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天涯

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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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缩的刀 (28)

(2011-05-29 15:30:53) 下一个

新海集团总裁周竞群习惯每天早晨八点走进公司大楼,这个习惯他从公司成立那天就开始保持,已经保持了快二十年。

这天一早,他和平时一样,身穿西装走进了新海大厦,一路走一路和员工们打着招呼:“小刘,来这么早?昨晚没看球吗?没看就好,中国队又输了!”“虎子,瞧你眼睛红的,是不是昨晚又加班了?”“老陈,你爱人的病好点了吗?有什么困难提出来,看公司能帮上忙不。”

在员工们眼里,周竞群算是个平易近人的老板,但是他的举止态度里有一种让人无法接近的威严。即使在他一脸微笑地和员工们拉家常的时候,他的这种威严仍然能让人很容易感觉到。和周竞群有直接工作来往的员工们对他的威严有更真实的体验,他发火的时候,用雷霆万钧来形容毫不过份,因此有人偷偷给他起了个外号“笑面虎”。

周竞群年轻的时候,和那个年纪的大部分年轻人一样,到农村的广阔天地里挥霍了几年自己的青春,回城后进入汽轮厂当工人,结了婚,有了儿子。 84年他从厂子里辞了职,义无反顾地跳进商海,九十年代初成立了新海工程公司。这么多年来,公司逐渐壮大,从一个单纯的土木工程公司发展到了一个跨行业的集团,经营范围从土木工程、装修装潢这些小打小闹,扩展到房地产、化工产品、新型建材、IT等领域,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新海集团三个月后将会正式挂牌上市,那是周竞群盼望已久的时刻。

周竞群不知道员工们给自己起的外号,如果知道,他不但不会生气,相反会很高兴。虎是他最喜欢的动物,他喜欢虎的一切,更喜欢有人把他本人看成一只虎。本来嘛,商场如战场,没有虎的迅速、凶猛、有力和威慑,怎么在如今的商业世界里独领*?

刚下海的时候,周竞群并不是虎,即使不能算是羊,最多是一只狐狸。变成虎的过程并不一帆风顺,期间他做了不少他现在不太愿提的事。比如那年,他的公司给一所小学盖一座教室,刚盖好一个月,距离新港一百公里外的一座城市发生了一次地震,震级不大,只有三点几级,很多新港的居民甚至没有感觉到地震的发生,但是那座教室楼却被震裂了,在楼的中间部位从头到底裂开了一道缝,它成了全新港市唯一一座被三级地震给震坏了的楼。那天是周末,楼里没什么人,可是偏偏有一个孩子当时进楼去上厕所,正赶上地震,掉进了楼缝里,等大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再比如后来有一年,他的公司得到了郊区田家村的土地开发权。和村里居民们商谈拆迁款的过程一开始很顺利,直到碰到田万林一家。田万林在当地做点生意,发展得不错,盖了两幢三层的房子,一幢小的自己家人住,另一幢大的分成一间间的门面房出租。周竞群打算按照普通居民的标准支付田万林拆迁款,田万林不愿意,因为他出租门面房每年有一大块收入,而他们是异地拆迁,要搬去的地方很靠近新港市,地价贵,他要想重新盖同样门面房,成本高得多,新海集团付的拆迁款根本不够。双方反复商量多次,都没法达成协议。田万林其实已经作出了让步,他依照的是政府颁布的平均地价算出来重新盖门面房的成本,周竞群仍然不同意。后来周竞群下令强拆,田万林两口子眼看着自己一生心血挣下的房产就要保不住,在自己的房顶上双双点火*。田万林的老父亲目睹这一切,心脏病突发去世。田万林的大儿子试图阻拦拆迁,被拆迁队从推土机上扔了下来,摔断了一条腿。田万林的老母亲受不了刺激,精神失常。

这些事虽然在当时掀起了轩然大波,网络和媒体不断地跟踪报道,但是后来都被悄无声息地掩盖了下去,一个多月后就已经几乎没人再关注它们。全力保护新海集团,这不仅是周竞群的信念,无疑也是一些有权力的人关心的事。新海集团是市里数一数二的利税大户,而且是新港市最具实力的地产开发商,同样都是卖地,只要对方出得起价钱,卖给外地的大开发商不如卖给本地的,现在不是讲双赢嘛。

对周竞群来说,这些事带给他唯一的困扰,就是那段时间他不得不整天关闭手机,出门躲着记者,但是他知道,这段时间不会太长。如今的时代是个注意力的时代,而人类的注意力是很容易转移的。后来事情的发展果然验证了他的预想。其实,那位一只手在写《资本论》,另一只手在女仆的大腿上摸挲的祖师爷早就说了:资本的积累是血淋淋的。因此这类事情在周竞群看来,如同吃饭睡觉一样正常。既然是只虎,就不能指望它表现得象羊,这就是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

