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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爱》_1

(2016-07-13 03:42:29) 下一个

失去爱

凡事有始,凡事有终

 

*

M13,武仙座球状星团。1714年,英国天文学家爱德蒙·哈雷(Edmond Halley)在观测记录中写下:“它只是一小片,但在天空宁静,无月的夜晚,肉眼可以看见。”1764年6月1日,查尔斯·梅西耶(Charles Messier)将它编入梅西耶星图目录,代号M13。

M13,北半球最明亮的星团,每年7月是最佳观测时间。在特别晴朗的夜晚,肉眼勉强可见,状如恒星;双筒望远镜下隐约呈现出球状;但如果用六英寸以上口径天文望远镜观测,就会发现星团内部暗星密集,那些暗星每一颗都是像太阳一样的恒星,分布在直径150光年的范围里,总数多达30万。该星系的年龄超过140亿年。在这漫长的140亿年里,这群星密集的星团内,是否曾经出现过生命和文明?是否在那里的某个星球上曾经开放过一朵小黄花?这是一个迷人的问题。

但它离我们太远了。

 

*

M13,距离地球 2.51万光年。

 

 

 

*

当吴敏听到夏小雨不幸在车祸中遇难时,她一下子就昏了过去。和她谈话的警官四十多岁,在她醒来后看到她的样子,就没有马上告诉她第二件事。那时吴敏反而显得平静,脸上露出一丝惨淡的笑容。她不相信小雨已经死了。小雨还活着,他现在一定就在某个鲜为人知的地方活着。

那天,和她谈话的并不是交警。但吴敏不知道。

 

*

在吴敏的一生里遇到过两件不可思议的奇异的事情,而这是第一件。

 

*

结婚多年,吴敏和小雨一直没有孩子。开始是刚刚结婚,两人都年轻,不想要孩子,后来想要了,发现不能生育。做过所有检查之后,结果是:西医没有发现两个人有什么问题;中医认为两个人都有问题:小雨是脾虚肝郁;吴敏是精血不足。在吴敏看来这纯属瞎扯,小雨则认为不应该轻易否定中医。他相信中医。然后,开始了各种尝试。但最后只能做人工辅助生殖。在第五次失败后,吴敏心理的高堤彻底崩溃。最后,两人决定领养。

于是,绝望的奔波变成了焦虑的期待。每当想到未来的女儿时(两人都想要个女儿),纷繁沓至的总是各种可怕的担忧:她会健康吗?会聪明吗?会有一个良好的性格吗?她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会不会是社会问题青年、精神变态、或者重刑犯?越来越多的研究发现犯罪和遗传是密切相关的。

最后,小雨说:别瞎担心了。我们不可能选择命运。

在未知里,命运已经为一切都做好了不可更改的安排。可小雨还是没有意识到:正是因为命运,他和吴敏才仍然不能停止焦虑也不能停止奔波啊!

通过关系小雨联系到新乡的一家孤儿院。那里,据说主要为欧美国家提供领养,所以孩子的质量有保障。小雨说:现在很多孩子是因为有缺陷而被遗弃的。如果是自己的孩子,那么无论有什么样的问题他们都不会嫌弃,但领养就不同了。这次小雨就是先去新乡这家孤儿院考察一下。如果有合适的,那么接下来他俩会一起再去一趟把事情搞定。临行前,北京刮起了严重的沙尘。空气中能嚼出悬浮物的颗粒。天空肮脏,一片昏黄,能见度很低。小雨说:但愿能领养到一个好孩子。吴敏安慰他:不管什么样的孩子,养着养着就有感情了。她让小雨路上小心。小雨却又重复地说:但愿能领养到一个好孩子。本来去看孩子应该高兴,但吴敏觉得小雨忧心忡忡,好像还有些紧张。她亲昵地拍拍小雨的背说:每个孩子都是可爱的。小雨对她笑了笑,说:是吗?吴敏知道小雨还是想要自己的孩子,那笑容在浑浊的空气中看起来怪怪的。警官告诉吴敏:在返回的途中,小雨的车被一辆大卡车撞翻进沟里,着起大火,车毁人亡。

