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十 三
那件事发生在二个月以后。
学校足球队要去英国搞校际交流,罗九阳说本来都不想踢了,我又不算会踢的,但有机会出去玩玩何乐不为?下个星期搞选拔赛,你过来帮我打打气?
星期几比?我一定来。
星期五。
屠薇吃了一个不及格,吓得除了周末,哪儿也不去了。屠薇在,恩妮就总想躲出去,关系毕竟不像从前那样融洽。那天屠薇来和她搭讪,说张合欢和晶晶怎么这么奇怪?洗澡都挤在一起洗?
恩妮支吾了一下,没接她的茬。自从知道张合欢拿了晶晶家的钱,见什么都见怪不怪。张合欢每隔一天打上四热水瓶的水,在小洗手间里放上澡盆让晶晶洗澡。她自己也洗,和晶晶挤在洗手间里面,洗好了一起出来。前一阵天气冷,暖气不足,恩妮想二个人洗当然比较暖和。
星期五,她乐得躲出去看罗九阳踢球。
又在是大草坪边,她喜欢那大片的绿色。
沉睡了一个冬天的大草坪上,又有人出来踢球了,恩妮走近,忽来一阵似曾相识的感觉。
除了人声鼎沸,其它都悄悄地一模一样:温暖而有生机的春的气息,穿着短裤长袜护膝的跑动的男生,球衣一队穿红,一队穿白。
对面那棵树下,原来是晶晶坐的地方。
恩妮本想在一张长凳上坐下,临时该变主意,悄悄地转到罗九阳他们队的球门附近,在一张空的凳子上坐下,这里视角并不好。
安戎也在场上,穿着白色球衣,除了观众非常少,球员只有学生没有老师,一切都一样,她觉得一切都一样。
罗九阳跑动起来,实在比平常神气了许多生动了许多。
已经是下半场了,罗九阳所在的穿红色球衣的红队已经一比零领先。
西班牙语系的那个著名的足球特招生也在场上,穿着红色球衣,观赛的为数不多的几个观众好象都是他的粉丝。
她想罗九阳他们肯定赢。
不过似乎没人在意输赢,比赛的节奏很慢。恩妮知道选拔只是个形式,出国的费用百分之百自己出,只有一个名额由学校赞助,除了那个特招生,想必谁也不敢妄想取得。
有人把球朝这边球门踢过来,白队的人都往这边跑。安戎跑过来得了球,用脚内侧带着寻找射门机会。红队的人一股脑儿围过来,罗九阳本是后卫,不知怎么被挤到了场边,倒是前锋“特招生”跑回来,毫不客气地把球从他脚边铲出来,一个大脚踢了出去。
“滴”。裁判吹哨,踢出去的球罗九阳得了,裁判说他滞球。
大家都停下来,趁机擦擦汗。
她看到安戎火很大朝她这边瞪眼珠子,视线扫到她,一下子就呆了,她本能地别转头。
罗九阳也看见她了,没做什么表示。
她象动物一样嗅到一丝危险,心里不安起来,她想我今天是不是不该来?过太浩说你们吵架这么个吵法老安挺惨的。
但她刚到,刚刚坐下来,她的注意力不由自主地被安戎吸引了过去,再跑动起来的他,火气好象很大,速度也越来越快,开始在场上横冲直撞。
气氛被带动起来了,球员的劲儿好象被鼓动了起来,二队人马中场争球的时间越来越长,谁都组织不起进攻,球在大家脚下滚来滚去,一不留神,“特招生”得了球,所向披靡地带球冲到对方球门前,大脚一抬,红队又进了一球。
二比零。场子那一头红队的人拥抱在一起庆祝, 恩妮离得远,无动于衷地看着。
比赛继续,一伙人又在中场争球,正胶着不下,球忽然从大家脚下滚出,箭一样滚向端线,几个人撒腿追,眼看无望,都聪明地慢下脚步,只有安戎还在硬追。
看起来追不上的球,不知怎么硬被他在端线附近追上,脚一拨,传给埋伏在禁区内的同伴,那人抬脚射门,进球!首开记录!
“好!”远远地有一个人大声叫好,恩妮寻声望去,足球场那一头站着过太浩。
有人犯规了,一个白队队员把红队的一个人撞倒在地上,二边的人吵了起来,“特招生”过去吼一声,吵什么吵?!怕摔就别来踢球!
“对!”又是那头过太浩在喊。
球赛继续,恩妮犹豫着要不要离开。凭心而论,这球赛是越来越有看头了,玩体育不拼不抢那不是体育,他们可是越打越凶了。
但她象动物一样嗅到什么,她感到不安。
她站起来,一边留恋地看着比赛一边提起书包背到背上,她看到安戎把球往这边踢过来,禁区内的罗九阳慌乱中抬手一挡,球给挡下掉在地上,裁判没吹哨,白队的一个人过来抢球,罗九阳也抢,人都冲过来了,安戎也飞快地跑过来,超过罗九阳的时候,罗九阳晃了晃。
“加油!”过太浩喊。
事故就是在这一刻发生的,几个人几乎同时摔倒,摔成一团,裁判吹了哨子,比赛暂停。倒在地上的人一个一个爬起来,“特招生”是最后一个怕爬起来的,他起来以后还有一个人躺着不动,是罗九阳。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一摔就休克了的,真象死了一样,把大家吓得不轻。救护车到的时候他已经醒了,拼命叫痛。一个担任巡边员的学生向医务人员报告病史说,他先是被人撞倒了,后来又被好几个人压在下面。
“谁撞我的?”他问蹲在担架旁的恩妮。
“安戎”。不知谁替她回答了。
一个校医上了救护车跟着去医院,其它人自己想办法去。
安戎对恩妮说跟我走。过太浩从人群里钻出来说咱们打个“的”?