周竞群走进了自己位于大楼顶层的宽大的办公室,把手机放在办公桌上,登录进电脑,按了桌上的对讲器按钮吩咐秘书吕晴给自己砌一杯碧螺春,他知道这个时候吕晴应该还没来上班。做完这些,周竞群来到落地窗前,注视着楼下正在进入大楼的公司员工们。这也是他的一个习惯,好象不这么做,他就无法体现自己是这些人的衣食父母。

他在人群里看到了吕晴,她身穿一套和昨天不同的职业装,迈着颇有气质的步子走进大楼。这个丫头是他从一家外企挖过来的,他喜欢她作事的干净利落,喜欢她悦耳动听的嗓音,和对待任何上司的不卑不亢的态度。上个月的一个周末,周竞群想起有一份文件需要自己过目,于是来到公司办公室,却发现文件不在自己这里,就给吕晴打电话,吕晴告诉她文件被锁在了她的文件柜里。周竞群要吕晴来一趟公司,却被吕晴口气委婉地拒绝了,她的理由是周末她不工作。挂断电话,周竞群没有生气,反而有点喜欢这个有点个性的丫头。星期一上班,周竞群一进办公室就看到那份文件端端正正地摆在办公桌上,而一杯碧螺春早已砌好,正冒着热气。见到吕晴,她还和平时一样从容大方,就象从没接到过他电话,也不知道碧螺春这回事儿一样。

周竞群看到罗景深的车停在了停车场的老位置,上身一件红色T恤,下身一条米色休闲裤的罗景深从车里出来,朝大楼走来,一边走一边从口袋里拿出公司的身份牌挂在脖子上。罗景深是从美国一所名校毕业的化学博士,七年前回国,被周竞群招了公司。罗景深吸引周竞群的地方是他的专业。当时新海集团已经拥有了一个研发部门,专门搞新型建筑材料和新型化学工业产品的研发,部门缺少一位有学历有能力的领头人。周竞群仔细研究了罗景深的简历,对他在美国搞的几个专利产品印象深刻,认为他会是一个合适的人选,后来事实证明周竞群的眼光不错。罗景深加盟不久,就带领他的研发小组搞出来了一种多用途水泥添加剂。一般标号的水泥与这种添加剂混合使用后,不仅凝固强度大大增加,而且水泥的消耗量大为减少,为开发商节约了大量建筑成本。一时间,新海集团的这个新产品成了市场上的抢手货。

周竞群在人群里看到许和文的时候,脸上略过一丝鄙夷。和吕晴、罗景深相比,这个人跟他的时间最久。许和文和周竞群从小就认识,两人是铁哥们儿。新海集团刚成立的时候缺少资金,许和文找到周竞群,说他愿意投入了一笔资金,条件是他来担任财务主管。周竞群当时正为资金发愁,病急乱投医,没多想就同意了。后来公司越做越大,周竞群越来越对许和文不放心,彼此之间虽然表面上仍然一团和气,但心里各自的小算盘越来越多,而且算的越来越不是同一笔帐。周竞群曾经考虑过换掉许和文,但是许和文在公司的股份只比他少一点点,没有拿得出手的理由不能轻易把他换下来,而且,许和文当初投入资金的时候跟周竞群签了协议,约定除非许和文自己主动离开公司,周竞群不能解雇许和文;如果许和文被解雇,周竞群必须付给许和文价值公司股票30%的赔偿。依新海集团现在的规模和业绩,这是一个周竞群绝对不愿意支付的数目。如今,公司即将上市,摆脱许和文的成本将会越来越大,想到这点,周竞群不禁邹了邹眉头。

正想着,电话铃响了,周竞群拿起听筒,是市委秘书长葛从国打来的。新海集团正在给市委盖一座新的家属小区,葛从国嘱咐周竞群在上市前的冲刺阶段不能出任何纰漏,尤其要保证工程质量,按时完成。周竞群保证了一番。

葛从国最后说:“最近有人反应,说你们下属的装修公司给西岛酒店装修顶层的工程有质量问题,有这回事吗?”

“没有这回事,不是质量问题,是有客人使用不当造成的。当初装修完工的时候,我们的人跟他们说不要急于投入使用,部分涂料需要时间完全干透,没干透的话就住人,客人使用的发胶洗发水这些东西,滴到墙上有可能会造成涂料凝结,发出异味。他们不听,结果现在有味道了就来找我们的麻烦。”

“无论如何,要尽快解决这件事,不要闹大了。”

“是,我一定尽快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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