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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尔的摩下午5点30分-8

(2012-08-12 21:14:41) 下一个

新的一年来了,老李也来了。

他是一个非常关键的一个人物,对于我日后的经历起了相当重要的影响。

老李看上去老实巴交的,有着一张真诚的脸。我跟你说啊,到了我这个年龄,当我看到凶狠的脸,看到丑恶的脸,看到阴险的脸,看到奸诈的脸,我都不怕,我都泰然处之。但是当我看到一张真诚老实的脸时,我可就慌了。你永远不知道在这真诚的表情后面到底隐藏着些什么。

你就说老李吧。他简直就是个迷。他告诉我他是昆明一所大学里的校长兼一个研究室主任。“不一定!”大鹏打断了我。他是刚来的大老板的postdoc正到我这借点东西。 “我在国内发过来的一份传真上看到,他只是个研究室主任。”“好,就算只是个主任吧。那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这么大年纪了,孩子都上大学了。”“他说大老板看了他的一篇文章很欣赏,就把他请过来”“ 请他过来当postdoc,天天做PCR?叫他的学生过来做就行了嘛。”“那为什么啊?”我煞有介事地对大鹏说:“没准儿他是个毒贩子。在云南贩毒,为逃避通缉才躲到这里”。“也可能因为当了官儿,就贪污,包二奶,没想到最后动了真情,为情而跑到这里。大鹏的玩笑话倒让我想老李有可能是因为家庭不和夫妻矛盾,一赌气就跑来美国了。

老李就坐在我的斜前方。他长年用电脑加之岁数大了,所以颈椎不好,因此总爱歪着脖子,时不时就要把头一拧,下巴于是就从右到左画一个轻佻的弧线。有时颈椎还会“嘎巴”响一声,那时他就显得特别愉快。

这个动作却打动了我。一下子把我带回到中心小学的那间老教室。

小学的课堂里座位是这么安排的。两排桌子靠在一起,纵向一男一女,横向一女一男。我对中国的学校一向深恶痛疾,唯有此一点,让我拍手称快。因为这样一来,我的前后左右就都是女生了。所以我很少逃课,通常坐在课堂上一动不动,陷入遐想。比如此刻,在我的眼前这里不是课堂,而是一座殿堂,我就是一个阿拉伯的大皇帝,我的妃子们不是坐在我身旁,而是被我左揽右抱,前顶后依着。所以那时我总是笔直地坐在课堂上,全神贯注。然而成绩老是上不去。他们不知道我正在做皇帝,只是说这娃有些呆呢。

我前面坐着的就让我心醉神迷的全班的也许是全校的或许是全世界的最美的大美人儿。她叫霞,清秀的身体清秀的脸庞。唉,我就不费劲儿描述了,总之No.1的大美人儿。全班男生都想尽法子和她套词,连学习最好的小军看她的眼神都挺流氓的。据说她父母离了,她一直跟着她妈。我们只见过她妈,但不知道她爸是谁。那年头离婚的可太少了。她是个冷美人儿,对我们男生不远不近,好像对谁都没有什么兴趣。而我有幸坐在她后面,可以每天目睹她的背影。因此我天天在心里感谢我爷爷,觉得祖上积德啊。霞有一条乌黑的大辫子,我爱得不得了。有时我会坐在教室里不由自主地把身子前探,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的辫子,瞪大双眼痴痴地看,连眨都不舍得眨一下。这时只要她一察觉,就像老李那样把脖子猛地一拧。于是那辫子从我掌心飞扬起来,在空中划一个优美的圈儿,又稳稳地垂在她脑后。我则被打个眼冒金星儿。多年以后,我看了一部叫《神鞭》的电影,当时就一拍大腿,我知道了,霞她爸肯定是那个神鞭的孙子。

