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西

人无法选择自然的故乡,但人可以选择心灵的故乡。
正文

晨跑 (原创小说,连载十七)

(2011-12-28 16:20:12) 下一个

十七

 

 

返校的行李——干净的帐子被褥等等都是奶奶替她收拾打包的,浴巾毛巾换成了新的,留给她做的只是为自己挑选换洗衣服。家里没有车,她打了个“的”。爸爸要送她去学校,她没让,她已经不喜欢让同学看见她爸爸替她拿行李。

安戎发了几个短信过来问她什么时候出门,他要到校门口来接她,她含糊其辞。她吃不准爸爸是否会坚持送她返校,她不想让事情变得复杂。

再接到他的短信,她干脆TEXT回去说:“SORRY,我不要你接。”

到了学校她只能自己一个人把二只大包拖进宿舍。

       在宿舍大门前遇到屠薇,正从什么地方回来,见到她,很热情地替她拎起一个包。恩妮顿时感激得不行。周围的同学都不爱干力气活,力气活好像是不读书的和年纪大的人干的,屠薇一个如花的姑娘却来帮她拎行李。

        她们有说有笑地上楼回宿舍,屠薇把她的包往床上一扔,忽然就住了手,大动作地抖了抖肩膀,好像自己的肩膀也会痛,对自己的力气感到难为情。恩妮顿时很不好意思,赶快拿出新疆葡萄干往她手里一塞,说给,这是从新疆的葡萄园里买来的。

  屠薇那边一如既往地乱,被子没有折,穿过的衣服乱七八糟地丢在床上,用过的纸巾筷子矿泉水瓶什么的堆满桌子,恩妮闻到一股异味,便偷偷地朝那边寻找,看到一摞方便面空纸碗,十来只摞在一起,碗口上长了绿霉。

“你暑假没回家?”她问。

屠薇嗯了一声,心急地撕着刚得到的葡萄干包装袋。她不象城里人那样虚客气,只诚实地想吃。她抓一把葡萄干美美地尝了几粒,说嗯,真甜,你要不要看看我刚买的新衣服?

       恩妮不反对,但心思不在这上面,她一直在抑制冲动——她很想把那一摞纸碗扔出去。她见屠薇把手在身上擦了擦,弯腰去翻刚扔到床上的LV包。屠薇穿一身名牌,短裙装外短内长,高筒靴皮质很好,靴的高和裙装的短搭配得恰到好处,让她二条结实的腿看上去圆润修长,不比恩妮天生的二条修长美腿逊色多少。

拿出二只购物袋,一只袋上写的是Anna Sui,一只是Coach。她把购物袋袋底一拎倒出里面的东西,Anna Sui里装的是一件上衣,Coach里是一条围巾。她拎起上衣在身上比划,好看吗?

“逛了一天的街?”恩妮问,没有直接回答。衣服围巾看上去不过如此,但品牌都挺雷人。“贵”这个概念搅得她有些心理不平衡。这时她想起了这些东西都是花谁的钱买的,心里才好过些。

 屠薇抬头瞧了瞧她,不屈不挠地问:“好看吗?”

 “好看”,恩妮仔细看了看说:“Anna Sui 的鲜艳很适合你,不过围巾是另一种味道,配在一起效果不好,你干吗不买同一只牌子?”

“效果不好吗?”

 “还行吧,”恩妮改口说,懒得认真。屠薇这么爱打扮这么不爱收拾,总让她觉得有些疯疯癫癫。“她们回来了?”恩妮注意到张合欢和晶晶的床都已铺好,就朝那边努了努嘴。

      “上午回来的。嗳,我正想问你,你说这二个人怎么这么要好?一起离校一起返校。你没看见上午张合欢那德性,什么都替晶晶做,连枕巾都不让晶晶铺,弄得比姐妹还亲比母女还亲。我以前以为张合欢同志巴结晶晶是想往上爬,现在知道晶晶家只是个做生意的,那张合欢巴结她做什么?我有个感觉,我的感觉很灵的,她们不正常。”

        恩妮怔了怔,有些厌烦。在家听多了奶奶说安戎家人的“坏话“,现在对这一类的言论已经有些排斥。她对屠薇的“感觉”没有一点兴趣,只想把自己的床快些铺起来,她心不在焉地打着哈哈,手机嘀嘀响了二下,有短信进来。

