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且介亭杂文》,像打开一文化小屋,民国的书香扑面。读这目录,民国人文如现,说常话,议常理,文绉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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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便点开哪一篇,都有读头。许多是驳论,驳得好听,被驳的,也好听。匹配的论战,其实是文章的盛宴,觥筹交错中认识到的道理,去掉酒气油腻,不逊原生态的深度,往往还有层小贴士般的包装,使拿得出手。
中国是神州,很寻常的事,往往生出奇奇怪怪的枝杈。鲁迅在辨别“拿来”和“送来”。非尤其敏锐且极富于想象力,想不到这竟是中国清中叶以来,朝野怎么地缠不清的梗。每天读到这类的辨析,就会尤其深地感受到,确实不是脑筋急转弯都是健脑的,使脑筋坏忒了也完全可能,轻则神经搭错,脑迥短路,重则使脑残*****。至今,海外论坛上热点讨论的不仍是“中国有没有哲学”“易经的学术地位”“中国是不是世界老二”吗?整个中国不都在与猪头仨辨什么是常理,吵喊着“党管金融就是作死,你不知道啊?”正是脑子有问题,深浅不一而已。
原来,驳,批,辩的条件是可驳,有的批,可以一辩。欧氏几何,拿来就用的事,却卡住了,“究竟该该拿?怎么拿?拿什么?….”地想了几十年。这样的东东,就是找抽的货。不幸,它竟是中国近现代思想史,政治史。
读《门外文谈》。有这样的门外,有这样的邻居,羡煞人。有问有答,会问会答,消暑避寒,随笔记下,不啻上乘的记实文学。
环顾,群,圈,坛,链接,转发,小聚,同学会…. 没有它们比有它们好不少。问一个被封了又解锁的,“再进群吗?”立复:“不了。没什么意思。”可不是?!
《忆刘半农君》。都知道鲁迅的《纪念刘和珍君》。其实,《忆刘半农君》比《纪念刘和珍君》写得好。
鲁迅写的刘和珍一行,猜得多,实锤少;借她们,说自己。写刘半农,全是干货。
评价人物,最终是说自己。但由此让读的人了解甚至理解所说的人物,也是评价人物的要义。摘几段,并觉得非摘不可。“奇文共欣赏”只表达出了三成感受。另七成是什么?自己也不知道。
但半农的活泼,有时颇近于草率,勇敢也有失之无谋的地方。但是,要商量袭击敌人的时候,他还是好伙伴,进行之际,心口并不相应,或者暗暗的给你一刀,他是决不会的。倘若失了算,那是因为没有算好的缘故。
《新青年》每出一期,就开一次编辑会,商定下一期的稿件。其时最惹我注意的是陈独秀和胡适之。假如将韬略比作一间仓库罢,独秀先生的是外面竖一面大旗,大书道:“内皆武器,来者小心!”但那门却开着的,里面有几枝枪,几把刀,一目了然,用不着提防。适之先生的是紧紧的关着门,门上粘一条小纸条道:“内无武器,请勿疑虑。”这自然可以是真的,但有些人——至少是我这样的人——有时总不免要侧着头想一想。半农却是令人不觉其有“武库”的一个人,所以我佩服陈胡,却亲近半农。
不错,半农确是浅。但他的浅,却如一条清溪,澄澈见底,纵有多少沉渣和腐草,也不掩其大体的清。倘使装的是烂泥,一时就看不出它的深浅来了;如果是烂泥的深渊呢,那就更不如浅一点的好。
不过,半农的忠厚,是还使我感动的。我前年曾到北平,后来有人通知我,半农是要来看我的,有谁恐吓了他一下,不敢来了。这使我很惭愧,因为我到北平后,实在未曾有过访问半农的心思。
现在他死去了,我对于他的感情,和他生时也并无变化。我爱十年前的半农,而憎恶他的近几年。这憎恶是朋友的憎恶,因为我希望他常是十年前的半农,他的为战士,即使“浅”罢,却于中国更为有益。我愿以愤火照出他的战绩,免使一群陷沙鬼将他先前的光荣和死尸一同拖入烂泥的深渊。
学生和不熟的人让推荐鲁迅文采的文章,会说《纪念刘和珍君》;近切的,会推《忆刘半农君》。鲁迅用《纪念刘和珍君》表示如何看世;用《忆刘半农君》告诉如何看人。
《论俗人应避雅人》《面子》《看图识字》,都是读了不会白读的文章。喜欢鲁迅说的理,也喜欢或者说更喜欢他说理的过程,还喜欢他在说理中顺带出的当时人文。这其实显示出文章者的功夫:因明白而道之娓娓,娓娓却不拖泥带水,使该听到的都听到了,还看到了意外的,而所有这些都是“本没有路,人走多了,就有了路”般的自然而然。
前不久,读张爱玲的散文。显然的没鲁迅的好。说情,她行。一说理,不一会儿就看出来了,这不是她的强项。
中国百十年间,有多少文集啊!往往越翻越快,至于撂了,什么乱七八糟!最终,还是打开鲁迅的杂文集。有帖说,九零后们也捧起了鲁迅的书,并觉得,骂架还是鲁迅骂得好。不管怎样,也算是一种识货吧,虽然把鲁迅的驳斥说成“说人话”为“会骂”,很下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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