰找到住处,放下东西就去了会场。

小峰是在会场见到丁妍的。那时她和他隔一个空位坐在他的右侧,带一副黑框眼镜。小峰记得,小时候爸爸曾带过这样的黑框眼镜,后来就没人带了,但这两年又流行起来。过去这种眼镜爸爸戴着觉得特别傻,那时金丝边眼镜才洋气,但现在看丁妍戴着觉得很好看嘛。丁妍年轻,健谈,充满活力,语速很快,但思路清晰。让小峰特别感兴趣的是,她是研究人类进化的,而且来自剑桥。这么多年,小峰还是第一次遇见搞分子进化的学者,以前在新闻里倒是屡次看到,好像这几年这个领域发展非常迅速。另外见到她,小峰就想念伦敦了。

让小峰不解的是,高通量测序仪刚出来不久,世界上只有美国的几个实验室才有,非常昂贵,她在英国又是搞进化的,怎么会来参加这么一个小规模的研讨会呢?丁妍解释说,她的老板是最早将分子生物学应用到考古学中的大牛之一,对技术的进展非常关注,如果不是有事,这次会议他会亲自来的。临行时老板告诉她,这项技术意义重大,将来一定会像PCR仪一样,成为每个实验室和医院的常规仪器。

“你知道研究人类进化,最了解工具的意义了。”说着她向小峰一眨眼,随手做出一个动作,小峰觉得那个动作,像是用锤子敲了一下脑袋。

小峰问丁妍从恐龙蛋里提取DNA的事情。他知道DNA极其稳定,但仍然难以置信。丁妍告诉他,对于超过10万年的化石,就很难提出DNA了,因为DNA都降解了。曾经从2400年前的木乃伊中克隆出DNA。再后来,有一个博士,他说服了他的老板让他的老板去说服一个博物馆的馆长,从馆里珍贵的尼安德特人化石上,切下一小段来提DNA。但他没有成功。丁妍大笑:

“这可多囧啊!这个博士现在就在牛津。我真无法想像他当初是怎么告诉老板这个结果的!从化石里提DNA太难了,要非常严格,否则全是被污染的微生物的DNA。我们的主要工作就是PCR,没完没了的PCR。现在一听PCR我就要吐了。”小峰听见丁妍一连说了好几个PCR。

 

*

这些年来小峰对于科研这个圈子已经了解了,纠正了上学期间教育留下的错误印象。科学并不像课本里描述的那样。科学家并不是一头头在苦闷中奋斗的孤独的怪兽。成功的科学家绝大多数都是人精似的,他们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善于交际、钻营和自我炒作,拉帮结派;他们大都乐观开朗,能言善辩,勤奋、刻苦、不知疲倦;他们会毫不留情地给对手最痛苦的打击,即无情封杀对手落入自己手中的研究论文,驱使、压榨手下的学生为他们拼命干活;还要善于摆平实验室里和实验室外的各种乱七八糟的人际关系;这些都是他们科研生活的重要内容。另一个重要内容是开会。开会不仅可以展示自己的研究成果,扬名立万,更可以不断强化扩展自己的社交网络。在开会时他们要一边小心掩盖自己已发现未发表的秘密,一边用心打探竞争对手未发表已发现的最新成果,如果可能就无耻地去抢占先机。总之成功的科学家都忙碌,而且享受着世俗的快乐和荣耀。他们异常聪明,也许未来会进化成超人,但到目前为止,还是仍然可以归到人类的目录里的,灵长目类人猿亚目人超科:Homo sapiens。 而且,科学家很多一样是性欲旺盛的。他们也性交,偷情,有时搞自己同事的老婆,甚至自己的学生。但至少,他们并没有因为聪明变得更坏,毕竟科学有着崇高的意义和客观的标准,科学挽救了很多科学家。

当然也有很多孤独、苦闷、默默挣扎的研究者,但在谈论科学家时,往往没有人会想起他们。

 

*

两个报告结束后,中场休息。休息厅里准备了各种小吃、水果和饮料,新鲜的果汁、牛奶、咖啡、还有袋泡茶。人们开始纷纷向外走。小峰正考虑是否出去Social一下,却听见丁妍在和他说话。转头看时,丁妍好像没有要出去的意思。休息期间的谈话,让小峰对丁妍超强的记忆力印象深刻。她对高通量测序的能力感到很惊讶。丁妍告诉小峰,很可能她会马上用到它。因为老板正在考虑用它给奥茨冰人全基因组测序。如果这样那肯定能很快搞出一篇《Science》论文了。丁妍说到这里眼睛闪闪发亮。小峰想,现在科研的竞争太激烈了,新的东西一出来,大家一哄而上,几年后就做得差不多了。而这时丁妍开始给小峰讲起了奥茨冰人,小峰很快被吸引。他仔细听着听完后和丁妍讨论起奥茨冰人身上神秘的疤痕。它们和古老的中医、针灸、经络的可能的关联。小峰问丁妍中医的针灸起源在什么时候?丁妍说她也不清楚。但她看过资料中医里确实有一种疤痕灸法,就是把皮肉用艾灸烧烂后留下灸疤。天啊,说到这丁妍叫道:那有多痛苦啊。这时讲座又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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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为人父 回复 悄悄话 厉害!写的就好像你在纽约做过研究一样。纽约各医学院实验室的中国人我差不多都认识,冷泉港那个研究所我也去过,但只去过一次,那里的人不熟悉。我表妹是协和的,没毕业就来美国了。你们也算是校友。:)
清漪园 回复 悄悄话 哇,立是协和毕业的,难怪那么聪明。8、90年代,最聪明的学生上协和,也难怪你了解那么多的生物学研究。
回复 悄悄话 我和食指

我是在协和读博士时认识的食指。当然,是认识了食指的诗歌。还记得第一次读到他的《相信未来》时的激动。当时我在家里反反复复地朗读,以至于不久之后的一天中午,我又在实验室里给我的几个要好的师兄妹也朗读了这首诗。结果,有两个小师妹还没有听完就笑崩了。她俩笑得那么厉害,以至于要相互扶持,不然就会跌倒了,弯着腰一边笑一边摇头。而其他的人不是也在笑,就是显得不好意思。我当时巨尴尬。我很伤心。不是伤心自己丢了人,而是伤心,我们这些人在中国接受过长期的最高等的教育,读到了博士,但有一天,你当众朗诵了一首,《相信未来》,大家就笑翻了。于是,读诗变成了一种特傻逼,特可笑的事情;而当我们在一起时,我们却可以长时间地谈论八卦和各种无聊的话题,没有人觉得乏味,乐此不疲。

现在,我已经不再喜欢食指的这种感情过于丰富的诗歌了。可能激情不再,但痴心未改。所以,每念及此,仍耿耿于怀。



2016/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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