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十 五
寒假来得有些突然,上午最后一门课考完,就该回家过寒假了。恩妮没觉得松口气,反倒觉得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她把要做的事情排一排,又发现除了要还几本书,啥事没有。
她有些不甘心地说:罗九阳,你明天就回家了?
“明天?乱讲,我下午就走。万岁,可以回家睡懒觉喽。”他兴高采烈地说。他说要回宿舍去把铺盖整理整理,家里马上有人来接。
恩妮盯着罗九阳单薄的胸脯,欲言又止。他的心早已飞回家了,她却很想和他呆一下午。她觉得有话要说,不是有什么事,只是有冲动;也不是真有什么话要说,只是想有人听;甚至都算不上要和他交流,只是想要他听而已,这也算是一种相濡以沫吧。
罗九阳什么也没察觉到,只一门心思想回家。恩妮已经好几次发现他这个人有点一根筋,想到什么了就钻在里面,别人说什么都听不进。
她只好说:“休息二天后我来找你?寒假了,我们上哪儿去玩玩?”
罗九阳说:“行,到时候再说”。
“我跟你去宿舍帮你把行李理一理。”
“那几个哥儿们倒在那儿睡呢,你去不了”。
恩妮感受到一丝挫折,但实在不愿意就这样放他走,她说那我陪你去餐厅,你总得吃饭吧?
罗九阳说我不吃了,车一到就走,回家吃也不晚。
“你这个人,”恩妮的忍耐到了极限,又气又悲地说:“你对我一点也不好”。
“我?”罗九阳困惑得瞪起近视眼,“我哪里对你不好?”
恩妮不理他,她最近情绪很容易波动,还患上了痛经的毛病。她哀怨地想一根木头都比你强,你怎么这样?
罗九阳木头木脑地看着她,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有点滑头地说:“我这不是说应该我陪你去餐厅吃饭,怎么是你陪我?我肚子早饿了,撑不到回家,咱们这就去食堂?说清楚了,是我陪你,不是你陪我。”
他们来到餐厅,餐厅十二小时开放,高峰时间还没到。恩妮让罗九阳坐着,自己去选食物。罗九阳虽瘦,胃口却大得惊人,她知道他比安戎吃得还多。她有一次在一旁坐着看他吃饭,甚至生出一种滑稽的感觉,觉得咀嚼是他唯一热爱的运动。
罗九阳吃得很急,一付按捺不住赶着想回家的样子。恩妮暗自叹了口气。她自己早吃完了,只喝了一小碗皮蛋瘦肉粥,一笼小笼包只吃了一个,其余全给了罗九阳,她没有胃口。罗九阳的一张嘴全用在咀嚼上,他其实一直是这个样子的,她不知道凭什么认为他应该在寒假前最后一次共进午餐时有所改变。她不是没试过,她叽哩咕噜说过一阵话,当然都是些没意义的鸡毛蒜皮,他根本没心思听,她发现勉强不来,只得放弃。
她开始无聊地东张西望,罗九阳在吃她替他买的第二只包子,她看见屠薇来了,刚刚走进餐厅。早晨起床时屠薇还像有所有考生考前那样脸色苍白身体紧绷,现在她蹦蹦跳跳满面红光,简直脱胎换骨,一朵鲜花突然盛开了一样。
她后面还有一个人,紧跟着她,是个个子不高的男人。这男人敞开的羽绒服里穿着西装,料子不错,脸却是一张常年经受风吹雨打的粗糙的脸。他并不魁梧,举手投足和屠薇有几分相像,恩妮认出来他是屠薇的表哥。
上回送来拉杆公文包时她见过他一面,那天他坐在面包车的驾驶座上没下来。这只拉杆公文箱只用了二个星期拉杆就拉不出来了,后来她到网易上去一查,完全相同的包网上才卖六百元。
但她没说什么,象遇到这类事情的大多数人一样,她选择沉默和自己吃进。她没细究过为什么选择这样做,要是细究起来,无非还是因为面子和怕麻烦。买东西时的那股热情已经消失,重起事端要耗费额外的精力;而且东西已经用过,再去计较显得很小气很没面子;再其次东西是从熟人手里买,为了一点小钱开口,很怕人家看不起。
她也没对他们有看法,这样的事时时发生,和互相之间的友好关系相比,这点小损失算不得什么。
学到的教训是下次小心些。只是国家那么大,再吃亏的可能性非常大。好在这点亏吃得起,商人对消费者的羞辱也不是面对面的,心理上承受得起。
她犹豫着是否要和他们打招呼,好歹也算是熟人。罗九阳快吃完了,他吃饭的习惯很怪,先吃包子五香牛肉麻婆豆腐和蒜茸芥蘭,最后才吃饭,他已经在扒拉他那碗白米饭了。
屠薇带着她的表哥朝他们这张桌子走过来,恩妮看出来了,他们是冲着她来的,就连忙挥了挥手。
屠薇的热情很有些夸张,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张开手臂象多年没见的老朋友似地要来拥抱她,她赶快站起身,本能地抬起一只手做出挡开她的姿势,脸上却笑容可掬。
