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十 六
餐馆里金碧辉煌,巨型水晶吊灯,大红大金的壁纸,螺旋上升的楼梯,锦缎包裹的软椅,尽显主人对奢华的追求。这家坐落在闹市中心的饭店恩妮小时候就来过,那时这里是吃烧卖小笼包的,现在改成了可以吃酒席的大饭店。
店堂里客满,人声鼎沸,带位小姐把他们领到一个张小桌子边,桌子上压着玻璃台面,锦缎桌布压在玻璃下面,一定是生意太忙的关系,台面擦得并不干净。恩妮很开心地在用织锦缎包起来大蝴蝶结扎在椅背上的软椅上坐了,屠薇说 咱们才三个人,没法要单间。
恩妮想还真不能在乎她嘴上说什么。
菜是屠薇点的,冷盘都是些酱牛肉熏鱼素鸡之类的大路货,量很小,味道很咸。屠薇说吃啊吃啊别客气,恩妮说你能不能叫一碟马兰头拌香干,我爱吃马兰头拌香干。
“马兰头还不到节气哩”。表哥说。
“有速冻的,现在一年四季都有马兰头。”恩妮很不把自己当外人地说。
表哥的二郎腿架起来,猛地抖了抖。
屠薇开着玩笑说看看有没有杏仁奶茶,有的话也一起叫了。
恩妮咯咯笑起来,这是那次俩人逛空中街屠薇的朋友阿多请她们吃自助餐时留下的典故。那天恩妮连喝了八盅热气腾腾浮着泡沫的杏仁奶茶,把取餐台上的奶茶全抢来喝了。
她说要是有的话叫一盅就行了,今天又没有阿多替咱们付款。
话一出口她就害怕了,很怕自己失言。这阿多能不能在表哥面前提?她一点儿也不摸底。而且,这个表哥是不是真表哥?谁知道。
她赶快端起茶喝,见屠薇转过身去叫服务员,很笃定的样子,吃不准她是假装没听见还是真不在乎。她直觉上自己说漏嘴了,心里就有些紧张。
少说为妙少说为妙,她对自己说。忽然想到这表哥怎么这么严肃,马屁劲儿一点儿也没了。
她夹了一块熏鱼,咬上去味儿很重,重糖重盐的那种做法,嚼了几口就明白了这鱼不新鲜,用作料遮味儿呢。她拿起餐巾纸,假惺惺地擦嘴上的口红,乘人不注意把那鱼吐在了餐巾纸里。
她说屠薇你去学校对面那家包子店买过包子没?那包子怎么那么白?会不会加了洗衣粉?
“他们的包子特别香,特别香恐怕就有问题。不过那老板已经发了,他盘下这店的时候花了四十万,今年政府要造轻轨,动迁费给了一百万。一百万!这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嚒?”
“一百万?这都涨了一倍多了。房价真的一个劲儿往上涨,我家那房子买下二个月涨了四万,现在肯定又涨了。
“四万?唉哟小姐,你领不领市面呀?四万能算涨?唐先生那栋别墅七十多万买下的,你知道现在值多少?四百万,四百万都快到了”。
恩妮谨慎地一言不发,她不知道屠薇是不是说漏了嘴,刚才提阿多她假装没听见,现在却把唐老板挂在嘴上。
“就是你认识的唐先生,带我去瑞士的那个。”屠薇以为她没听清,再说一遍。
恩妮说:“是吗?唐先生已经是百万富翁了?他以前到我家楼下唐阿姨家拜年的时候还是给过我红包呢”。
屠薇不动声色地微微点了点头说:“人家给过你钱,你可要知恩图报哦”。
恩妮听出话里的意思来了,这事早晚要提出来,她就笑嘻嘻地说:“唐老板给我大红包那是对我好,我命中老是遇到贵人,今天又得了钱,还是个给钱不留名的”。
屠薇和她表哥对视了一下,二人脸上露出笑意,恩妮觉察到二人互换了个眼色,表哥就抖擞起了精神。
表哥一张嘴,那说出来的话味儿就是不一样,他一脸谄媚地说:“张小姐您真是人才,聪明绝顶,天大的事儿到了您这儿就成了小菜一碟,大将风度!真是大将风度!!咱薇儿才是命里有贵人,有了您这样的朋友不就有靠了?有什么事只要您出山,肯定水到渠成。钱呢,是我放的,事后薇儿听说了,还克了我一顿,说我把您看小了,说您不是看钱办事的人。这个肯定,您怎么会是看钱办事的人呢?您又不差钱。不过依我想,薇儿要麻烦您的事不小,过了今天恐怕没机会答谢。钱呢,不多,您就包涵着收了,也让我这个做哥的替薇儿表示一点心意,薇儿不也就是个穷学生吗?这事儿搁在她身上也为难…….。”
恩妮唯恐被捧得找不着北,就绷着脸一声不吭地听。她看见屠薇面无表情,知道她心里明白得很。恩妮恨不能马上停止表哥这番废话,但她不敢,她是独自一人,必须小心谨慎。
表哥说了很久,怎么也绕不到正题,最后还是屠薇发话,才把事情说出来了。 简单地说,他们要她去找唐老板。
接下来的叙述异乎寻常地混乱,屠薇和表哥轮番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信息支