“你去干什么?!”安戎朝他吼,恨不得踢他一脚似的。
“你怎么这样?”恩妮惊得花容失色。
“少废话”。安戎眉头一皱。
你?!恩妮刚想发作,看到过太浩朝她使了个眼色,再一看安戎,眼里噙了泪水。
她便一声不响地跟他上了他的哈雷。
在医院等了很久,X光报告才出来,罗九阳腓骨骨折。
闻讯赶来的学生把急诊室挤满了,每来一拨人总有人问:怎么回事?知情的人就说:安戎把罗九阳踢伤了。
“把腿给踢断了,开始还有生命危险,现在抢救过来了。”
“踢球怎么就能把人踢进医院?”
“故意的嘛,把个大活人当球踢,能不踢进医院?”
轮侯打石膏又等了很久,久得令人起疑,一个学生推测说医院这是不爱给咱们治,咱们得给个红包,大家凑些钱给医生?
安戎独自缩在一个角落里,一声不吭。恩妮几次走过去想跟他说说话,他都不理不睬。一次她硬着头皮说:“别理他们,你跟罗九阳道个歉。”他把身体一转,亮出个背脊,那上面分明写着:走开!
总算进了石膏室,一帮子学生跟过去,马上被护士赶回来,一会儿大家又聚拢了,原来罗九阳的妈妈来了。
罗妈妈由七大姑八大姨簇拥着,来了好大一帮子女人。她们来了就直冲石膏室,又被护士赶了出来。
“是你们治病还是医生治病?要不你们来上石膏?”护士见刚赶走了一批又来了一批,火气也不小。
“我儿子呢?我儿子呢?我儿子呢??”罗九阳妈妈拍手拍脚的,好象有话不说得情绪化些就等于没说。校医凑上来说,您是家长吧。
“是啊是啊,我儿子呢?我儿子怎样了?”
看校医把她拉到一边去介绍病情,恩妮就有些担心,罗九阳的妈妈气势汹汹,那激动的样子实在有些来者不善,她会闹事吗?
她又想去看看安戎。她最后一次过去看的时候他在抽烟,他什么时候抽上烟了?
可是这时有人在找她,在人堆里到处问张恩妮呢?看到张恩妮了吗?罗九阳的妈妈在找张恩妮。
恩妮就去到罗九阳妈妈身边,一看她居然眼睛都哭红了,就轻轻叫一声“阿姨”。
“孩子,过来过来,阳阳马上要出来了,你在这儿和你姨呆在一起。”
罗九阳果然就出来了,坐着轮椅,绑成个石膏筒的腿搁在脚板上,神气活现地直指前方。他痛也痛过了,现在心情看上去挺好,一见到他妈,第一句话就说我不回家。
“这哪能可以?骨头断掉了不回家谁服侍你?”他妈心急火燎地说。
“你别管了,我不回家”。
眼看他们要争起来,七大姑八大姨中的一位出来打圆场说:“阳阳要读书,不回家有他的道理。你雇一个人照顾他好了,费用应该由闯祸的人出。”
“对了,闯祸的人呢?人会不会逃掉?阳阳你晓得踢伤你的是谁?”
“是安戎”。有人快嘴快舌地说。
“是我”。安戎说。
恩妮一见灰着脸的安戎,一句话不知怎么就溜出了嘴里,她说:“不是踢的…….。”
“是撞的。”罗九阳接口很快,那条没事的好腿一抬,一脚就蹬在安戎的肚子上。
哎唷,安戎捂着肚子,疼得蹲到了地上。
不可以的不可以的,七大姑八大姨一拥而上,有的来拉罗九阳,有的来拉安戎,安戎手一挥,差点让那个拉他的女人摔一交。
大家都有些激动了,但是没人起头,大家就都暂且忍着。蹲在地上的安戎慢慢往起站,恩妮忽然感觉眼睛湿了,她想逃开这里,如果可以的话。
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二个乳臭未干的大男孩一高一低,怒目而视。罗九阳高度戒备着,一左一右站着二个女人,即在拉他又在保护他;安戎的拳头也握起来了。
一秒,二秒 三秒,二人僵在那里,怒目对峙,在周围一众心急气躁随时会一拥而上七嘴八舌来劝架的人们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二人忽然噗哧一笑。
“Fuck you”!罗九阳恶狠狠地用英文骂他。
“Well”,安戎松开拳头,无可奈何地用手指抓了抓头皮。
嗡……,围观的人群起了小小的骚动,有谁还拍了拍手。
安戎嘴上讨便宜说:“我不是故意的,你可是故意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