多年以后,吴敏蓦然记起在准备要孩子之初,她和小雨曾约定好的:无论如何也不去领养。那时小雨说:如果生不出来,他俩就相依为命地过好了,但绝不要去领养。那么他们为什么又要领养呢?难道是对婚姻生活的失望?然后,吴敏记起来了,小雨说完这些又对她说:我爱你。自从结婚以后,他渐渐就很少对吴敏说这三个字。但为什么他要对她说“绝不要领养”呢?仿佛冥冥之中他在警告自己:

他必将死在去领养孩子的路上。

 

*

小雨被葬在父母的墓旁。下葬那天吴敏看到小雨墓碑上的照片就不禁潸然泪下。照片里,小雨长得和他的爸爸夏雨酷似。现在父子俩的墓碑并排立在那里,夏雨的照片已经陈旧,小雨的崭新而且生动。下葬后,小雨的叔叔夏雷开车送吴敏回家。夏雷干了一辈子公安,平时总是一副表情淡漠无动于衷的样子。过去吴敏心里总有些怕他。因为他的眼光看着吴敏时,让吴敏浑身上下不舒服。但夏雷没有孩子,对小雨就像自己的亲儿子一样。那天,开车时夏雷突然想到,自己的父母早已亡故,唯一的兄长也不在了,现在小雨还没有孩子竟也先他而去,等到他死后这个家的血脉就彻底中断。这样一来不免悲从中生,脸上也露出戚然之色。他叹一口气,好像在生气似地说道:小雨这孩子。那声音沙哑浑浊。然后,就打着了车。吴敏觉得他好像是在责备自己,但此时她的心已麻木。好在夏雷之后就很少再开口说话。但一路堵车,时间漫长,像是被放进了那只骨灰盒。吴敏坐在车中发呆,她想:是啊,他不快活。她仍然记得他俩的相遇,那一夜不祥的性爱,(现在想来的确是不祥的,)然后,他狂热地追求她,但是结婚后,那热气就慢慢散去了。

 

*

吴敏醒来时,发现自己睡在一栋陌生的房子里。她想这是哪?自己怎么会睡在一栋陌生房子的沙发上?这时,她听见电话响。吴敏抬眼看见屋子很大,上下两层,家具都是老式的暗红颜色,上面雕刻着极为繁复的阴郁的花纹。沙发前的茶几上,有一部手机,旁边还有一杯清水。吴敏看见那只手机在桌子上正自己动着,发出阵阵震耳的响声。吴敏看着感觉那手机非常恐怖。她起身越过手机走向房子里面,手机在她身后的桌子上仍然动着,发出阵阵铃声。这栋屋子里有很多房间。吴敏慢慢走过去,推开所有关闭的门,看见每一个房间都是空的。她想:也就是说,这是一栋空房子。没有人?她听见电话一直在这栋空房子里响,她对自己说千万不能去接这个电话。但这时她突然想到了小雨,小雨还活着!吴敏更加害怕,但接下来就不由自主转过身向手机走了过去,然后伸手拿起手机,低头一看,吓得惊叫了出来,撒手把手机扔到地上,猛地坐直身体,这才醒来,发现自己刚才靠在沙发里睡着了。面前茶几上放的热水都已经凉了。屋子里寂静无声。吴敏看见,夕阳正透过窗户,落在小雨生前常坐的那张米黄色的布面扶手椅里。房间昏暗只有那把座椅显得明亮。阳光将这张椅子照得黄澄澄的,好像它还是温热的。吴敏又流下眼泪。她默默抽出几张纸巾把泪擦去。

小雨过去每个周日下午,都要坐在这里看拳击转播。吴敏觉得男人们天生就喜欢暴力。但小雨会纠正她说:这不是暴力,是体育。他说他的爸爸曾告诉他:我们这个国家有一段时间禁止了拳击运动。但社会上充满了暴力。人们习惯于暴力。暴力其实无处不在,即便现在也是如此。说完这些,他脸上露出了微笑。但小雨的爸爸夏雨不喜欢拳击,不喜欢任何体育运动。吴敏还听小雨说过,他的爸爸年轻时想当一名诗人。

