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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RNITHOLOGY:令人心烦意乱的鸟叫

(2015-11-12 13:04:21) 下一个

ORNITHOLOGY令人心烦意乱的鸟叫

——谈谈沃伦的一首诗的翻译

*

第一次读沃伦的诗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我应该还在上中学,初中或者高中,有一天,在《读者文摘》上,(那恐怕还是没有改名为《读者》的中文《读者文摘》,)我读到了《给我讲一个故事》。在初中时,我不爱读书,更不喜欢上语文课,但当读到这首诗时,我却被莫名地打动,(直到今天我重读它时,仍然不愿去分析,他到底要说些什么?为什么他要写:那声音,一路向北,)而在当时,我是如此的感动,以至于反反复复读了很多遍,直到30年之后,有一天我仍然一下子就又想起了它,并且很快从网上找到了它的译文,直到这时,在30年后我才知道这首诗的作者叫罗伯特·潘·沃伦(Robert Penn Warren)。而在当时,我可是一点儿也没有去理会沃伦是谁啊。那时,我是班上的问题少年,没有学问,老找麻烦,只会让老师和家长头疼。但在那时,我也并不是一面粪土之墙,也不是一块儿石头,在我的内心里仍然有情感活着,而这首诗一下子触动了它。诗歌就应该是这样的。

可是现在,当我读一些现代诗时却经常困惑可现在,在我读到很多大诗人们的现代诗时,不仅让我不懂,关键是让我觉得它们没有意思,不能感动。。(好像在古代并不存在这种问题,李白,杜甫,白居易,他们都不存在理解上的困难,即使是李商隐的诗歌中的美也是随着阅读而会直接又自然地呈现出来的。)当然,那些专业的评论家总是能说得神乎其神的。他们是靠评论诗歌谋生讨饭吃的人。如果诗歌不存在理解上的困难那么他们的评论就不可能做为一种专业被垄断,而他们就无法谋生。当然,更有可能是因为我的修养不够,尽管我自己觉得读书的时间已经太久了,但可能要理解一首现代诗,(因为现代诗歌已经变成了像修理飞机一样的复杂的专业技术,)就需要更多专门的学习与训练。可是,我已经不愿意再接受这样的训练了。因为,一则,不就是一首诗嘛;二则,我现在相信有时经过足够的训练后,人是能连屎都会觉得好吃的。

所以,这样一来,每当读到那些打动我的现代诗歌时,(我已经基本不读古诗了,)我就会特别的感动,而且感激。因为,他们这些写下打动我的诗歌的诗人们的写作维持了我心中对于诗歌的相信与爱,使诗在我的心中不死。

*

再次读到沃伦是在读伊沙和老G翻译的布考斯基时偶然发现了他俩译的这首《尘世鸟儿》。又一次沃伦的诗一下子打动了我。后来,又找到赵毅衡,李晖和冒名作者的译本,对比研究了一下。然后,我就又一次变得心烦意乱,想打人,骂街,出去吃饭不给钱,然后裸奔了。

*

Ornithology in a World of Flux.

It was only a bird call at evening, unidentified,
As I came from the spring with water, across the rocky back-pasture;
But so still I stood sky above was not stiller than sky in pail-water.

Years pass, all places and faces fade, some people have died,
And I stand in a far land, the evening still, and am at last sure
That I miss more that stillness at bird-call than some things
that were to fail later.

1.  It was only a bird call at evening, unidentified,


“它只是一只在夜间鸣叫的鸟儿,身份不明,”伊沙和老G翻译的这个句子有一种大头朝下一边重的感觉,仿佛一开始就来上一只掷出的飞镖却一头扎到地里的效果。

 “仅仅是夜晚的一声鸟叫,我无法确定;”我无法评论真实译者不能确定的译本的这句翻译。

“那只是一声傍晚的鸟叫,辨不出是什么鸟;” 李晖的译诗我通常很喜欢,但这里我不知道为什么他要把“evening”译成“傍晚”。evening 在英文中指从黄昏到睡觉的一段时间,The evening is the part of each day between the end of the afternoon and the time when you go to bed。因此,既可以翻成傍晚,也可以翻成夜晚。从诗中“still”的意境考虑,夜晚也比傍晚更好。而且,他和真实译者不能确定的译本的都把原诗的“,”改成了“;”。

identified在英文中是非常常用的表达,“身份不明”和“我无法确定”都译得有些莫名其妙,使这两个译本中的开篇具有了一种幽默的色彩。

“那只是一只鸟在晚上鸣叫,认不出是什么鸟,”赵译的这句话要更为平稳而且富于感情,不过我觉得“晚上”不如“夜晚”在声音上更安静,在字面上更稳重。

 

2.  As I came from the spring with water, across the rocky back-pasture;

“我携春水赶来,穿过身后岩石遍布的草地;”我可以想象伊沙和老G在翻译这句时的心情是相当明媚的。但这个翻译让我困惑。他和老G显然把“spring”翻译成了“春天”。我只能假设他们是经过考虑才这么翻的。“我从春天里走来带着沃尔特。”而且,伊沙还是“赶来”的呢。但那似乎也不是春水啊。这真让我很困惑。

“当我从泉边提水回来,穿过满是石头的屋后牧地;” 真实译者不能确定的译本翻译的“屋后牧地”,听起来吓人一跳,可能是为了和“定”,“地”,“谧”搞在一起,但有谁会深夜在自己的“墓地”里放羊呢!

