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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中年男人的初恋-3

(2013-09-07 22:42:27) 下一个

初恋(三)

没有绕弯子,在去办证的路上他告诉她,他不想举办婚礼,他反感所有的仪式,所以他希望干脆就不要办婚礼了。但是,他最后又说,如果你非常想办,那我完全可以做出牺牲。为了你办一个,但最好办一个比较简单的。他说的很狡猾。“既然你这么伟大,愿意为我牺牲,那我也愿意为你做出牺牲,成全你了。我们就办一个吧,搞个大点的,我把我爸妈和那些亲戚也都接过来。” “好,那就这么定了,不办了。”他想笑,但还装得一本正经对她非常诚恳地说:“咱们哪能为了自己就给你的父母添这么大的麻烦呢。”他特地把“你的”强调出来。“那如果我和你妈同时掉进河里,你会先救谁?” 他有点吃惊,怎么这样的年纪了还会问出这个问题呢? 这也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馊问题,多无聊啊。 “那肯定是先救你啊!”“真的?”“真的。救你就行了。我妈,救她干嘛啊。可你们俩也真是的,” “我们怎么了?” “你看从咱们仨一起走,我走得好好的,你们俩却都掉河里了。你说你们俩为什么这么笨呢?是不是你们俩为了考验我自己跳进去了。” “你才笨呢,别废话,老实说,你说的是真的吗?” “真的,而且如果你妈也掉进去了,救完你再救你妈,我妈最后再说。” “你妈才掉进去了呢。” “是啊,你开始不就告诉我了呢” 她开始拧他,他觉得她今天像小姑娘。

民政局的大楼就在面前。就要结婚了,今年他42岁。就在这时,他看见猎豹转身又要逃跑,这一回他挽住它,不让它再跑走了。

从办证室出来的时候,她已经成为他的妻子。

那时他又觉得一切好像还都没变,好像还缺点什么,这时他想可能缺的正是一种仪式,婚礼仪式。

她挽着他走在街上。这个城市的大街上总是有这么多的人,现在这个世界又多出一对夫妻,但谁会关心呢? 他看着身边走过的行人,他相信没有人会关心,他俩是从哪里走出来,是来结婚还是离婚。“买束花吧!”但就在他想着这些的时候,一个小男孩抱着一大捧鲜花不失时机地走过来。 “啊。”妻子惊叹一声。他知道她在想这个小男孩真聪明,他觉得这个小男孩很有经济头脑。而且,他脸洗得很干净,穿得整整齐齐,他掏钱买了一只红玫瑰送给她。

“跪送。”

他微微一弯腿做了要单腿跪下的动作,双手捧着鲜花送给她。她接住鲜花时笑了,那个笑容看上去很幸福,让人难忘。

在路上他又说起刚才的那个话题:

“没有婚礼你真的不觉得是一种遗憾嘛?”

“我并不想要办个盛大的婚礼,那不是我的梦想。”

“你总是与众不同。”

“可能是因为老了。”

“不,你很年轻。”

“真的吗?”

“真的。而且你还很美。”

“你倒是可以陪我去试试婚纱。我是有过穿上洁白的婚纱的梦想的。可能没有那个女孩子不曾梦想过穿上一身白色婚纱的。”

 “不办婚礼要买婚纱做什么?当然也可以买一套留个纪念。”他说。

 “不是买,只是试一试。”

“白试啊?那多不好意思啊。我说婚礼是想到了仪式。人类可能是唯一具有仪式感到生物。我觉得可能所有的仪式都源于神鬼的观念。仪式赋予事物一种神圣性,正当性和永久性。

“婚姻没有什么神圣的。两个人有些感情,能相处到一起,就住到一起,相互可以有些帮助照应,仅此而已。有一天不想再一起了就分开好了。就这么简单。 ”

“那只是在同居,不是婚姻。婚姻没有那么简单,婚姻是复杂的,即使不值得牺牲,但是是值得维持的。”

“其实同居就很好。”

“你的观点很现代。但家庭是神圣的。在家庭里两个人用各自所继承的基因组来重新创造出一个新的生命。”

“那你说结婚就是为了生孩子啦?”

“也不全是,但生孩子的确很重要。”

“但我不想要孩子,至少现在不想要孩子”

没想到谈仪式变成了谈孩子,他知道这个话题谈下去会很危险。他想女人不是一个讨论哲学话题的正确对象。因为女人不是不聪明就是太聪明,即便是女人的深刻也总是只不过像是一种聪明。而且女人谈什么都像在照镜子,有时又喜欢把身边的脏水都泼到自己头上。后来他曾把这个观点告诉过她,遭到了她最严厉的反击。她甚至一气之下短暂地禁止了他的性生活。当他们和好如初时,他耐心地告诉她:你知道吗,你这么做多残酷,这就是家庭暴力,甚至,他想了想,这也是一种强奸!她笑得前仰后合,问:为什么不让你做爱也算强奸?他想了半天,最后说:那种强烈的欲望,那种感情,怎么能按捺得住呢?你难道真的不能理解吗?那样做人道吗!然后他一下想了起来:对,就是强奸。以暴力的形式,违背受害人的性意愿。