       不用看,就知道是安戎发来的。

      什么时候到校?他问。

      已经到了。

      那好,马上下来,我在你宿舍前的玉兰树下等你。  

         一出电梯就看见他了,玉兰树正对着宿舍大门。安戎二手向后撑在橘色重型机车上,人黑了许多,象种过地一样。他短袖T恤下面结实的臂膀因为撑着身体,条条肌肉隆起,像没停止过训练的运动员。

        见她出来,他不紧不慢地直起身体,神态中有几分慵懒,完全不是她想象的那种样子。她看出了他神色中的几分拘谨。

        恩妮便说Hi她发现自己的性子其实比他要急一些。

        Hi,安戎小心翼翼地觑她,她被觑得要板起脸来,但毕竟不是爱做作的人,而且满腹心事。安戎见她神色平常,高兴了,指指摩托车后座说:“来,坐上来”。

        这个后座她几次想坐都没坐成,他说没有合适的头盔给她戴,不能载她。今天他请她坐了,她却不能象以前那样开心了,她心存芥蒂地说:“上车?上哪儿去?”

  “找个地方坐坐,不是有点事要谈吗?”

  “刚到,又出去?”她皱起眉头,不高兴地说,她是有情绪的,他怎么感觉不到?

   “累了?那行,那就改天吧。要不,你先休息?”

        “在这儿说不行吗?”她更气了,根本不知道这气是从哪儿生出来的。女人的心象水,小到一阵风大到月儿圆,都可以掀起波澜

        “这儿?”安戎很当真地四下看看,有些傻气地说:“这儿没地方,我包里的材料要找个地方摊开来看,一定要有张桌子才行。”

          听他这么说,恩妮也不好说什么了,脾气也无从发,她也不想知道那是什么材料,怕他说出她不爱听的话。她想今天除了跟他走,没有更明智的选择,就说去哪儿?

        “去外面吃饭。”

        她假装不情不愿地绕到后座。

        安戎立马欢天喜地,扶她上车替她找安全带,鞍前马后地帮她固定这里固定那里。她就有些轻飘飘了,心也软了。献殷勤的男人是在进攻,趴在地上往外扔手榴弹。

       “带你去个我很喜欢的地方,很有特点的。”他快乐无比地说,“戴上这头盔,专门替你在美国买的。”

       “给我戴这个头盔?”恩妮看他手里的头盔,怎么象是男式的。

       “这是我的”,他说着,到车斗里去摸出一个购物袋,“你的连包装都没拆。”

        恩妮让他去扔纸盒,自己戴上头盔。她弓起背来照后视镜,很是得意,线条优美的头盔把她的俏脸映衬得十分好看,她朝安戎晃晃脑袋,举手敬个礼,安戎笑了,却顾不上和她调情。他说你把帽带拉紧些,车一加速风会很大。他试了试她的头盔,拉了拉她的安全带, 还是不放心,又专门检查了一下座垫。

       座垫很软很厚,坐着很舒服,她很开心,总算能尝尝坐摩托车兜风的滋味。

       她说你干吗不买轿车?

 他说我喜欢顶着狂风前进的感觉。要是风太大,你就尽量躲在我身后边。

 车发动起来,马达的轰鸣让她兴奋不已。车缓缓出了校门,很快拐上公路。

 风,真的,安戎说得没错,就是那撩人阻挡人却阻挡不住人的风,扑打她的脸拉扯她的头发,贴着她的耳朵狂呼乱叫;长发在脑后被拉直了,衣服被吹得鼓鼓胀胀,风景在风中一晃而过;而人,路边的许多行人,在热闹的风声中静态地看着他们。

看呆了他们的速度和狂暴的风。

在狂风中前进的感觉真好,年轻真好,他们飞扬跋扈,他们青春年少。

       恩妮并没有刻意躲避风,但还是偎依在安戎的背后,狂风中这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二个人了,她不能再想别的,人要是有一点疏忽他们就会输给风。

       她有些累了,钢铁的扶手不再给她安全感,她忽然软弱地环臂抱住他的腰,被自己的软弱感动得一塌糊涂。在这种时候要是不在意人,她还能在意什么?她再向前倾一倾,把他抱得紧一些,脸就贴上了他的背脊。