有一天霞正探身写字,椅子两条后退翘了起来。我把左脚伸出,当她回身落下椅子时,我就用左脚大拇趾垫住了她左侧的椅子腿。于是她翘起椅子稍稍挪了一下位置,重新落下。我也稍稍挪一下左脚重新垫上去。如此玩了几次,好不开心啊。她又翘起椅子,这回不知为什么,我下意识猛地缩回左脚。也就在这一刹那之间,“当”的一声巨响,霞的生铁铸成的椅子腿重重地砸在了水泥地板上。全班同学都被吓了一跳,我更是立马一身冷汗,嘴吓得都张开了都合不上。

如果我再晚哪怕是半秒钟,那我的大脚趾头就完蛋了。那今天我在美国趴车可就好趴了。不用像我领车牌时,那个美国大妈问我“有没有残疾”我问“stupid”能算吗?但是,我那时的左脚大拇趾被吓得翘了起来生生地就是放不下。直到放学前它才慢慢恢复正常。这事让我很痛苦,让我又陷入了痛苦地思考。“为什么这么一个美丽清秀的小女孩会如此的狠?”要知道我和她平时虽然开开玩笑,但都是善意的,从没有欺负或凌辱过她。我俩还都是两道杠呢。就算今天玩笑开过了让她烦,但也不至于这么狠啊。她一定知道这一下如果砸上了,那我的趾头肯定就会给砸烂。当时正值盛夏,我们都穿着露脚趾的凉鞋。人平时高兴时都很和气,但一不高兴怎么就能这么狠呢?

从此以后,我对她敬而远之,我很为她惋惜,因为在我的殿堂里这名妃子被开除了。哎,这事儿我也没办法。

以后就毕业升初中,天各一方再也没有音讯了。

但是,这件事儿对我的伤害就别提有多大了。用一种斯文的表达就是:这一事件所施加于我今后人生的每一天的生活的影响的严重性是无论如何地强调都是不为过分的。

首先,从那天以后,我就不再爱我爷爷了。

更严重的是,从那以后,只要一看见美女,我左脚的大拇趾就会马上立起来,直愣愣地挺在那里。如果和美女约会,我要穿上皮鞋,那一天下来,大脚趾会被顶得生疼。

我想在我们还是孩童的时候,每个人心里可能都会有些残暴的影子。它可能来自古老的生存竞争,深藏在文明人的心里。我们用理智压抑着它,但它仍时时蠢蠢欲动。也许是她家庭的不幸对她有所影响,而且我总觉得漂亮女孩子的成长十分不容易。她们从小受到太多异性的关注,一方面这不停地刺激着她们内心的欲望,另一方面又会给她们带来许多有意或无意的麻烦,甚至实实在在的危险。这改变了她们。很多东西她们会更容易得到,犯了错误也更容易被人原谅。但久了,她们也就我行我素不懂得珍惜。她们更多地关注自己和享受被别人关注,但却忽略了欣赏身边其他的人们。我想很多漂亮的女孩生活得并不一定幸福。

家庭对于孩子会有着深刻的影响。我父母的争吵肯定对我也有影响。在我心里也同样有一只残暴的小鸟。尽管当我爸打我时我会吓得瑟瑟颤抖,但当我的小猫不听话时,我可就不会有丝毫的同命相连的怜惜,我会毫不客气地暴打丫挺的,就像那些社会次底层的城管去暴打社会最底层的不听话的小贩们一样。在一个用暴力维持的世界里,人们要么被打怕了,要么变得更残忍,但就是不会知道宽容同情和理解。你责备那些城管和小贩残暴,责备他们不懂得爱和宽容,这就有些冷酷和糊涂,他们都是一个不幸的社会中的不幸的牺牲品。

我那时养过一只猫。当听说有人家里的猫在主人回家时会主动立起以示欢迎时,我大感兴趣,当即决定要把我的猫也培养成这样。我开门走进屋子,她就跑过来向我敬礼,我就像一个国王进入了自己的宫殿。想一想都令人心旷神怡。为此,我使尽了各种办法:爱抚,亲嘴,用小鱼儿奖励。我甚至屈尊俯就模仿猫的样子给她敬礼,但这一切都无济于事。她依然故我,我改变不了她。在我连续给她敬了两天礼之后,我终于盛怒了。就像我不听话闯了祸时,我盛怒的父亲一样。我暴打了她一顿,不行;再暴打一顿,打得她鼻子冒血,还是不行;饿她,不行;给她捆起来冻着,也不行。那是我第一次体会到挫折感,也是我第一次看到有一种意志不能为暴力所改变。这与我所了解的外面的世界产生了一种矛盾。在那里,暴力可以达到所有的目的,战无不胜,只要你有足够的力气或权势。而在猫的身上我第一次隐隐地意识到一种独立的东西,独立于我的世界之外。