但拳击是暴力的,充满血腥。吴敏注意到那些拳手都长着粗得像树干的脖子和结实的眉弓。这个部位的皮肤经常会被打裂,血像小溪不断流出来,很快选手满脸是血,睁不开眼,比赛就要暂停,助手上来使劲按压伤口,然后涂上厚厚的凡士林。小雨解释说:这看起来残酷,但其实并不危险。真正危险的是这里,他用手指了指下巴,如果一拳正中,那么比赛就会立刻结束。甚至会有生命危险。果然,有一次吴敏看到了。那是一场重量级拳王争霸赛。比赛刚开始不久,老拳王(其实是个壮得吓人的中年人,比小个子挑战者体积更大,但挑战的小子显得更致密,更年轻),被挑战者一拳准确击中下巴。她看见老拳王的眼神一下子涣散,有东西从他嘴里飞了出来,然后就像屠宰场里被电击的公牛一样倒在地上。顿时赛场大乱,噪声鼎沸,有很多人向擂台上冲来,裁判蹲在老拳王身旁,用身体护住老拳王,不住挥动着带着白手套的手,挑战者已经失控,骑在护栏上,大喊大叫,绷起了铅球似的肱二头肌,摆出各种夸张的,征服者的姿势。小雨兴奋地从椅子里一跃而起,两眼放光。吴敏觉得这个世界真残酷。但小雨说:如果世界真的是用拳击解决问题,那其实还并不太残酷呢。但吴敏想:世界是疯狂的。

这时门铃响了。吴敏一惊,木木的脑子里首先又闪过“小雨回来了”,随后发现天已经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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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 ()评论 (15)
评论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江南一朱' 的评论 :

谢谢江南。

这部小说要耐心读完1/3才能明白写什么,然后往后会越来越有感觉。当初很多人一开始读得时候都会有一种烦躁,甚至愤怒的情绪,但是坚持读完的人就能够喜欢,当然仍有另一些人会非常仇恨反感这部作品。不过着两种人对于这部小说都是同样重要的。
江南一朱 回复 悄悄话 这个文字功力不是一般般,且非常有镜头感。不是一般的文学爱好者。
这个收养孩子之痛我听朋友说过,很难想象。你这个开篇悬念撒的太好了。
fwtx66 回复 悄悄话 謝謝,我喜歡這故事
注册很麻烦 回复 悄悄话 这么好的作品怎么没上墙头
清漪园 回复 悄悄话 看到城头有网友介绍您的这篇小说,好奇文学家的作品是啥样,就进来看,一下被吸引住了。

提个疑问哈,我不懂体育,不过印象中拳击和举重,运动员是分重量级的。如果这样,拳击场上会出现体重相差很大的对决者吗?也许,您的描绘只是女主的一个朦胧的记忆,一种脑海里的幻象。
啊扑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立' 的评论 : oh, sorry. Thanks.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啊扑' 的评论 :
这个并没有错。
脾虚肝郁,在男女都很常见;而精血不足,多用于妇女的诊断,很少用于男性。精血不足,实际就是肝肾亏虚,精是精气神的精,精微物质,肾精。
啊扑 回复 悄悄话 Great, up! up!

found a typo:
"小雨是脾虚肝郁;吴敏是精血不足。" 吴敏 is she?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昭明_watch0' 的评论 :
很长,慢慢看
昭明_watch0 回复 悄悄话 写的真好!吸引人的故事,处处撒着智慧。
哈哈,我们都还看懂了,这次。:)
夏如生花 回复 悄悄话 终于等到了立的长篇!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碧蓝天' 的评论 :
不再单贴了。这样可以只让真正喜欢这部小说的网友进来。
你想知道小雨的故事?可你怎么知道我要讲小雨的故事呢?
小说很长,希望你能看完。不过,也许很有意思呢。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颤音' 的评论 :

谢谢!
碧蓝天 回复 悄悄话 不能在论坛里直接发吗?右下角不是有发去论坛的一个选择键?

很想知道小雨接下来的故事。期待!
颤音 回复 悄悄话 期待, 非常吸引人的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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