领证几天之后的一个晚上,他们和他父母出去,一起吃了顿晚餐,就算举行了婚礼。在那天晚上最高兴的好像是他父母。他想,幸好她的父母在外地。四个人坐在餐桌上,气氛变得有些微妙。今晚他显然是主人,最无拘无束。父母和妻子都很客气,或者说有些拘谨。他妈妈的客气,是一种主人的礼貌,而她在今晚显得有些孤零零的。所以他对她要特别照顾,就座时为她拉开椅子,点菜时不停地征询她的意见。但是他知道,这一切只是暂时的。他身边和对面坐着的是两只不动声色的老虎。未来的家庭将是她们俩的战场,到时鹿死谁手还很难说,但是他无疑只能是那只肥鹿了。于是他干脆点了一道炒鹿肉。

最后他又点了一个乌龟汤。乌龟滋阴壮阳应该多吃点。考虑到乌龟这个词,他俩都笑了。她说:“新婚之夜就急着点乌龟啊。” 他一本正经地说:“马家军的姑娘就是喝了这个都坐不住,结果跑出去,都跑成世界冠军了。这个大补。”他对她说。“那是鳖,和乌龟不是一种东西,就像老公和情人是两回事。”她把头低着看着桌上的酱红色台布,贴近他身边小声说。他还是很认真地大声说道:“在历史上乌龟是中国人心中传统的吉祥之物。以前男人都希望自己做乌龟,女人都恨不得自己的男人是乌龟。”大家笑了,爸爸训斥他,“不要胡说。”妈妈笑着对她说:“别看他这么大了,还是个孩子。以后你可要多照顾他,他还是个孩子。” 他心里想,“哎呦,说着说着就危险了。”他听见她在说:“没事,他总是心想事成。”母亲笑了,对着身边的老头说:“你看他们都还像是孩子。”他觉得自从结了婚,这几天她的确越来越像小女孩了。

“先生,请您来挑一只乌龟吧。”他起身跟着服务员走,妻子也站起来挽住他的手臂。服务员把他们带到了门口贴墙放置的几只巨大的玻璃鱼缸前。鱼缸里有一个出气口正在向外不停地排放着空气,一串串气泡咕嘟咕嘟地从水底向上冒。缸底铺着鹅卵石,洁白光滑。水中漂着一些绿色水草。但是放乌龟的缸里只有一只乌龟了。他有些不快,用责问的眼光看着服务员,好像在说,就一只乌龟了还有什么可挑的。服务员马上礼貌地说:“我们店的乌龟汤很有名,每天晚了就点不到。我们的乌龟都是精心挑选来的,你看这只可以吗?”他没有回话说又转过头俯身靠近水缸,看着这只乌龟。妻子倚在他的肩头也在专注地看过去。乌龟不大,淡绿色的身体,悬浮在水的正中。水缸的上方有一盏聚光灯,将乌龟照得格外清楚,像站在舞台上。它的脖子伸出来,黑溜溜的小眼睛注视前方似乎在冥想,四只脚笨拙地胡乱拍着水,身体却静止在水中不动。闪光的气泡不断从它的四周升起来,绿绿的水草像一缕缕青烟一样在摆动。小乌龟显得健康而活泼。“就是它了。”

吃完饭大家起身向外走。他自己去了趟洗手间。出来时家人已经在外面了。他今天喝了不少酒,有点摇晃。当一个人经过门口时,不禁又停下来,看了看那只水缸,水缸已经空了。缸底还在灌着气,一串一串晶莹的小气泡不停地扑扑腾腾升上来,绿色的水草仍然风情万种般地在摇摆,但那只小乌龟已经没有了。他从此就不再吃乌龟,也不再亲自去水缸里挑海鲜了。

家人正在外面等候,他不能停留了,赶紧向外走。饭店的大门旁站着一排服务员。为什么会站着那么多服务员呢?小伙子们都穿着白衬衫,黑色的领带,红色的马甲,姑娘们一身红旗袍,身材迷人,微笑时很美。他们在向他微笑,点头,鞠躬,彬彬有礼,“先生您走好”,“谢谢光临”,“欢迎您下次再来”,声音在漂,一个服务员为他把门拉开,他一迈步走出饭店,门已经在身后随手被关闭,一阵冷风吹来,外面的声音立刻变得巨大而嘈杂,像一个大浪打来。路上车流汹涌,街上人流如织,夜晚黑暗但一片灯火辉煌。

而就在刚才的一刹那,那只空空的水缸,让他回想起那张空空的床。在20年前,那里曾铺着洁白的床单。而那天他来得太晚了。

有一个场景他一直也无法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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