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西

人无法选择自然的故乡,但人可以选择心灵的故乡。
正文

晨跑 (原创小说,连载三十七)

(2012-01-25 13:56:49) 下一个

三 十 七

在图书室呆到关门,又找了个灯光还算明亮的走廊坐下来下写论文,天亮以前她才回到宿舍,倒下眯了一会儿,又赶紧起来把论文打印出来。论文是有格式的,连空边都有尺寸规定,麦克讲明要打印的稿子,她只能照做。

把论文交上去以后听了一节课,实在睏得撑不住了才溜回宿舍睡觉。刚一躺下就接到辅导员一个电话,要她到校部去,说领导要找她了解情况。她说我不去,我要睡觉。

一觉醒来天都黑了,挣扎了好一阵才把前前后后的事情回想起来。她看见书桌上有一盒盒饭,旁边规规矩矩放着一双餐馆使用的有包装纸的筷子。屋里没有人,这盒饭是她们替她买的晚餐?

张合欢常常到外面餐馆买饭回来和晶晶一起吃,今天也替自已带了一份?一想到她们二个,脑子就有些乱。她睡不下去了,翻身起来,穿着睡衣裤理了理头发,就坐在床沿上去拿保利龙餐盒。手一摸,餐盒还是热的。

肚子很饿了,今天只在早上吃过几块饼干,餐盒里有清炒虾仁怪味肉丝和豌豆苗,她替自己倒了一杯热开水,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有人在门外摸钥匙,不知是谁回来了。恩妮摸出手机看了看,显示有语音留言和一长串短信,她想今天怎么这么忙?

门开了,进来的是晶晶,恩妮感觉有些异样。她看见晶晶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就很礼貌地点点头。她总觉得有些异样,好象事还没完,张合欢呢?

背后没有张合欢,只有晶晶一个人,一个劲儿对她微笑,她想这是有什么事吧?就说:“晶晶?”

晶晶说你醒了?他们叫我来看看你醒了没有。

他们是谁?

“辅导员领导还有男生好多人。”

“找我干什么?噢对了晶晶,本来说好今天陪你去找辅导员的,结果 ….. ,真不好意思。张合欢呢?”

“到学生会开会去了。她跟我说不想分开,保证再也不碰我,我想那就不去找辅导员了。她对我真的很好,就冲着这份好,我也不好意思说不。她以后肯定不会瞎碰我了。这事谢谢你了,给你添麻烦。”

“别谢我,我可担不起。她对你好你欠她情,真心换真心,可是万一此心非彼心呢?”恩妮说,又觉得自己多管闲事,她话锋一转打听起自己的事来:“到底是谁找我?什么事?”

“还不是安戎的事”。晶晶说。

罗家断断续续闹了一个星期了,晶晶说都是因为安戎态度不好。九阳的妈妈本来是不主张闹的,他们家又不缺钱。九阳他爸原来是想争个面子,平常人不在家,偶尔回来当一回爸,遇见儿子被踢伤了没个表示说不过去。是对方的错,人家已经认了,不要人家赔钱痛骂一顿让人家赔个罪也是好的。没想到现在的独生子女一点儿听不得训,还没教训上二句安戎就和他杠上了,下不来台的他一冲动就提出索赔,此话一出,欲罢也不能了,不达目的先就要让自己手下的人瞧不起。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恩妮不悦地想。他爸的粗野和罗九阳古典式的儒雅真有天壤之别,可是她迷上的却是古代才子二耳不闻窗外事的那份斯文。眼前的晶晶,温柔顺良得让她不知作何感想,好像罗九阳是皇帝老子。皇帝老子带来的庞大利益二个女人可以瓜分,但爱情呢?

见她不出声,晶晶以为是听得出神,说得更起劲了。她说本来九阳他妈已经让九阳教安戎如何低一低头,让事情过去算了,还私下答应安戎一分钱也不要他赔。九阳他妈知道安戎对九阳挺好的。谁知道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安戎他妈妈昨天来了。

恩妮一下子打起精神。

晶晶忽然轻轻笑了笑,说真是滑稽得不得了,九阳他爸今天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主动提出什么都不要了。他说他算看明白了,二个年轻人其实是挺哥儿们的,踢球受伤也是他们有缘份。

什么?

就是这句话嘛,怎么回事呀?刚才也是听张合欢在说,说安戎他妈是个管城市规划的大官,级别不低,说九阳他爸是考虑到了利害关系。

哎呦,恩妮一听,心想当时都快打起来了,要是自己替哪一边摇旗呐喊,那不是傻吗?

事情解决了?

没有。晶晶脸上一阴,一脸不高兴地说当官的真坏,人家都已经退了,还不肯放过?安戎他妈妈一边握手言和,一边又说要看录像。吵了那么久学校也没说有录像,官一来怎么全都变了,官大一级下面的人真象狗一样。录像拿出来一看 ........ 。

怎么了 ?