里破碎,恩妮费了很大的劲才听明白了,十分惊讶这个过程竟持续了一个多小时。
简单地说,表哥的工厂资金周转出了问题;简单地说,屠薇知道唐老板手里有几百万游资;简单地说,屠薇知道唐老板非常喜欢恩妮,好几次说过她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小姑娘,有教养有礼貌,到底是他家乡的人,他的家乡山明水秀,出来的都是人才;简单地说,屠薇已经探过唐老板的口气了,只要恩妮这个小姑娘要帮忙,那是一句话,都是同乡人嘛。
说到正题的时候恩妮惊呆了,他们竟要她谎称自己是表哥的未婚妻。因为唐老板看你是自家小辈——这是屠薇说的——,抬出你这块牌子事情好谈,说话老先生听得进。
人人都在说谎。
屠薇说:“我都想好了,无非是调个头寸,以后连本带息还他,他还有得赚。恩妮你要是脸皮薄,不出面也没关系,我们就借你一个名字用用,一切由我和表哥去谈。表哥说了,你的名字就起个敲门砖作用,真的谈起来,生意还是归生意。要是谈成了,你出来陪吃一顿饭,装装样子,谈不成,你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怎么样,不麻烦你吧?你的利益我们今天就可以敲定,你想要股份都可以,可以谈,我们不会亏待你,表哥,是不是?…….。相信我,我会把事情搞定,你也晓得我的为人,我不会让朋友吃亏,你对我还不放心吗?…….。
恩妮努力保持镇定,她想问为什么不去银行贷款,又一想自己根本不懂行,不懂行的事瞎问浪费时间不说,还容易被对方说过去。
她想我只需问问自己yes or no就行了,其它什么都不要去考虑。世界上哪有绝对的对和错?只有适合自己和不适合自己。
她的回答是No,她才不要和表哥装成什么未婚夫和未婚妻,这也太扯了,太令人作呕。
她振作一下,笑嘻嘻地说要是公司赚个千万亿万,我占一股都发了,是不是?
“ 那当然”。屠薇兴奋地说。
“那我啥事都不干白拿钱,这不是剥削吗?这不行,屠薇,你还是另想办法吧。唐老板是我父母辈儿的人了,跟我父母有点交情还说得过去,跟我这个小孩儿最多是逗着玩玩。你这事可太为难我了,我哪有这能耐?你还是另想办法吧,你活动能力那么强,哪有你办不成的事?
“也不为难您,”表哥说,口气变得就事论事,拍马讨好的味儿一眨眼功夫就没了,“给您添麻烦,您就大人大量包含着点儿。其实不用您出力,咱也就借您个名字用用。薇儿不是说了吗?事情都是她去办,就借用您一个名字。”
“我一个穷学生啥都没有,要钱没钱要势没势,要说有什么,也就是有个名字而已。这名字不就是代表我这个人吗?我还能有什么呀?”
这话一出, 他们二人立马沉默下来,迅速地互看了一眼。恩妮赶紧从双肩包里取出装着钱的信封,勉为其难地堆着笑,轻轻把信封朝表哥推过去。她说哥我无功不受禄,不办事不能收钱是不是?谢谢你啦。
气氛一下子就僵了,好半天没人说出一个字,恩妮可以感觉到他们怒火中烧,那怒气都弥散到空气中来了。她很紧张。
还是屠薇先缓过劲儿来,语调平缓地说这顿饭怎么吃了这么久?都十点了,你们还要来点儿什么?
“ 不要了不要了。谢谢。”恩妮感激地说。
屠薇便抬手招呼小姐来结账,恩妮暗暗舒了一口气。关系,这大家最看重的人际关系,只要还能保持下去,就行了。
屠薇顺手把帐单往表哥面前一搁。
“咱付钱?”表哥装着糊涂,顺手从兜里掏出个烟盒。
恩妮的心一下子跳到嗓子眼儿里,这是啥意思?不乐意了不肯付钱了?要我付钱?
看屠薇轻轻地和表哥争执,她尴尬得如坐针毡。她想伸手去拿帐单,但身上只有一百来块钱。父亲给的信用卡锁在宿舍的抽屉里了,事先并不知道会有这一出。
她没钱可付,又不想一声不吭显得脸皮厚,她就小声对屠薇说我们拆账吧,AA制,我付我自己的。
他们二个人愣住了,只消片刻,表哥便很不客气地嘿了一声,鄙夷地看了她一眼,象看怪物,又象恨不能一眼把她踩死。屠薇的眼睛盯在她表哥身上,一动不动,恩妮感觉她是怕万一一动眼睛里那份嘲笑泄露出来,以后不好做人。
SO?
啪,表哥从身上摸出张金卡朝桌上一扔,带点火气地说:“说啥呢?真是的”。
恩妮知道自己颜面扫地了,但,那有什么办法?她想对他们说谢谢,但他们连正眼都不瞧她,一点机会都不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