“穿过身后岩石遍布的草地;”我喜欢伊沙和老G的这个句子。我真的喜欢极了这个句子。它富于想象力,是一个神秘的句子:“于是,我开始向前走,一步一步走进我身后的那座没有亮灯的空屋子里。”

“back”我认为显然是沃伦出于句子结构上的平衡而加进去的,它的意思就应该是他家后面的牧场。赵译:“我从泉边取水回来,走过满是石头的牧场,”和李译:“当我从泉边提水回来,穿过屋后满是石头的牧场;”李译更准确。但是,从中文句子的平衡考虑,不译出“屋后”也没有关系。赵没有翻译“as”,不知道是有所考虑,还是忽略了。考虑到下一句,其实不翻译出来更好。而且,也不知道为什么赵把“;”变成了“,”。两个人的“满是石头”的翻译,“是”和“石头”连在一起,读来有点儿像绕口令。我喜欢翻译成:

“穿过屋后遍布岩石的牧场。”

 

3.  But so still I stood sky above was not stiller than sky in pail-water.

这一句话非常值得讨论了。

首先,“but”,只有伊沙和李晖翻译出来了。

伊译:“然而如此之静,我站立着,头上天空并不比水桶中的天空更寂静。”但是,译成“然而”语气上轻了些,并且他随后的翻译是不很准确的。“我站立着”,这是一种很幽默的译法。

李译:“我停下来,头顶的天空那么静,但并不比水桶里的天空更静。”李晖把这句和前一句理解得最准确,但他翻译的句子结构变化太大,他只着重把事情说清楚,但原诗语言中的诗意没了。“我停下来”的翻译也失去了感情。

真实译者不能确定的译本的翻译:“我站得如此平静,头顶的天空并不比桶里的静谧。”

赵译:“我站得那么静,头上的天空和水桶里的天空一样静。”

 “so still I stood”我理解实际是: I stood so still (that)sky above was not stiller than sky in pail-water。

四个译本都把原诗的这个语气舒展的长句截断成了语气短促的散碎的分句。味道就变了。其实,汉语最需要向西方语言学习的就长句的构建。这个长句是起伏而且连绵不断的,But /so still I stood sky above /was /not stiller than sky /in pail-water.这里,s的声音是连贯起伏的,was和water是前后呼应的,而water声音比较短,所以加一个pail把它延迟,不至于in water,结束得太短促。在中文里这个呼应只能用“静”来完成。总之,这个长句是一个声音非常美优美而且气息起伏连贯的长句,截短了,就把这首诗译失了,失译了。

考虑到这句,前一句可以译为:“当我从泉边取水回来,要穿过屋后布满岩石的牧场”。但是,如果用“要”,前面的“当”就既有些累赘又在语义上稍稍不顺,因此去掉更好,而这样后面的“but”就是一定要译出来了。

这句的另一个关键是“sky in pail-water”,四个译者全部翻译成“桶里”了。我认为更准确也是更好的译法应该是:

但我站得那么静头顶的天空都不比我桶里水中的天空更静。

 

4.  Years pass, all places and faces fade, some people have died,


赵译的“多少年过去,多少地方多少脸都淡漠了,有的人已谢世,”“多少地方多少脸都淡漠了,”读到脸时感觉像瘸了一下,这里连用三个“多少”和原诗改变太大,而且也完全没有必要。另外,“谢世”英文中有对应的说法,我认为这里翻译成“谢世”真是大错特错,这里就要直愣愣地翻译成“死去”:“一些人已经死去”。而且,连读下来到“有的人已谢世”,听起来非常变扭,草率无力。

李晖的翻译:“多少年过去,所有地方和面孔褪色,一些人已死去,”“ 所有地方和面孔褪色”这读起来太僵硬了。这哪还像诗啊!我更喜欢赵译的“淡漠”。

冒名作者的译本:“一年年过去,所有地方和所有的脸褪色,一些人已经死去”这是一种非常恐怖的译法。如果一个对诗歌很认真很热爱的人读到这里没有能及时地捂住双眼,那么很可能就会有想去死的感觉了!

 

5. And I stand in a far land, the evening still, and am at last sure
That I miss more that stillness at bird-call than some things
that were to fail later.