他们说要杀九阳呢。晶晶忽然文不对题地带着哭腔说。

什么?

录像放出来一看,安戎当时跑过去擦着了九阳的右肩,九阳要往前摔,可是没一定也站得住。这时那个特招生跑过来倒地铲球,球离球门很近了嘛,九阳是被踢了还是绊了看不太清楚,反正就摔了,旁边抢球的也一个跟着一个摔了,都压在一起,反正安戎一直站着。

是的,安戎是一直站着。恩妮回忆起来。

“他们要你去作个证”。

我能做什么证?

录像带里你坐在场外一条长凳上,离球门很近,你是唯一的观众。

没错,是只有我,可是这关我什么事?

还不是当官的阴险?张合欢说看录像这种事应该在小范围里进行,但今天整个足球队的人都来看热闹,也不晓得他们怎么知道的。录像一放出来特招生马上就炸了,说谁要是敢跟他啰嗦他就宰了谁,他可恨九阳了,他们家很穷的。

那又跟我有什么关系,拉我进去干什么?

还不是那帮男生。他们说录像角度有问题,好象是踢了,其实没踢着,他们都能作证。他们说你坐得很近,你是目击证人。

我不是,我没看清,恩妮毫不含糊地说,这不是法庭,我有权力拒绝作证。这时她想起午饭后辅导员给她的那个电话,又想起手机里有许多短信和语音留言,因为吃饭还没来得及察看,就拿出手机。

你去嘛,去帮帮九阳,晶晶胆怯地说。恩妮严肃凛然的样子大概吓着她了。晶晶说他们现在都说九阳存心诬陷,特招生现在反过来要他赔赏精神损失。张合欢说安戎他妈妈真行,搞斗争搞群众运动手法一流,形势硬让她给扭转过去了。

我真的没看清,哪方要我帮忙都帮不上,恩妮说。“安戎的妈妈”无故又激起了她的火气,还有隐隐约约的担心和害怕,虽然她连她的影子都没见过。

她翻看留言,可不是吗?都是要她回电的。她找到了辅导员的号码,手指一动就拨了过去。

她看见晶晶也拿出漂亮的手机,手指一点也拨通了个电话。

“阿姨,我在她这儿,她不肯来。”晶晶轻轻地说。

恩妮这时听见了辅导员的声音“喂”?就说我是张恩妮。

“她说她没看见”。晶晶还在说。

辅导员说你现在就到西二会议室来一趟,恩妮说干什么?辅导员说那场出事的足球赛你在场是吗?

是。

恩妮看见晶晶哭丧着脸,大气不敢出的样子,心想她挨训了?

那你过来把看到的情况向大家说明一下。辅导员说。

她说我坐在场外看得并不专心,我说明不了什么,我没看清。

那你也来一下,看到什么就说什么。

我不想参与,她直截了当地说,想想不妥,又缓了缓口气说,对不起辅导员,我真的没看清,这不是在调解吗?调解不就是要二边都接受吗?只要二边肯接受,真相有那么重要吗?

你怎么一点是非观念都没有?

晶晶把手机递给她,说阿姨要自己跟你说。她看着手机不动,为难地想这可怎么办?辅导员还在那儿“喂?喂?”,她灵机一动指指自己的手机对晶晶说:我正在和领导说话,也在说作证的事,你跟阿姨说。

说完她就倒回床上,把手机在耳朵上按得牢牢的,一条腿压上另一条腿,语速也狡猾地放慢。她慢条斯理地和辅导员泡蘑菇,心想最好能泡到晶晶等不及,自动离开。

我偏不出面。她固执而娇蛮地想。

只要真心想做,方法总是能找到的。晶晶稍等了一会儿果然等不及了,对着电话咕哝了二句,就悄悄地走了。

这边辅导员还在做思想工作,恩妮心想你不就是想完成任务?碍着面子不好说什么,她就琢磨着编个头疼脑热之类的借口,让他下得来台。

她就说辅导员我真的不能来,我肚子疼,吃了止痛药都压不住。我们女生的事不是不好意思说吗?