猫是一种神秘的生物,难以理解。她们总是形单影孤独自游荡在这个世界上,即使是走丢成了野猫,她们也不见一丝惊慌,依然以自己的节奏行走于自己的世界之中。她们有时会突然停下来望着远处不知什么地方,然后又唰的一下一闪而过。她们有时也凑到你身边亲热地蹭你,但正当你也亲热地抚摸她的脊背时,她又毫无表情地转身走开。是的,她们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她们是自己世界里的主人。我们无法进入,也无从了解。

我在Bank Street上曾拍过几张猫的照片。记得有一天傍晚,太阳就要落到地平线以下了。我走在街上,看到不远处立着一只猫。于是轻轻凑近,那猫并没有躲开,甚至没有理会我,仍然一动不动地向着远处看着。我于是拍下几张她的背影。然后就坐在旁边的台阶上。不久那猫竟然走到我的身边,安静地坐下。那时暮色苍茫,天正一点点地暗下去,一条长长的街道寂静无声,于是我举起心爱的DP1,对着我和她按动了快门。虽然当时光线已经太弱,但这个影像成了我最心爱的一张照片。之后,那只猫站起来,走了。我又坐了一会儿也起身回家。身后,天黑了,路上的街灯一盏盏地亮了起来……。

猫尽管弱小,但她的那种气质是狗所没有的。

我住在十二街坊时,楼旁有一片平房,其中一家养了一只狗,大狼狗,阿黄。它对于主人极其顺从,而对于外人极其凶悍。那时我们放学后的一大乐事就是挑战阿黄。

只要那家院门开着,当我们在他家门口站住,挥舞一下拳头,阿黄就会吼叫着窜出来。于是我们就魂飞魄散嗷嗷叫着转头就跑。阿黄有一个自己的边界,如果能在被它追上之前跨过这条界线,阿黄就立即止步。这种惊心动魄给了我们极大的刺激,一有机会我们就轮番上阵乐此不疲。阿黄那时是我们心中第一猛男,而教导主任只能屈居第二了。

又是一个暮色苍茫的夏日黄昏,很多年以前,那个少年的我,正坐在砖头砌成的乒乓球台上,无聊地嚼着一根红小豆冰棍。突然一只狗神色惊慌地跑过来。他一会儿嗅嗅这儿,一会儿又转头回去嗅嗅那儿。步履凌乱,惶恐不安。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走失的丧家之犬。回想到阿黄对于主人之恭顺,对于我们之凶狠,而现在这个失去主人的狗竟是如此的孬样子。我不禁怒了!坐在高台之上,我大喝一声“慌什么!”那狗竟也毫不理会,依旧慌慌张张地跑远。我站起来,把手中的冰棍向着他跑去的方向狠狠地一扔,大骂一声“操!”

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独立之人格,自由之思想”。我才恍然大悟,狗只是人的奴才,只要主子一指,他就会疯狂地扑向任何人,毫无畏惧。他不需要去思考,他也不会去辨别是非。但当他失去主人时,他就不能镇定了,他变得惶恐不安不知所措。他从来没有自己的世界,他的世界永远只是人的世界的一部分。他有本事自己觅食,但他需要主人为他思考为他指出方向。狗并不是从来如此,他的祖先狼在旷野里曾是何等的自由与自信。狗是人为了的自己的利益而驯化出来的。这个过程其实是很快的。而我们的文化一直在努力把我们培养成阿黄。这种努力也一直是成功的。这让我感觉悲凉,我真想回到那个夏日的黄昏,对着夜色再大喊一声 “FU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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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如生花 回复 悄悄话 猫是动物里的精灵.我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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