屠薇大声和她说笑,恩妮不敢懈怠地应着,眼角扫到罗九阳坐在那儿闷头吃饭,头都不抬一抬;而那边的表哥却一脸谦卑地静静等候。
恩妮突然看明白了,屠薇的变化来自表哥,是表哥把她变得如此容光焕发。
屠薇今天穿上了最好的衣服,一眨眼的功夫睫毛也贴好了,她得意洋洋地挎着那只和她的身材比起来略大了些的LV 包,招摇的样子让恩妮切实感受到她的那份虚荣。不知道是不是出于酸葡萄心理,恩妮越来越觉得可笑,——一只包带给默默无闻的人多少希望啊,在人群中争面子就指望它了。这争来的面子是什么滋味,只有当事人知道。
恩妮客气地请他们落座,这里是食堂,这份客套虚了点儿。 屠薇絮絮叨叨地说我表哥专程开车到这里来接我回家,我不喜欢做火车,火车上又脏又乱,那些人素质很低……。恩妮打断她说,你快去买饭吧,今天的小笼包很新鲜,一包汤,汤汁一点也没被肉和面粉吸收。
屠薇说看你们快吃完了,陪你们一会儿,你们走了我们再去买饭不迟。
表哥一听,便掏出香烟往罗九阳面前递,罗九阳十分生硬地避开了,只顾嚼着嘴里他那口饭。恩妮觉得他的社交技巧实在惨不忍睹,活活把气氛搞尴尬了,就赶快朝表哥赔笑脸。
表哥一见,立刻点头哈腰,一张口便显出是个能说会道的人。他说薇儿成天念叨您,说您长得天仙似的,又聪明又有修养,还仗义,您哪是百里挑一,您是万里挑一百万里挑一千万里挑一,打着灯笼也难找。俺今儿见了您,服了,您真不是个凡人…...,可要拜托您多帮助帮助俺薇儿,您就是她命中的贵人……。
恩妮听得牙都酸了,但表哥大了她好几岁,又是个陌生男人,她也不敢随便打断他。她偷看罗九阳一眼,他正好也在鬼鬼祟祟地偷看她。
嘿嘿,她只能难堪地干笑笑。
屠薇见她这样,马上接口说:“我的毛病别人不知道,你还能不知道?我遇事特爱慌神,拿不定主意,没个人给我出出主意帮帮忙,我啥事也对付不了。不跟你兜圈子了,我看罗九阳有事急着要走呢,晚上咱们吃个饭?我有个事想讨教一下,你有空吗?。 ”
罗九阳老实不客气地从椅背上取下自己的双肩包,提着就往起站,还直朝恩妮使眼色。恩妮只当他急着要走,忙乱中随口对屠薇说:我晚上有空,吃个饭?行啊。
罗九阳在头里走了,恩妮赶快跟上去。到了外面屠薇他们看不见的地方,罗九阳捶胸顿足地说:你怎么那么傻,你答应他们干什么?
“我答应他们什么了?”
“吃饭。你怎么能答应他们出去吃饭?这二个人不是好东西,小心他们骗你,你这个人真是,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你看出来了你怎么不早说?说真的,我真的没看出什么,不就是一起吃顿饭吗?要是有什么骗局也要到他们说出来了才能知道是不是?”
“你这个人真是,唉,你这个人怎么这样!”罗九阳一味怪罪地说,“你把你那双肩包检查一下,看看多出什么东西来没有?”
什么?恩妮吃了一惊。
她往包里张了一张,果然看到一个信封,她疑惑地看看罗九阳,罗九阳说是那个男的塞进去的,我看见他塞的。
“里面是什么?”
“我怎么知道?”
捏着那信封就有那种感觉了,打开一看果然是钱,一百元一张挺厚的一叠。恩妮震惊得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她惶恐地瞪着罗九阳说:这是怎么回事?罗九阳也慌了,比恩妮紧张得多,他说我怎么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跟你说事情不对头,你还不肯听。
“那现在该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
恩妮真的急了,长这么大头一遭遇到这么恐怖的事,他们往书包里塞钱?他们想干什么?再一想,怕什么,屠薇是室友,怎么可能对自己使坏?要是有好事呢?小时候她就被星探看中过一次,星探一直跟到学校,后来爸爸陪她去那家公司,花了三天时间替他拍了一支平面媒体广告,赚了一千块钱呢。
见罗九阳哭丧着脸,急得不得了的样子,她就定了定神安慰他说:“没关系,晚上不是要吃饭吗?听听是怎么回事,这钱要是不该拿退回去就是了。晚上你陪我一起去?帮我听听?要还钱的话你也给我壮壮胆。”
“怎么我陪你去?”罗九阳往后一缩,匪夷所思地说,“我又不认识他们,这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再说了,我家的车马上要过来接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