总算把电话挂断,她长舒一口气,却觉得心里堵得慌。她躺着不动,脑子里一刻也静不下来。罗九阳要是完全属于她,能让她全心全意地爱抚,那该多好哇。他真象是她前世爱过的人,文弱才子,家道殷实,给女人以希望地爱读书,书中自有黄金屋。他们在一起,他就放手,万事由着她,让她掌控所有权力,当然受累也是她自己的事。这一周来他没少给她发短信,她不回,他就等,这太象他了,这二天连短信都不发了。

心里有什么撑着,让她尽管心酸,却还能清醒地想下去。她想他是不会为我做什么的,再爱我也不会为我做什么,事情要我来做,我做了他是会接受的,可以肯定他会接受我为我们二人所做的一切。但,且慢,他会为了我摆脱晶晶吗?会为了我违背他父亲的意愿,和父亲起冲突起争执吗? 他 现在就不 敢 ……. 。

也许浅意识里知道会有什么事发生,她心绪不宁。“安戎的妈妈”老是跳出来打断她和罗九阳的纠结,她不知道为什么他妈妈老是在自己心里打转,这个人她连见都没见过。没错,她是奶奶嘴里的恶魔,但,恶魔不也是心造的吗?关于他妈妈的一切她都是听来的,包括晶晶说她阴说她厉害,都是听来的。不是说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吗?既然十根手指伸出来都不一样长,既然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那,爱恨不也就是各自独立的,不也就跟起雾一样,起了,散了,又起,又散,只要空气在流通,只要地球在转,哪片云彩会永远留在天空?

不,不对,人并不是完全独立的,人要互相取暖;人要帮着自己人,大家互相帮,抱成团,才有力量;人很渺小,人很无奈,人会象树叶一样被舆论的风刮得飘来飘去,但,心底里的那一点点真爱呢?

一想到爱,她又有要发狂的感觉。罗九阳,安戎,怪来怪去都怪安戎。一想到他她就想吵架,跟他吵,朝他大喊大嚷叫,要是可以的话,捶他打他,因为她所有的麻烦都是他造成的。可不是吗?要不是他硬闯进自己的生活,要不是他那么强硬那么固执,她怎么会变成今天这么个魂不守舍的样子?她不傻,她知道安戎对她好,她知道他爱她,可是她有自己的主意。她年轻好胜,她有大把的青春可以挥霍,她的内心——甚至她的外貌——还残留着奶气。

忽然,她想起了什么,惊得动了动,把二只手抬起来垫到后脑勺下面。那天,对,那天在足球场上,他穿着白色球衣,跑过来抢球的时候她正好站起来,是不经意的,完全是不经意的,他们对视了一下,在那一霎那他忽然变得狂野,撞罗九阳那一下子谁能说不是故意的?即使不是故意的,也是用力过猛 ……… 。

她知道,她其实一直知道,却有意无意地希望自己不知道。

现在这个清晰的回忆自己冒了出来,把她冲击得七歪八倒。她的心被狠狠地敲击了一下,又酸楚又迷茫,脑子里一下子涌出许多互相抵触的想法。小的时候她每次扁桃腺发炎就发烧,一发烧就得在床上躺几天,躺在床上无所事事的时候就胡思乱想,什么孙悟空啦花仙子啦,病好了就全忘了,一无用处。现在她也开始胡思乱想:安戎拉着她,宽大的手上有那么多渴望,她说我跑不动,他就放了她;后脖颈上的吻来得毫无预警,还来不及反应,罗九阳就满腔热情地从背后伸过脑袋,削瘦而滚烫的脸贴上她的脸颊;父亲的手落在她的额上,说你在发热 ……. 。

她觉得自己好可怜 ……. 。

长大后她很少生病,天天忙忙碌碌,一睁开眼就要读书,胡思乱想的机能早已退化。在这个速食面的时代,她天天遇到问题,她得为自己解决问题。她痛心而无奈地,不是想到,而是隐隐感觉到,必须向什么投降。

到校部去,说安戎不当撞人?捍卫公平正义的必定是天使吗?万一,只是说万一,这个公平正义也是人造的,只要大风一刮,公平的标准就变了,甚至不存在了呢?

上帝的法则是什么?是人的天性吗?是藏在人心最深处的那份爱吗?

她鼻子一酸,泪水流出来,沿着二侧太阳穴滚到枕头上,浑身的疲累象突然有了出处,一个劲地往口鼻和喉咙口涌。她浑身瘫软,脑子里隐约有一群人,爸爸妈妈奶奶外婆老师同学张合欢屠薇,一切相识的人,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表现,爱她又给她压力。不,也许没人给她压力,表现只是她在心里给别人立下的标准,不知不觉又套到自己身上。

现代社会丰富的社会生活,千奇百怪的社会现象,已经一次又一次地颠覆了她想当然地为别人立下的标准。

她坐起身,想到罗九阳给她发了那么多短信,想不能再拖了,该给他个回音。这时她听见门上有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有谁回来了。

“她没睡”。是晶晶回来了,从罗九阳那儿回来的吧?恩妮并不开心地看着黑黑的门洞那边晶晶的一只手臂和一侧肩膀,有点厌烦地听她对门外什么人说话。一个男生说:“她没事吧?生了什么病?你问问她。”

是安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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