伊沙:

我站在辽远的陆地上,夜深人静,终于确定
我怀念鸟鸣的沉静比某些日后注定衰败的事物,更多。

赵译:

而我站在远方,夜那么静,我终于肯定

我最怀念的,不是那些终将消逝的事物,

而是鸟鸣时那种宁静。

 

冒名作者的译本:

而我站在远方,依然是夜晚,而且我最终确信

我思念鸟叫更多,甚于一些稍纵即逝的事情

 

李译:

而我站在远方的土地,傍晚依旧,我终于确定

比起那些日后将淡忘的,我更怀念鸟鸣时那种寂静。

 

这里只有赵译保留了原诗的格式,但还是多了一个“,”。伊沙不知道为什么在“更多”前加了一个“,”。

 

“far land”不是太好翻译。我不喜欢翻成“远方”。但是,伊沙的“辽远的陆地上”也很奇怪,站在“陆地上”感觉接下来要谈大海了。考虑到原诗是“in a far land”,似乎应翻译成“遥远的国度”。

最后一句是全诗感情的爆发。沃伦在打太极拳,先是云手,现在就要发力一拳将你掀翻在地了。我极为喜欢伊沙和老G翻译的这句话。而其他三人的翻译是具有保护性的,他们让沃伦的这一拳不至于把你掀翻在地,但你可能仍然感动,那就是源于沃伦的内力雄厚了。即使是拙劣的翻译,仍然能够让你感动。如果在这四个译本中让我选一个,就因为这句话我会选伊沙和老G的译本。只不过,“更多”前面为什么要加一个逗号呢?纯属心血来潮。

另外,我认为“the evening still”不是夜晚依旧的意思,从整首诗的意义上也说不通的。

最后一个长句又是无一例外地给切断了。沃伦努力勃起出一个长长的优美的句子,被他们截成了两节!仿佛他们认定对于咱们中文就只有短的才是好的,或者,中文就不应该长,不能长,不许长,都要短短的,长了就他妈给你截掉,看你敢长。

 

*

Ornithology in a World of Flux.

至于题目的翻译,《世事沧桑话鸟鸣》和《尘世鸟儿》,都属于欠揍的浪漫,瞎浪漫。Ornithology只能翻译成就应该翻译成:鸟类学。“浮世”,没有反映出“flux”的用意。我觉得真实译者不能确定的译本的“骚动世界的鸟类学”最准确。可以加一个“中”:骚动世界中的鸟类学。还可以翻成:躁动世界中的鸟类学。好听一些。

 

*

我的翻译:

躁动世界中的鸟类学

那只是夜晚的一声鸟叫,听不出是什么鸟,
我从泉边取水回来,要穿过屋后散布岩石的牧场;
但我站得那么静头顶上的天空都不能比桶里水中的天空更静。

许多年过去,所有的地方和面孔都变得模糊,一些人已经死掉,
而我立在遥远的国度,夜色依旧,我终于知道
我怀念鸟儿鸣叫时的宁静要比那些日后注定
衰败的事物更多。

 

*

写到这里,我开始变得非常不安。我将如何结束这篇小文章呢?我是采用一种羞答答的方式,腼腆地说:“我觉得呢,有可能通过我的这番真诚还算用心的努力,尽管才智有限,但在四位前辈的译本的基础上,把这首诗翻译的可能稍稍地轻轻推进一些,让它更接近了完美”;还是采取用一种必然受到嘲笑的大大咧咧的草率的直白,说:“直说了吧,我的这个译本比他们四个哥们的要好,而且很多。尽管,他们都是专业的翻译或者诗人,但他们让我失望了。幸好,这种事情我遇到的多了。”但这些话我能说出口吗?我好意思这么说吗?于是,我发现我是无论如何说不出这样的话的。那么,我到底应该怎么说才好呢?这可真让我犯了难!于是,我就渐渐地“由着一种非故意的含混”被更深远地推进了“明确的夜和无边的静寂”之中。

于是,今夜我怀念鸟儿鸣叫时的宁静注定要比那些日后将要衰败的事物更多。

 

2015/11/6

 

  1. 这个翻译是参考苗盼盼网友的评论后修改的版本。谢谢苗盼盼。

注2.我总觉得翻译是一件意义非常重大的事情。不仅我们要籍此了解外面的世界和其他的文明,我们也需要通过翻译推动我们母语的发展。我们专业的翻译,尤其是有名的翻译,拿工资的翻译,在翻译时应该更认真些,更严谨些,更专业些,更尊重翻译这项事业,有点使命感。别老让我们这样的业余的二把刀在辛苦地讨了一天的生活回来,晚上坐在灯下读读诗一杯茶还没有喝上两口就挑出了毛病,那样我们能不气愤吗!因为,我们的孩子们就是要读着你们翻译的文本长大,以你们的文字建立他们自己的美学标准。如果你们翻译的是XX一样的文字,那么我们的孩子们长大后就会认为那就是美的,XX才是美的,而可怕的是那时他们的这种认识不是玩世不恭,不是天真,而是真诚的,而且很可能还是非常顽固的。

我总觉得很多诗歌的翻译失之草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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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 ()评论 (5)
评论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kuaizi' 的评论 :

谢谢你。
kuaizi 回复 悄悄话 你翻译的好,好多翻译很可笑。还是得多学各国语言,才能领悟诗。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晓芮' 的评论 :

谢谢你,经常留言啦。
晓芮 回复 悄悄话 谢谢立。
晓芮 回复 悄悄话 多么动听的夜间的歌唱和接近神的安靜。多么美丽的文字和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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