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放映厅的灯光亮起来的时候,观众席一片沉默,没听到我在观看其它电影(当然是少部分)时偶而会听到的掌声。收拾好饮料杯,拽着儿子起身离座,听到旁边的一对美国老夫妻中的丈夫轻声对妻子说了声:Thisis a great movie!
看过本片的美国观众,无论是评论人还是普通观众,都给出了不错的评语。但是,在年底纷纷出炉的各类TOP10电影评选中,其它佳作比如Lincoln和Argo 每评必中,而Life of PI,在Times杂志的两位影评人各自开列的TOP 10电影名单上,Life of PI均未入选。
这一事实就象Life ofPI在国内的票房超过美国本土一样,并不令人意外。这部电影虽然有着十分好莱坞的视觉外表,但在内容上其实更贴近有内省气质的观众群(比如东方人),或者人生/精神阅历足够丰富的人。
PI这个名字相当有意味。在数学上,π是个无限不循环小数,只要愿意,它的位数可以一直持续下去,十亿百亿,无穷尽也。如果π的小数点后面的每一位,代表世界上的一个人,那么少年PI这个人物所代表的,就是世界上的所有人,或者说是我们每一个人。Lifeof PI这一标题本身,和少年PI信奉三个宗教,是在暗示PI在影片中所讲述的旅程,是人类的精神之旅。
小说原著我没读过,据说影片中成年PI会见作家并讲述自己出海前的经历,这一部分在小说中的比例相当大,海上历险的部分在小说中开始的时候,已经过了书的三分之一。在改编成电影的时候,成年PI与作家会面的所有情节似乎没有保留的必要,因为至少在现在的影片里,这些情节看上去太象是蛇足。如果剪掉所有PI与作家会面的情节,把PI的讲述变成画外独白,影片似乎会显得更紧凑。
其实不然。PI与作家的会面情节是必不可少的,尤其是在影片最后PI讲出了第二个故事的时候,这种必不可少显得尤其重要。因为这些情节告诉观众:海上发生的所有故事,第一个和第二个,全都来自PI的讲述,它们是否真正发生过,或者说哪一个真正发生过,无从知晓。在我看来,这两个故事,讲述的都是人类寻找精神彼岸的过程,只不过一个是善的过程,一个是恶的过程。第一个故事是那个善的过程,也就是影片描绘的海上行程。老虎是人内心里心魔的化身,人(PI)在整个过程中一直在与之打交道,最终没有被心魔战胜,却也无法消灭它,好在最终人类到达彼岸,双方各自回归自己的世界,不再相互打扰。人都是自私的,除非是佛或者耶稣,否则无法完全消灭各自的心魔;第二个故事是恶的过程,全然没有了第一个故事的和谐,将丛林法则用到了极限,心魔(老虎/PI)成了胜利者,最终以残酷的方式到达了彼岸,收起了杀人刀,回归内心平安。往小了说,第一个故事说的是修行和觉悟,第二个故事说的是忏悔和救赎。都能到达彼岸,但途径大不同;往大了说,德国民族在两次世界大战和战后的心路历程,是第二个故事的现实版。如果再往前追溯,历次十字军东征和后来基督教演变的历史长河中,都有那只老虎的影子时隐时现。
相信每一个人,都有内心交战的时候,善与恶、是与非、道德和利益、良心与诱惑,谁能最终战胜谁?这并不是一个容易回答的问题。或许这也是为什么当李安被问到本片所传达的意义时,他不作明确回答的原因。不是他不愿意回答,而的确是无法回答。两个故事两条道路,每个人的选择不同,本片对他的意义自然不同,如何选择是每个人自己的事。相信哪个故事,全看自己。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思考,每个人在内心里都应当有一只老虎,不是心魔,而是畏惧。这里的畏惧不是恐惧,而是心中对某种事物留有空间,时常保持敬畏感,比如教徒对于上帝的敬畏。无所畏惧者,或许可以成为打虎英雄武松,却也可以成为杀人如麻的张献忠;可以成为董存瑞,也可以成为波尔布特。
最后说两句电影本身。本片的摄影美工十分出色,许多场景如梦如幻,是奥斯卡最佳摄影的最有力争夺者,没有之一。李安,我从《推手》开始关注他,不仅一直保持高水准的创作,而且其对不同题材变色龙般的适应能力实在令人佩服!好莱坞有个说法,导演最怕碰三个题材:水、孩子、动物,李安这次全碰上了,而且完成得很出色。奥斯卡最佳导演奖,他将是最具竞争力的候选者之一。至于能否获奖,应该说他今年的运气不够好,BenAfflect和斯皮尔博格都有水准不俗的佳作问世,谁能获奖不好说,年初的导演工会奖将透露出投票者的倾向。
写到这里,存了盘,下楼去喝水,看见儿子在和同学玩视频通话,他给自己起的用户签名是:Whereis Richard Park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