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潞州,是一座地处江南的中型城市,谭松和周雷到达的时候正在下雨,雨细微如丝,如雾一般笼罩着全城。
“就象陈百强的那首歌的名字,‘烟雨凄迷’。”周雷望着出租车的窗外,文邹邹地来了一句。
谭松瞟了他一眼:“没想到你还是个歌迷。”
“曾经是,”周雷纠正到,“那都是上中学时候的事儿了。我那会儿挺喜欢语文,差点去报考武汉大学中文系。不过想来想去,最后还是选择报考了警校,是我自个偷着报的,我爸妈为这事儿都快气死了!你知道,他们倆都是大学教授,我的叔叔舅舅们不是在大学里任教就是在研究所里搞研究,他们当然希望我也继承他们书香家族的传统,没想到出了我这么个叛逆。”
“跟我儿子一样!”出租车的司机冷不丁插话:“我儿子在班上的成绩挺好,考上个重点大学一点问题都没有,结果他偏偏迷上音乐,一天到晚和几个小伙子弄了个什么乐队。大学倒是考上了,可是上到第二年他不上了,退学了,跟我说他这辈子就打算搞音乐了,学别的都是浪费时间,把我和他妈气得快吐血!你说我干了一辈子,到头来下岗开出租,为啥?不就是因为我没个文凭嘛!我起早贪黑好不容易把这小子供进了大学,他一句‘不上了’就算是给老子的交代。唉,不提了,都说年轻人要有点反抗精神,这倒好,先拿他老爹老妈练练手。”
“我看您也别生气,”周雷劝到,“年轻人嘛,都有自己的想法。没准以后他真发展好了,当个歌星什么的。”
“拉倒吧,他哪有那个运气?!如今这社会,一靠钱,二靠关系,就我儿子那楞头青,一天到晚就知道自个闷头瞎练,别看我不是他们那圈子里的,但我知道,那肯定不成!你得有人脉。就象那陈浮海,怎么发起来的?不就是因为他和副市长是发小吗?”
“陈浮海是谁?”周雷问道。
“他可是我们这儿一大人物,房地产公司老板。噢,你们要去的文化馆就在前头,那里不让掉头,要不你们就在这儿下吧,好吗?”
谭松周雷下了车,沿着一条三米来宽的石板路朝里走,小巷幽深,两旁是一家挨一家卖文化用品、古玩玉器、中外字画的小店铺,让整条巷子里有一股其它地方没有的特殊气味。走了五分钟,巷子左侧出现了一片院子,里面全是一层的瓦房,院门口的牌子上写的是“蕉塘区文化馆”。二人走进传达室,向传达室里的老人说明来意,老人领着他们朝里走。这个院子不大,四个篮球场的样子,院子四周是有围廊的瓦房,围廊的墙上有不少宣传栏,里面贴的是墙报、照片和书法作品。
半年前,顾子平走进的也是这个院子,虽然他不喜欢这个地方,也不喜欢这个地方的大部分人,但是他必须得来。他已经不再象年轻的时候那么有闯劲,那么有尝试一切的动力,对他来说,现在最看重的是一份清闲而又喜欢的差事,目前这个就满足这两点要求。当然,不那么令他满意的是工资不高,和每天必须和这些平庸的家伙打交道。
顾子平和大多数文化人一样,一向自视颇高。他中学毕业后上山下乡,认识了他一生中最好的朋友陈浮海,和他的第一任妻子费红梅。白天,他和陈浮海与其他知青一起去山里砍树,劳动回来一起在同一个灶上吃饭,晚上在同一个炕上睡觉。工休的时候,他会约了费红梅到村外的小河边散步,一边走一边给她背普希金的诗。他喜欢费红梅望着他的眼神,喜欢费红梅笑起来的嘴角和露出的雪白牙齿。那时候,日子虽然清苦,却充满欢笑。
全国恢复了高考,顾子平凭着家传的中文底子,顺利地考上了复旦大学中文系,费红梅和陈浮海也顺利地拿到了回城指标。在去学校报到前,顾子平先回到了老家潞州和费红梅登记结了婚。
在大城市的四年学习让顾子平开阔了眼界的同时,也让他改变了许多。他是校园里诗社的主力,是学生刊物的热情撰稿者,他的不少文章被报刊登载,是学校里颇有名气的才子。
毕业后,他被分配到了潞州日报社当编辑,这种单调的工作很快让他感到厌倦。不仅是工作,周围的一切越来越无法令他满意,包括妻子费红梅。在顾子平眼里,费红梅不再是那个如泉水般清纯的女孩子,他甚至开始问自己当初为什么会爱上她。1983年,顾子平与费红梅离了婚,女儿归了费红梅。两年后,他从报社辞职。
此后的十几年,顾子平尝试做过许多生意,倒腾过服装、开过公司、开过餐馆、开过书店、卖过DVD,但是这些生意无一例外,全都以失败告终。就在他弹尽粮绝,走投无路的时候,陈浮海如同救星一般出现在他面前。
当年陈浮海回城后,先是当了一段时间工人,没多久就辞职不干,下了海,凭着机敏很快在建筑行业里站稳脚跟。房地产市场开放后,陈浮海迅速崛起,如今他的公司已经是潞州市的一家著名企业。他得知了顾子平的近况,很想帮他一把,于是把顾子平弄进了他的公司,在业务部给他安排了一个不错的职位。
两年后,顾子平利用职务之便,企图将公司的一笔项目款转移到自己名下的一个皮包公司去,被陈浮海发觉。陈浮海只是警告了一下顾子平,并收回了他的一些工作权限,没有给他其它处分。
一次生日宴会上,顾子平认识了陈浮海的情人,一位风姿绰约的女子,让顾子平很着迷,私下给她起了个外号叫“野猫”。聊天的时候,“野猫”客套地表示了对顾子平才气的欣赏,说自己以前也是个文学爱好者,顾子平有些喜出望外,恨不得倒出肚子里所有的墨水以博“野猫”的欢心。之后,顾子平时不时找机会用手机给“野猫”发首小诗,或者一张艺术摄影什么的,但“野猫”从不回复。顾子平毫不气馁,诗写得越来越肉麻,表达得越来越露骨。终于有一天,陈浮海把顾子平叫到自己的办公室,语气委婉地告诉他,希望他离开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