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终于无法收拾,崇佳母亲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变卖掉了全部股份,田产,和值钱的家具首饰。最后,崇佳母亲不得不卖掉杜家居住了二十多年的宅院,母女俩在城外一座名叫向家营的小村庄里找到了暂时的栖身之所。崇佳母女在老宅里的最后一天,所有的佣人一走而空,临走他们没忘记顺手拿走了崇佳的几件衣物。
当崇佳搀扶着母亲走进向家营一间小屋的时候,她们的行李只有两个不大的柳条箱和崇佳随身携带的一个包裹,这些就是她们的全部家当。卖掉房子的钱是母女俩目前唯一的生活来源,而且还必须考虑崇佳母亲抽鸦片的花费。想到未来,崇佳心里一片茫然。
崇佳母女在向家营还没完全安顿好,家里就迎来了一位客人,他就是杜宇霆过去的警卫陈国栋。国栋被调往固原驻防后,当了一年连长,因为对军界的人情世故感到心灰意冷,很快选择了退役。退役后先后辗转过几个地方,一年前又回到平凉,开起了一家经营毛皮加工的商行。国栋从街谈巷议中对杜家的变故有所耳闻,却一直将信将疑。后来无意中从一名伙计口中听到了崇佳母女的消息,于是赶到了城外向家营。当他看到崇佳母女在一间破旧的小屋里贫苦度日,想到当年杜家一家五口其乐融融的景象,忍不住感叹世态炎凉!
国栋将崇佳母女接到自己家中,安顿下来。然后通过旧关系花钱请到一位军医,帮助崇佳母亲戒毒。最终毒瘾虽然戒除,但是崇佳母亲心力交瘁,加之身体经历了鸦片的严重摧残,终于顶不住,一病不起。她心里知道自己来日无多,想到女儿的将来,于是和国栋商量,准备给崇佳考虑终身大事。崇佳母亲叮嘱国栋,不必太计较年纪长相,最重要的是对方最好是家底殷实之人,她不想让崇佳再过苦日子。国栋在商界已经有些时日,略一思索,就把目标定在了继隆身上。他把自己知道的有关继隆的一切原原本本告诉了崇佳母亲,崇佳母亲考虑良久,对国栋说,这倒是一个不错的人选,我去问问崇佳的想法。
这是崇佳第一次听到“陆继隆”这个名字,但是听着母亲的描述,崇佳似乎对这个人有些模糊的印象。她和母亲以及两个姐姐去过几次“玉绫和”,印象中似乎见到过一个身材瘦高,精神矍铄的年轻人,每次接待她们颇为热情,这是眼下崇佳对继隆唯一的印象。崇佳的心在卜通乱跳了一阵后平缓下来,她慢慢扬起有些腓红的脸,对母亲点了点头。
当继隆弄清楚了专程登门的陈老板的来意后,他没有过多考虑就答应了这门亲事。继隆知道崇佳,也听说了杜家的遭遇。在继隆看来,崇佳符合自己心目中对理想妻子的几项要求:贤惠善良,温顺美丽,最重要的是知书达理。继隆一直对自己识字不多耿耿于怀,非常希望能找到一位有文化的妻子,崇佳在这几方面均无可挑剔。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继隆在城里购置了一所宅院,粉刷一新,其中一间阳光充沛的屋子,他准备留给崇佳的母亲。一个月以后,崇佳和继隆成了亲。
时间:1954年。
没有了利益上的冲突,村里人逐渐接纳了继隆一家。继隆每天下地,总会和村里的其他男人们说些村子里的俏皮话,开些玩笑,崇佳闲下来的时候,也学会了加入其他妇女聊闲天的圈子。
那年秋收的时候,长安县开始连续下雨。以往当地农民收麦子,习惯把麦子割完留在地里晒,俗称“晒茬”,一旦发觉天色不好,雇来几个“麦客”即刻开始抢收,很快就能收拾得干干净净,用他们的话说就是“场光地净”。成立合作社以后,县领导在应对天气变化这样的突发事件上,缺乏远见,指挥混乱。同样是抢收,人数多的社大家一哄而上,拥挤混乱,人数少的社却缺乏足够人手,两者产生相同结果,大面积的麦子没能及时收割,烂在了地里。那一年,长安县的每一个村子都出现了缺粮的现象,瓦口寨的情况相对严重。继隆家很快断了粮,崇佳不得不跟随村里的其他妇女,到附近的山林中去挖野菜和山药,挖回来后熬成稀粥全家一起喝。每次吃饭,为了让丈夫孩子尽量吃饱,崇佳都是吃得最少的一个,有时候甚至一口都不吃。即便如此,年仅十岁的小儿子总是喊饿。
不久,瓦口寨领到了省里下发的救济粮,缺粮的情况终于缓解。几十年以后,伯麟回忆起当年那段挨饿的日子,仍然历历在目,记忆犹新。
那年的社火与往年一样场面火热,但是在社火的进行中间,一位村干部不知道是不是喝醉了,突然跳上“农王府”,指着“农老爷”说:“你是什么东西?给我下来!”一时间全场哗然。“农老爷”先是一愣,但很快恢复了镇静,拿起一支令牌扔到地上,对这名村干部大声喝斥道:“大胆刁民,竟敢在本老爷面前撒野,来人!拉下去打十大板!”站在台下的几名“衙役”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农老爷”见状厉声说道:“愣着干什么?难道你们今年还想挨饿不成?”大家心里都清楚,闹社火的目的,是全村人在“农老爷”的带领下,祈求一年风调雨顺,五谷风登,因此“农老爷”的权威必须得到全体村民的维护,否则大家心里会不踏实。尤其一想到去年挨饿的日子,没人希望那种日子再次重演。想到这里,“衙役”们不再片刻犹豫,冲上前来,把那名村干部按倒在地,找来一只四五公分宽的木板打了那村干部十下屁股。后来,那村干部跑到县里告了状,县里很明白事理,并未追究。