       他立刻就把车速降了下来,他说你怎么了?支持得住吗?马上要到了。

 车子拐进一条狭窄的老街,亏了他的重型机车,若换成轿车根本无处可停。街道二旁都是民居,是上世纪三十年代后陆续盖起来的欧式老建筑。房子几经修补涂脂抹粉,骨架老了容颜还在,相貌在这座对所有建筑风格都包容的海纳百川的城市里,象迟暮美人,多看几眼,就能看出当年的美来。

 

 

安戎说这里有家餐馆,恩妮看这条很短的窄街更象一条大弄堂。他带她来到一个窄窄的黑色铁门前,门一推就开,里面有一栋小小的三层洋楼,只只窗户亮着灯。小楼圆拱型的大门上方挂了块牌子,歪歪斜斜地写着几个蹩脚的字:“查家小厨”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查家小厨”?恩妮吃了一惊。报上说这个馆子颇受境外人士推崇,居然躲在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她想如果不知道门牌号码,在街上走几个来回都不一定找得到。

铁门上必定装有门铃之类,一男一女二个伺者急急忙忙迎了出来。二人都穿熨得溜平的复古装,跑下台阶一左一右站在楼门前的小径二旁。

      安戎目不斜视,好像这二个人根本不存在;恩妮好奇地看着,第一次来,什么也不懂。

又一个伺者替他们扶门,安戎这才熟门熟路地对他说:“Mr. 安,手机号…….。” 

       又陡又窄的木楼梯立刻让恩妮想起了自己家的老房子,只是这道楼梯很明亮,壁灯一盏接着一盏崁在墙上;楼梯的木质很好,乌黑发亮十分结实;楼梯转角处有一幅长窗帘从天花板一直垂到地板上,背后应该是扇窗,天还不算黑窗帘已经拉上。恩妮猜想窗外面大概是邻居家的哪个窗子,这一类的老宅都离得很近。

       他们被引进楼梯拐角处的一个小房间,这是这栋楼的亭子间,屋子正中有一只圆桌,铺着白桌布,桌子中间放一个浅盆,浅盆里是鲜花,一根蜡烛竖在花丛中;桌旁二张软椅,桌上二付刀叉,一看,就知道是特意为客人做了安排的。

        恩妮感到很温馨,喜欢那股浓浓的人情味。

        刚才那一男一女悄悄走了进来,替他们拉开软椅。恩妮对身后的女服务员说了声谢谢,安戎却旁若无人地拿起了菜单。

        二个服务员一个替他们调暗灯光,一个替他们燃亮蜡烛,恩妮乘空探身拉开同样从天花板一直垂到地板的窗帘,想证实一下自己的猜测。果然,对过人家破旧的阳台和阳台上晾晒的衣服,很令人泄气地就在鼻子跟前。

        空气是干燥清洁的,带一点淡淡的栀子花香,这让恩妮感觉很好。通常餐馆甚至这类老房子里都有的油腻味,这里一点儿都没有。

       搞得这么干净,真是个少见的地方。

       安戎把菜单朝她推过来说:“点菜?”

        她说我不点,我只要马兰头拌香干和清炒虾仁,别的随便。

       安戎呵呵笑起来,说请你吃饭倒蛮划算。

          “记牢噢,是你请我吃饭的,我可没带钱”。

          “那当然。老实告诉你,我也没钱,暑假里挣的钱在美国全花光了,现在最多买得起几杯饮料。这餐饭的钱我妈付。”    

        恩妮的心咯噔一下,不快的表情丝毫不想掩饰。他那她从来没见过的妈在她的精神世界里简直就是触摸开关,一碰光明就消失,眼前只有群魔乱舞的黑暗世界。

        安戎赶紧收敛起笑容,低下头看菜单,她看得出他心里很明白。她的思绪变得很乱,即放心又担心。她相信他这个人,但他说要谈谈,她又很担心。

        “他们没有清炒虾仁,不信你看,”安戎说着,用下颌点一点恩妮手边的另一份菜单,恩妮不动,他只好继续说下去,他们一共只做二十道菜,奶油菠萝水晶虾仁很不错的,要不,换这个?

      “随便”。恩妮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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